等一个学生像初恋

2016-07-02 06:12陈湘涛
当代教育 2016年2期
关键词:王刚家长老师

陈湘涛

1徐江走出教室的时候,隔壁班上课的范老师正好也出门。两人累得都说不出话,彼此点了点头。徐江抱着一摞作业本,作业本上放着教案和课本,范老师却两手空空,但她身后跟着个小跟班,帮她拿着这些东西。进办公室前,范老师拉住了徐江,低声对徐江说,黄雅莉让邵晓燕去开弱智证明了。徐江把头低下,什么也没说就进去了。其实,范老师给徐江提供情报也是有私心的。范老师教英语,带着一个重点班、一个普通班。普通班就是徐江的班。黄雅莉也教英语,带着两个普通班,其中一个是自己的班。按照规矩,两个重点班要和市上的平均分比,只能超分不能负分。两个重点班之间也要比。普通班既要跟市上的平均分比,也要跟年级平均分比,负分不能太多,最关键的是普通班之间也要比较,排出名次来,末尾的老师很可能被调整。黄雅莉的两个普通班一直被范老师带的普通班压着,范老师带的普通班,又被董老师带的普通班压着。虽然说压着,其实分差也就一分半分的。董老师也带一个重点班和一个普通班,范老师带的重点班成绩比董老师带的重点班好一些,所以她并不担心普通班成绩比不过董老师,她觉得这样互有胜负打个平手最好。最怕的还是黄雅莉的普通班成绩赶上来。她教了整整八轮,黄雅莉一轮还没教完,输给了新手她面子上挂不住。再说学校就是一个新人笑旧人哭的小朝廷,说不定哪天就把重点班给黄雅莉了。范老师给徐江通风报信只有一个目的,即让徐江也逼着班里后几名去做智商鉴定。有了弱智证明的学生,期末考试就不用算平均分了。在范老师看来,这是皆大欢喜的事,去掉一个末尾生,所有学科平均分都能上一大块,自然也包括徐江教的语文。可是徐江偏偏对这事不热心。他班里有王刚、董新宇、白杰、李泽江四大金刚,算是全年级最差的了,此外还有个几乎不会写字的牛鹏。这四大金刚倒还罢了,他们头脑灵光,想开弱智证明还真开不了,摊上了只好认倒霉,牛鹏却是标准的弱智,每门课只考个位数,却一直没去开来弱智证明。几乎所有课任老师都怨声载道,三天两头找徐江反映牛鹏的问题。徐江也想让牛鹏去开证明,但不太会做家长的工作。不会做家长的工作,也不能怪徐江,因为牛鹏的家长从来不露面,每次徐江打电话叫他来学校谈谈,他总是答应得很好,但没来过一次,就连家长会也不参加。后来他也烦了,就在电话里对徐江说,你就当他是头猪养在班里得了,国家出钱让他上学,又不费你的口粮。徐江心想,不费口粮但拉班里的平均分,平均分比口粮更重要,只是这个苦不能跟家长讲,只能自己消化了。开不来证明,跟徐江搭班的老师都不理解。家长虽然不配合,但你班主任难道无计可施吗。回到办公室,范老师就开始传经送宝,让所有任课老师把牛鹏当正常孩子来对待,逼他背书、交作业,完成不了就像其他学生那样去办公室罚站,或中午不让他吃饭。大家再一起骂他,孩子难受不好过,家长才会就范。徐江决定照着范老师的办法试一试,就把牛鹏叫到了办公室。牛鹏在办公室站了整整两节课,始终像是罪犯一样低着头,徐江也不知该怎么骂他了。这时所有任课老师都围上来帮忙。范老师拿着牛鹏的英语卷子,一边说着一边翻给大家看,牛鹏做题思路很简单,遇到括号就在里面填C,遇到横线就在上面写a,作文就空着。范老师说,你干脆当张铁生算了,写个名字就交卷,我们也少改一张卷子。教地理的余老师拿出牛鹏的练习册,先问牛鹏老家是哪的,牛鹏想了一会,嗫嚅着说是山东,余老师指着练习册上的地图说你看你把老家标到哪里了,你以后怎么回老家,都跑到青海去了,你以后回老家就到青海去吧。牛鹏的头垂得更低了。范老师心急,就伸出手指在牛鹏额头上点了几下,让牛鹏抬起头来看着大家。牛鹏哭了,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徐江看不过去了,让牛鹏把眼泪鼻涕擦干先回班,牛鹏如蒙大赦,红着眼圈进班去了。范老师心有不甘,对徐江说,你这样心软,不适合当班主任。徐江叹了口气说,明天我去家访吧。徐江开始教书的那一年,家访还是教师的常规工作,那时的老师有干劲,一晚上走四五家,有时就在学生家吃个饭,聊学生,聊生活。这样的家长即使过上几年,见面都亲得像老朋友一样。有一次,同事黄老师去家访,跟一个寡妇家长聊得火热……后来竟然与分居多年的媳妇离婚娶了这个寡妇。黄老师的幸福生活从此蒸蒸日上,名声却一落千丈。以前同事都叫他黄老师,现在连徐江这样的年轻教师也称呼他老黄。从此以后,学校也不检查老师的家访记录了,老师也都不去家访了。现在徐江知道这是一个不讲理的家长,但为了给别的搭班老师有个交代,硬着头皮也得去。牛鹏家离学校不远,走一站路就到了。徐江知道大致方位,就在前面走,牛鹏在五米外跟着。牛鹏的书早就让班里的同学偷完了,硕大的书包里空空如也,书包的拉链也是坏的,他背在身后就像是负着一块包袱皮。路过一处象棋摊,一个秃头和一个眼镜正在下棋,徐江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看见棋盘上已经到最后的残局阶段了,两人来来回回在走重复的棋。这时牛鹏走到了身后,也停住了脚步。两人的影子映在棋盘上,执红棋的眼镜抬起头,看到了牛鹏,问这盘棋我赢了吧。牛鹏说单兵领士是和棋。眼镜把棋一推,说重摆吧,秃头也开始摆子。徐江说你会下棋?牛鹏点了点头。秃头说他下得好,跟我们下最少要让一匹马。徐江也酷爱下棋,上大学时还拿过全校象棋冠军。他指着秃头和眼镜旁边的一个空棋盘说,我们下一盘。徐江先坐了下来,牛鹏不敢坐,站着摆好了棋。徐江说你坐下,牛鹏屁股刚挨着凳子,立即又站了起来。徐江也就没再命令他坐,摆好了棋让牛鹏先走。牛鹏架中炮,徐江走屏风马。双方对这个布局都很熟悉,落子如飞。走到二十几步,牛鹏一炮换双象取得了局面的控制,徐江有些急躁,想再通过兑子削减牛鹏的攻势,但始终不能如愿,最后牛鹏抓住机会一举取得了胜利。徐江一共和牛鹏下了四盘,一胜两和一负。天色已晚,徐江决定不去家访了。第二天在办公室,徐江讲了跟牛鹏下棋的事。那些搭班老师都不以为然。范老师说那你跟校长讲,只让牛鹏考象棋算了,不要参加期末考试了。徐江说我怕他真的去测智商,不一定能开出弱智证明,有哪个弱智下象棋能下得这么好?余老师气得站了起来,说小徐你这样说就没道理了,那个舟舟还会指挥乐队呢,他不照样是脑瘫嘛,特长是特长,智力残疾是智力残疾,你一定要拎得清。教生物的金老师也插嘴说,牛鹏检查智商能不能开出证明是一回事,他去不去检查是另一回事,你去他家能不能做通工作又是一回事,你去不去那是另外一回事。去检查了,智商正常我们也都认了;去家访了,家长不同意我们也无话可说。但你这样过家门而不入就是班主任工作没做到位。办公室乱成一锅粥,唯有黄雅莉埋着头改作业,像是没听到似的。徐江见犯了众怒,不敢争辩,想了一会儿,说那我今天晚上再去家访。到了晚上,徐江又领着牛鹏去家访。这一次牛鹏显然比上一次放松了,跟着徐江并肩走。进了一个老拖拉机厂家属院,路边全是石凳,上面或躺或坐,摆着各式各样的老人,无一例外的神情冷漠。进了牛鹏家,牛鹏的父亲牛大志正在跟人打麻将,三家门口都堆着钱,惟独牛大志跟前只剩几张小票子。下家一边打一边挤兑着牛大志,说他是点炮标兵。牛大志抬起头看了一眼徐江,客气地说了一声“来了”,又低着头打麻将了。徐江说,今天来你这里是想了解牛鹏在家的表现。牛大志一边摸着牌一边跟徐江说这孩子表现还可以,有时我不在家他自己做饭。徐江说那你看不看他写作业和背书。牛大志顿了一下,说我平时特别忙,没工夫看,今天是来了几个朋友,挤出一点时间打几圈。徐江说,以前请你来学校你都不来,现在过来跟你商量一下,干脆让牛鹏去做个鉴定,开个证明,以后就不用写作业和背书了,孩子也轻松,老师也轻松。牛大志说我们家牛鹏聪明着呢,就是学习差点,你看他说话像傻子吗?徐江说这也是为孩子好,没有证明老师就得抓他背书,他又一直背不会,只好罚站了。你敢让他站站试试,牛大志火了,指着徐江的鼻子骂。徐江也生气了,说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平时也不管孩子的学习,全推到学校老师这里,家校要配合你懂不懂。牛大志说,我要会教还要你们干什么,国家养你们就是给我教孩子的。牛鹏考这点分说明你们这个破学校没教好,你们老师都是饭桶,你还有脸到我这儿来。这时牛鹏已经躲到外面去了,徐江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差点掉落下来。他狠狠地瞪了牛大志一会儿,转身离开了。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徐江发出了很多恶毒的誓愿。想举报牛大志赌博,想冲过去抽他几记脆耳光,想激怒牛大志让他先动手自己好佯装受伤……想着想着又开始气馁,这些虽然解恨,但都不好做。惟一能做的只有折磨牛鹏了。徐江想好了,每天把牛鹏叫到办公室对子骂父,骂牛大志不负责任,骂牛大志素质低下,让牛鹏学说给牛大志听。徐江走出了几十米,这才发现身后有脚步声,转头一看牛鹏跟在几米外,一边走一边哭。看到徐江转头,他把头低下,不敢看徐江。徐江说你不要送了,赶快回家去吧。牛鹏没有答应,仍然跟在徐江屁股后面。徐江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他怕牛鹏看到,就转身继续往前走。走到路边,徐江挡了一辆出租车,连头也不回一下,只剩下牛鹏孤零零地站在路边。司机问去哪,徐江揉着眼睛说前面那个路口下车。徐江家访的事在办公室炸了锅。范老师直骂徐江窝囊,说要是我就把麻将桌掀翻了,然后叫周围的邻居出来评评理。金老师找了个学生把牛鹏喊到了办公室,很平静地对牛鹏说,你回家告诉你爸爸,就说是我讲的,他就是个牲口,记着了吗?牛鹏低着头不说话,范老师突然冲过来一把扯住牛鹏的耳朵,将他的头拽了过来,说你听到老师问你话了吗,你长耳朵了吗?你让你那个牲口爸爸来学校,不然你别进班了。徐江说不关他的事。教历史的孙老师说,怎么不关他的事,上次历史他只考了5分,全班平均分是66分,他一个人就拉了快2分了。以后干脆这样吧,你替我抓他的背诵和默写。这个孙老师只比徐江大5岁,而且起始学历只是大专,算是徐江在办公室最不怕的人。徐江发火了,说牛鹏又不是我生的,凭什么推到我一个人身上,你们厉害干脆今天晚上一起去家访去。范老师接话说,你真以为我们怕他家长不讲理啊,我教了快三十年的书,什么样素质的家长没见过?可我们又没拿班主任费,凭啥让我们去家访。你让牛鹏把家长叫来,你看我怎么骂他。徐江知道范老师所言不虚。他第一天上班,就看到范老师跟家长打架。对方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家长要打她,男家长拦。范老师毫不畏惧,看到女家长的双手被男家长控制住,冲上去就一巴掌,扇得那个女家长的半边脸都肿起来了。男家长转过身来,指着范老师的鼻子还没开口,范老师把胸脯挺得老高,冲着男家长说你来你来呀,我打你们家孩子是为了谁你也不想想,我吃饱了没事干了啊。那男的顿时没了脾气。这是徐江步入职场或者说教坛上的第一堂课。他有这样几点认识:孩子不听话可以打,家长找上来要凶,最重要的一点是范老师很不好惹。2徐江想起了秦国强。这是一个心理医生,在北京路开了一家心理咨询所。刚毕业那年,徐江想考心理医师证,报了一个辅导班,秦国强是班里的同学。七年过去了,徐江多了一个从来没用过的证书,秦国强开了一家心理咨询所。下午,心理咨询所门可罗雀,所以徐江一屁股坐到秦国强的办公桌上。帮我个忙,给一个学生做个智商鉴定。徐江开门见山。别开玩笑了,这里做不了智商鉴定,得去医院。秦国强说。家长不同意,快把我气死了,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家长不同意更不能做了,你就省省吧。要不你把孩子带来,我给他做个房树人心理测试。那个我也会做,还用找你吗?别忘了我也有证书。那我给你几套韦氏量表,你私下给他测测算了,正规的鉴定必须家长领着去市医院才行。我自己测的学校又不认,要不我去跟小丽说说。徐江旁敲侧击。小丽名叫范小丽,是徐江高中同学,那时两人关系挺好,经常一起吃饭,但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后来秦国强介入,背着徐江做了很多小动作,终于把生米做成了熟饭。秦国强对徐江多少有些愧疚。别把简单的事复杂化了,让我想想办法,好像我有个熟人。秦国强无奈的说。第二天,徐江拿到了秦国强开来的智商鉴定——姓名:牛鹏;年龄:15岁;语言智商:56;操作智商:65;总智商:55;结论:学习能力低于同龄人水平,不适合参加考试类活动。办公室人少的时候,徐江把牛鹏叫到跟前,给他看了鉴定,然后对牛鹏说,我知道你只是学习上有点困难,智力绝对没有问题,但如果不给你开这个证明,所有老师都会逼你背书,所以你要理解。牛鹏低着头不说话。徐江又说,你放心,这个证明只是交给学校,不会让其他同学看到。牛鹏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徐江。徐江突然想用手抚摸牛鹏的头,手臂举起来又轻轻放下了,只是对他说你先进班去吧,这件事你回家一定不要给你爸讲。牛鹏刚离开,黄雅莉走过来拿起牛鹏的智商鉴定看了看,什么也没说又走开了。快到下班时,黄雅莉悄悄对徐江说,你能不能晚点走,我有话对你说。黄雅莉刚工作时,坐在徐江的对面,两人无话不谈。受老黄的怂恿,徐江鼓起勇气约黄雅莉看电影,那时正好放张艺谋的《满城尽带黄金甲》,黄雅莉却说自己从不看武打片,等于婉拒了徐江。后来徐江又试探了几回,都碰了钉子。单独约见不行,但正常的聊天两人相谈甚欢。徐江给黄雅莉讲个故事:有个老渔夫捉住了一只青蛙,青蛙突然说我其实是一个中了诅咒魔法的公主,只要你吻我一下,我就能变回原形。渔夫顺手把青蛙装进了篓子里,说我已经老了,宁愿要一只会说话的青蛙。黄雅莉说,你讲这个故事想说什么?徐江说,我觉得你一直拿我当会说话的青蛙。黄雅莉说,你不想当青蛙以后可以不跟我说话。这本是两人之间的私密,可是过了几天,整个学校都知道徐江追求黄雅莉未遂。孙老师有次在徐江跟前小声地说:在中学,女老师最瞧不起的就是男老师,小徐你赶紧到外面找,别在这瞎耽误了。过了几天,黄雅莉就跟办公室另一个老师调换了办公桌,坐到了徐江的身后。这让徐江更尴尬了,从此以后两人很少说话了。今天黄雅莉主动约徐江说话,让徐江既期待又忐忑。下班时间过了半个小时,徐江和黄雅莉还在改作业。其他人都走了后,徐江转身看着黄雅莉。黄雅莉的手并没有停,一边改一边说你们班牛鹏的证明开好了?是啊,徐江应了一声,心里大失所望,原来是说这事。黄雅莉说,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超脱的人,不计较分数,没想到也会做工作啊。徐江苦笑着说,你也看到了,跟我搭班的老师怎么催我的,我要再不想办法,牛鹏也会被她们逼死。你不理她们又怎样?我知道她们都盯着我们班的邵晓燕,说实话我根本没有做工作,邵晓燕的家长自己把证明开来了,我从没催过一次。人家的家长明白道理,知道开来证明孩子就轻松了。我可不是针对你,开证明只是帮搭班的老师减减负。你能不能帮帮我,我知道你还没有把证明交到教务处,而且别的老师都不知道,你就不要交了行吗,黄雅莉恳求说。徐江犹豫了,他对黄雅莉一直不死心,总梦想着有一天她过尽千帆皆不是,发现最好的在身边。但不用这个证明,范老师这一关就不好过,肯定还要逼自己去家访。看见徐江犹豫,黄雅莉又换了个态度,说这个证明怎么来的,大家都清楚,你不要弄巧成拙。如果蒙混过去,她们都跟着沾光,如果出了事,就只能你一个人扛。徐江本来已经想好不交证明了,只是不愿意这么快就答应,所以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他甚至巴望着黄雅莉能做出一些亲昵的举动来撒娇求自己,听到的却是黄雅莉冷冰冰的威胁。徐江说我既然开来了证明,这就是真的,牛鹏的家长即便来闹,我也不怕。黄雅莉鼻子哼了一声,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气,只是希望你把公事和私事分开。徐江说,我对你有什么气呢,只是喜欢你罢了。苏格拉底说过,求爱者比被爱者更神圣,因为神是站在追求者这边的,而不是站在被追求者那边。黄雅莉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你知道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你以为引用名言显得很博学,其实你很可怜,没办法像正常人那样说话了。徐江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到宿舍,徐江想起黄雅莉说的公事和私事,越想越气。难道自己开证明是为了报复黄雅莉的私事?只恨自己刚才面对黄雅莉头脑发昏,竟然忘记批判她逻辑上的错误。第二天,徐江上了一早上的课,下午他把证明送到教务处,夏主任却不收,只说你先留着,以后再说。徐江急了,说好不容易做通家长的工作开来的,怎么说不收就不收了。那期末考试还算不算分数了?夏主任说,你不知道吧,今天上午有个家长打了市长热线,说我们强迫学生做智商鉴定。现在教育局正在查这事呢,要校长写情况说明。不过你放心,期末考试肯定一视同仁,要么都算平均分,要么都不算,反正不会让你吃亏就是了。徐江回到办公室,看到黄雅莉正生气。她高兴的时候,改作业划的对勾很小,起笔只是一顿,然后上提一笔很短,划叉时用连笔,像在本子上打了个蝴蝶结;她生气的时候,划的勾很大,上提的一笔会一直划到本子外,笔尖在空中仍然保持惯性运动,划叉时像是用剑给本子开膛破肚。今天她改作业动作幅度很大,肯定也听说智商鉴定要作废的消息了。范老师显得很高兴,正在跟孙老师聊着什么。看到了徐江,对他和悦地点点头,似乎为了缓和前几天紧张的关系。又过了一天,徐江听范老师说,校长给教育局写了情况说明:经调查,我校有个别家长自发地为孩子做智商鉴定,完全是家长个人行为,与学校无关。学校从未要求或强迫学生做智商鉴定,也从未对做过智商鉴定的学生区别对待。范老师还说,市长要求教育局开展关于学生做智商鉴定的专项整治活动。徐江叹着气说,专项整治不就是整老师嘛,他们要是去问家长,家长很容易就把老师出卖了。范老师瞅了一眼黄雅莉空着的座位,说你怕什么,要查也查不到你头上。有些人做家长工作做得太过分了,孩子只是偏科,就逼着去做鉴定,家长表面上答应了,但心里肯定不服,不平则鸣嘛。徐江心想,就在前几天你还逼我去家访做工作呢,那时怎么不觉得过分。徐江看到黄雅莉这几天心神不定,心里有些难受,后悔那天对她说话强硬。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想写篇文章。徐江这些年一直在给报纸写时评。那晚的状态特别好,几乎一蹴而就:

白龙马该不该做智商鉴定唐僧师徒西行取经,可以看成一个很有趣的教育案例,很适合分析智商鉴定的问题。在充满艰辛的路途中,孙悟空等三个学生都取得了一定的进步,证明唐僧是一个称职甚至优秀的教育工作者。可是作为教育主管的观音菩萨,必须拿唐僧的“行走班级”和牛魔王等“洞府班级”做比较,每年评优、晋升职称、发放绩效工资,都要以此为根据。否则,干好干坏一个样了。教育上有句话说:多一把尺子,就多一批好学生。从勇敢角度来说,孙悟空是好学生,从风趣角度来说,猪八戒也是好学生,从勤劳角度来说,沙僧也是好学生。作为教育主管,尺子越多,评价教学效果就越难操作。最后只好统一尺度,把学生背经书作为衡量老师唯一的尺子。这虽然不足以全面考核一个学生,却是目前最好的办法,至少比用“勇敢”或者“风趣”这样的尺子更显公平。说起背经书,唐僧的学生水平参差不齐。悟空调皮,上课爱做小动作;八戒懒惰,上课容易打瞌睡;只有勤奋刻苦的沙僧成绩好。如果只拿沙僧的最高分或者八戒的最低分来说明唐僧的教学质量,恐怕都不公平,最好的办法就是计算三个学生的平均分,然后跟其他“洞府班级”的平均分做比较。比较的过程中会产生这样一个问题:白龙马应不应该计算成绩。对于竞争对手牛魔王来说,自然希望把白龙马的成绩计算进去,这样唐僧班上的平均分肯定会掉下来一大截。他也有自己的理由。白龙马一直在唐僧的教育管理的范围内,虽然不爱说话,但也一直在听讲,凭什么把它排除在外?对于唐僧来说,当然要据理力争。白龙马只是一个旁听生,并不算正规的学生,再说它由于身体条件限制,不太适合抽背经书,并且它的学习成绩比不上别人,并不是我教育后的结果,它是由观音强制划拨过来的,摊在我头上又不能不要。现在我再怎么教,平均分都比不上别人,索性消极怠工算了。如果平均分只是面子工程,唐僧也许会大度一些:就把白龙马计算进去又如何?只要它在我的教育下有一点进步,这就是成功。作为一名真正的教育家,职称待遇可以看淡一些。但是唐僧不是管理这个班唯一的人选,你的成绩总比别人差,又不让你下课,对竞争上岗的新人来说也太不公平。观音经过调研,做出这样的决定。对白龙马这样特殊的教育对象,如果计算分数,可能导致老师下课,对老师不公平;如果简单地不计分数,那容易让牛魔王等钻空子效仿。干脆找个权威机构来做鉴定,证明白龙马实在不适合背经书。牛魔王的“洞府班级”如果也有这样的特殊学生,经过鉴定后也可以不计入平均分之中。这个决定会产生一些后续问题。如果唐僧尝到了“割尾巴”的甜头,妄想让悟空和八戒也去做个鉴定,证明他们也不适合背经书,这样平均分就只算沙僧一人了。当然这只是唐僧的如意算盘,首先权威机构拿出“韦氏量表”来测量,得出的结论是,虽然悟空、八戒有宠物的外形,但它们在学习能力上跟白龙马有着本质差别,因此不能把它们算作特殊学生。即使悟空和八戒以不正当手段通过了鉴定,牛魔王等肯定也会举报。因为白龙马的学习障碍是明摆着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是悟空和八戒平常的表现,与鉴定严重不符。如果多动症和懒惰都可以去开鉴定,那洞中成绩靠后的小妖就完全可以开来证明,比较平均分也就失去了意义。这就是目前教育的现状。如果不拿平均分数衡量老师,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尺子来替代。有教育专家提出用“进步率”和“合格率”来代替平均分,但很难操作,况且班里有特殊学生,同样会影响这两个“率”。如果班里确实出现了学习障碍学生,依然要计算成绩,那会造成两个不好的后果:第一,让个别老师从一开始就输在起跑线上,等于由教师教学水平的竞争变成运气竞争,我们知道,起点的不公平是最大的不公平。第二,老师为了提高平均成绩,会变本加厉地对学习障碍学生提出超过他们能力的要求,牛不饮水强摁头,使得这些学生更加痛苦,并且加剧师生间针锋相对的矛盾。很多学校现行的“智商测试”就是在反复博弈后产生的规则。有些学校让学习差的学生统统去做“测试”,破坏了这种相对公平的“生态平衡”,这仅仅是个别情况,只要鉴定机构把关严格,同行行使监督权利,还是可以制约这种现象发生的。当然,教师在做这种工作时,要和家长密切配合,做好保密工作,以免伤害学生的自尊心。现在教育主管部门叫停了“智商测试”,表面上看雷厉风行,保护了学生。但学校的评价方式并没有改变(目前我认为也不能改变),对于那些分到特殊学生的老师来说,只好认倒霉,还随时会面临被取而代之的危险。当然,他们也会采取一些其他的手段,比如劝说学生“自动退学”,又比如动员学生缺考。没过几天,晚报上发了这篇文章。徐江走进办公室,看见黄雅莉正在翻报纸,边看边笑,抬起头来对徐江说你还是很有才,在学校真是委屈你了。徐江笑了笑,没说话。黄雅莉又说,你经常在报纸上发文章,应该用个笔名,现在好多人都知道大作家徐江是哪个单位的了。徐江说,我这样无职无权,说几句真话怕什么,总不至于不让我教书吧。黄雅莉说,那天我说了些气话,你不要怪我。徐江说,不会怪你,其实那天我心里也答应了,就等你使美人计呢,等了半天不见你使,也不好下台阶了。黄雅莉笑着说,我还是喜欢你这样说话,听得让人觉得轻松,以后记住,和我说话第一不要引用名言,第二别带诗句。下午上课时,徐江心事重重。每堂课他的导语设计常有神来之笔,被学生和同行称道,这时竟然忘记要讲什么来导入了。他突然想到李白的两句诗,就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出来:我亦能高吟,斯人独不听。本来想让学生齐读,突然想到这两句诗跟要讲的课毫无关系,又拿起黑板檫将诗擦掉,直接让学生读课文了。3每到期末考试,学生心急,老师也心急。学生心急有两种表现:一种是忙做一团,一脸菜色;另一种是什么都不做,连作业都不交了。老师心急,有一种表现,即抢课。徐江班里的体音美和劳动技术、信息、心理课不用参加统一考试,所以很早就被人要去了。这种要课完全凭老师之间私人关系。像范老师仗着岁数大,别的老师又都怕她,一口气要走了两节课,成了最大的赢家。除此之外,每个班第九节是活动课,通常组织自习或者操场活动,临近期末,这个课也要被瓜分,决定权就在班主任手里。徐江想把第九节课都分给语数外和地理,本来地理课也没资格跟语数外这些主课抢课,像教政治的金老师和教物理的白老师就很识相,根本没有开口要课,只是这学期地理要参加结业统考,大考临头,余老师教学任务重,所以每个班按惯例会调出一节活动课出来。在排课时徐江也花了一番心思,周一的活动课最好,那时学生精力集中;周二的活动课次之;周四学生身心疲惫,上课效果差,排第三;周三学校有时会安排集中,容易被占,排第四;周五按惯例要进行大扫除,有时还要开家长会,被占的可能性极大。所以,徐江自己要了周五的活动课;范老师因为抢了班里的两节体育课,所以只给她安排周一的活动课(教数学的孟老师因为没抢上课,所以给她分了周二和周三的活动课,肥瘦搭配);周四的课给教地理的余老师,她跟徐江关系还可以,应该不会计较了。可是,当把这个分配方案报给年级组长时,范老师不愿意,因为她也想把自己班里周四的活动课分给余老师,便于把好的活动课留给语数外,于是就动员徐江让路,比如让余老师上周二或周三的活动课,让孟老师上周四的活动课。徐江就去给孟老师商量。孟老师平时就跟范老师不对付,听到范老师这个建议后勃然大怒,说凭什么都依着范玉凤,干脆我不要活动课了,反正你们班数学也考不好,光牛鹏就拉去了将近两分,还有那四大金刚;还说反正自己岁数大了,脸皮也厚,数学垫个底也没什么,下学期就向校长打报告转到行政岗去。徐江很为难,余老师这是要参加结业统考的科目,必须给节硬课,周三的活动课肯定不合适,周二的课是分给孟老师最好的课,换掉孟老师意见大。他又硬着头皮跟范老师商量,没想到范老师毫不通融,说我们只分了一节课,她孟欣荣分了两节课,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说我占的课多,那是问你要的吗?她有本事怎么不问体音美老师要课。徐江火了,冲着范老师说,反正孟老师的课不能动了,如果你想让余老师上你们班周四的课,那你就把我们班周一的课让出来,你去上周四的课。范老师大怒,说你才教了几年书,带了几年班主任,就这样跟我说话。徐江说这个书我早就不想教了,这个班主任我一天都不想干,反正课表我已经给你了,你要想调自己找余老师和孟老师调换去。徐江跟范老师吵翻了以后,准备向校长辞去班主任。他先跟德育主任郑雪花说了一声。郑雪花说,你去跟校长怎么说?徐江说就实事求是地说,范老师抢课太厉害了,我实在安排不了。郑雪花说,你觉得校长会因为抢课替你出头吗?抢课是传统,也是积极性的一种体现,校长怎么会打击老师的积极性呢?徐江说那我当班主任的积极性怎么保护?郑雪花说,你尽可能找好说话的人做工作,这样就平衡了。徐江说我可干不出这种欺软怕硬的事。范老师也因为生气罢了工。她教徐江班的外语,徐江却不教她班上的语文,所以她拿徐江没办法。一开始她申明拒绝上徐江班上周一的活动课,别的任课老师却不敢进班取而代之,徐江只好安排班里上自习。上课铃响过五分钟,范老师又忍不住进教室看了看,发现学生有做各科作业的,有看小说的,也有趴着睡觉的,她让所有学生把英语书拿出来,让外语课代表监督,只许写外语作业、看外语课本,另外不许睡觉。出了教室她又不放心,趴在后门玻璃窗看了一会儿,看到英语课代表实在管不住,叹了口气又冲进去上课了。自从知道邵晓燕也要算成绩,黄雅莉每天都把她叫到办公室单独辅导。邵晓燕是个干瘦的小女孩,扎着两根枯黄的辫子。她记忆力不好,记住了新单词就忘记前面背过的单词了。黄雅莉要求她两天必须背过一课的新单词,结果一周下来,黄雅莉彻底崩溃了,在办公室抱怨说邵晓燕的脑子就像粉笔和黑板檫,前面写着后面擦着。徐江在一旁说这在心理学上叫后摄抑制,狗只能记住五处埋骨头的地方,再多就忘记前面埋的骨头了。黄雅莉说既然这样,我不让她背新单词了,免得她又忘记前面的了。徐江说她能记住十几个单词,已经很好了。每次都能给你考个30多分,你看我们班牛鹏每次只考个位数,选择题蒙对的都很少,脑子笨还点背,这是要砸锅的节奏。看见黄雅莉抓邵晓燕的成绩,徐江也想收拾班里那四个宝贝了。王刚、董新宇、白杰、李泽江四人中,王刚最聪明,却是出奇的懒,英语作文和语文作文他都只字不写,总之看不上分数。董新宇是笨,跟邵晓燕的情况差不多,记一点可以,记多了头脑里就一团浆糊。白杰是不想学,一心想当学校的大哥。李泽江偏科,喜欢学数学,但绝不学英语。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家长已经管不住他们了。徐江找来他们的家长给他们开了个微家长会。徐江说,孩子的情况你们也都知道了,现在他们看不上分数、厌学,你们有什么好办法没有?王刚的母亲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要是再给我一个孩子就好了,我就知道该怎么管了。董新宇的母亲说,我们也不要求他考多少名,只要把初中上完就行了。白杰的母亲说,白杰身边总有些坏孩子,希望学校跟派出所联系一下,把那些坏孩子抓掉。李泽江的父亲说,我们家李泽江对英语老师有看法,希望学校能给班里换个英语老师。徐江说,首先咱们不要假设再给一个孩子的事儿,就说现在。你们都没期望,孩子怎么会有希望?现在他们已经不是考不考高中的问题,而是初中能不能毕业、会不会学坏的问题。就像白杰,你老说他被坏孩子带坏了,那我告诉你,虽然跟他在一起玩的那几个没上学了,但他们都喊白杰叫老大,也就是说白杰把外面不上学的孩子都给带坏了。至于李泽江不学英语绝对不能怪老师。如果全班都学不会英语,那是老师的责任,现在别的孩子英语都很棒,就李泽江不学,那就得从他身上找原因了。现在我就想问各位,你们还想不想让孩子成绩提高了?提高成绩其实很简单,就是让孩子把分看得比钱还值钱,这样他们才会重视,一旦重视了,我保证他们的成绩都会有很大的提高。白杰的母亲问,他要是就看不上分数怎么办?徐江说,那就得下点猛药了。坦率地说,现在老师都拿他们没办法了,因为打又不能打,骂都不让骂。但是你们家长的教育手段很丰富,比如可以控制他们看电视的时间、可以限制零花钱,你们付出的一切都可以提条件,这在心理学上叫“延迟满足”。我出一个主意,大家看行不行。你们每家拿出300元钱,作为考试奖励,如果王刚他们这次期末考试在倒数三名以外,每人奖励两百,如果考出后五名,每人奖励三百,由我来把钱转交给他们。徐江心想,班里每次都是牛鹏垫底,这样能保证四个人中至少有两人能拿上奖金。而且他们四个内部也形成了良性竞争,同时也会跟班里其他同学良性竞争。你们放心好了,发剩下的部分我会退给你们。王刚和董新宇的母亲首先表示赞同。白杰的母亲犹豫,李泽江的父亲明确表示反对,他说孩子差主要是不学英语,应该从英语老师那里解决,自己愿意出三百元,对李泽江的英语老师实行奖励,如果范老师能把李泽江的英语抓起来,再多的钱他也愿意掏。 徐江看李泽江的父亲揪着范老师不放,就不想搭理他了,说那我们就做一次实验,把王刚和董新宇放到奖励组,把白杰和李泽江放到对比组,等到期末考试后,看看这个方法是否有效。白杰的母亲不愿意了,说孩子不是试验品,凭什么让我们家孩子当对比。徐江说这种奖励本来不应该让我们老师来策划,而且你们家长本来就应该做的。现在我只是提个建议,你们可以自己在家操作。不过奖金要是从我手里过,我会当着全班同学面发给他们,让他们也有荣誉感。李泽江的父亲说,孩子要是考得好,你当老师的应该掏腰包奖励,凭什么还要问家长要钱,这不是变相的乱收费吗?徐江的胃突然灼烧起来,他咬着牙没让自己说出恶毒的话。他想起范老师说过的一句话:孩子是父母的影子。难怪李泽江和白杰这么浑,原来他们的家长就不讲理。接下来就到了家长吵架时间了,王刚和董新宇的母亲站起来指责白杰的母亲和李泽江的父亲。白杰的母亲建议先把白杰列入观察组,要是考的成绩理想,自己再出钱。李泽江的父亲坚持要学校出钱给予奖励,并且不同意把李泽江放到对比组。争吵了半小时,还没个结果。徐江说那今天这个事就先放一放,等我考虑成熟了,再给你们商量。打发走四位家长,徐江开始设计奖励的细则。王刚和董新宇的母亲支持这个方案,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现在徐江只需要再说服白杰的家长,至于李泽江的家长可以完全不去管他。到了晚上,白杰的母亲打来电话,同意按照徐江的提议办,也希望王刚和董新宇的家长能跟进。徐江说那好办,我来跟王刚和董新宇的家长商量,希望你这周就把300元的奖励款拿过来,下周我就开始跟他们谈话了,在我谈话之前,你不要给白杰透露任何口风。到了周一课间操时间,徐江叮嘱孟老师帮自己看操,他把王刚、董新宇和白杰叫到了办公室。先问他们今年过年收了多少压岁钱。王刚说1200元,董新宇说900元,白杰说收了1300元。徐江又问压岁钱怎么花的,现在还剩多少,并承诺保证不给家长说。王刚说给同学过生日、请客吃饭送礼物、买零食,现在还剩200元多。董新宇爱买仿真枪和遥控车,他花了400多元买了三把枪两辆车,都没敢拿回家,寄存在小商店,现在口袋里的现金只剩几十元了。王刚趁机检举说董新宇还在一个黑网吧充了200元会员卡,徐江却无动于衷。白杰说请客吃饭,买游戏装备,现在花的一分不剩,还问朋友借了200多元。徐江拿出三个信封,递给了他们,让他们打开看。看到信封里有300元钱,三个人都不明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白杰开玩笑说,江哥想让我们打谁,尽管说。徐江用指头在白杰的脑门上重重地弹了一下,说这笔钱是从你们家长那里争取来的。给你们花,但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你们平时的表现一定要有进步,上课注意听讲,独立完成作业;二是你们必须在这次期末考试中考出好名次来,如果在倒数三名以外,每人可以拿200元,如果在倒数5名以外,每人可以拿300元,如果考进前20名,我自掏腰包再给你们追加300元,决不食言。但你们必须保证不能作弊,否则一分钱也拿不上。一听有这个条件,三个学生都垂头丧气。徐江鼓励说,牛鹏肯定垫底,你们三个要是都超过李泽江,至少有2人可以拿到钱,再稍微努力一下,一定有人能拿300元的奖励。王刚说,那这钱是不是先发给我们,我们完不成任务给你退钱就行了。徐江说,不行,见到成绩才给钱。白杰硬气地说,那就算了,我不参加了,给他们当垫脚石算了。王刚和董新宇也跟着附和着说不参加了。徐江想了一下说,发给你们也行,但你们不要提前花了,到了期末考试成绩出来,需要退钱时你们立即给我拿回来。现在你们都给我立个字据,首先是保密,谁都不能说,咱们按合同办。三个学生都写了字据,把信封装进了口袋,高高兴兴地走了。徐江又追出门外,叮嘱他们说钱千万别丢了。第二天,李泽江下课时递给徐江一张小字条,上面写着:“徐老师,我也想要奖励,我可以考好。”徐江看了后,在心里痛骂,不知道哪个小王八蛋把事情泄露了。4自从签订了协议,王刚、董新宇和白杰表现都比过去好多了,不仅上课听讲认真,甚至连作业都按时交了。李泽江也受了刺激,似乎不甘心当他们的垫脚石,也开始听课交作业了。任课老师发现他们的变化,都及时地给予了表扬。对于李泽江,徐江总觉得应该给他说些鼓励的话,可是又不知怎么说,看他现在学习劲头很大,决定先放一放再说。过了两周,王刚、董新宇和白杰原形毕露,又开始睡觉、看动漫书、不交作业了。徐江大发雷霆,让他们在办公室里站了一节课。徐江说,你们这样摆烂,对不起这笔奖励,现在就把钱还回来,我退给你们家长去。王刚说,我现在偷个懒,但期末考试保证能考好。徐江说,凭什么能考好,指望着临场发挥?我不光要结果,也要过程。你们这样不配拿奖励。董新宇说,我已经把钱花光了,你问我要也没有,要不直接问我妈要得了。徐江说,我没脸见你们家长了,我向她们保证过,说只要相信你们,你们一定会让她刮目相看的,这才争取到经费。白杰说,这三百元也不够花啊,要不你想办法再弄三百来,我保证每堂课都认真听。徐江一把捏住白杰的脖子,把他抵到墙上。说你拿这个跟我谈条件,你到底为谁在学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十足的地痞无赖。白杰扬起手来,在徐江面前挥了几下拳头,最后又把手垂了下来。王刚大声地喊,老师打人了。徐江把白杰放开,恶狠狠地瞪了王刚一眼,气得说不出话来。白杰指着徐江骂,你以为三百元钱就能收买我们?明天我就去卖血,把钱还给你,我这次就要考倒数第一,你等着瞧。说完摔门出去了。王刚和董新宇互相看了看,都没敢跑。白杰跑了后,他们的气焰马上低了下来,不敢抬头看徐江。徐江说我过去给你们好脸看多了,现在你们蹬着鼻子上脸了。你们俩别进班了,就在办公室站着,什么时候把作业补齐、能在班里坐住了,再进班。现在班里已经没你们的位置了。徐江喊来班长和学习委员,把他们的椅子搬进了办公室。王刚委屈地说,牛鹏也没交作业,他上课也睡觉,为什么不把他的椅子搬出来。徐江恶狠狠地说,我不保证公平,我只能保证对你公正、不冤枉你,你不要看别人,只想自己该怎么做。初二年级办公室一共有两间,徐江他们在大办公室,一共坐了10人。办公室空间小,杂物多,像鸽子笼。王刚和董新宇的椅子搬进来后,徐江安排摆放到办公室的窗户角。角上原来堆满了各学科教辅资料,徐江让王刚和董新宇把原来放在地上的卷子、册子先抱出来,然后把两张椅子塞进去,再把取出的资料摆放到椅子下和椅子面上。这是徐江工作的第一个月时,老黄教他的一招。老黄说,你当老师要么像范玉凤那样凶,让所有学生都怕你;要么就想点办法,让学生都服你。如果学生既不怕你,也不服你,那你就会被学生欺负。就比如学生跟你顶嘴,你来硬的不行,来软的掉份,你就找点活来给他干,让他觉得在你跟前还有使用价值,不会完全被你抛弃,这样他就会服你。但是不要故意找一些活,否则会让他觉得你在找茬变相体罚,最好找那种确实需要人手做的,需要创造性地去完成的活,比如修理,比如搬重东西,比如传送信件。果然,王刚和董新宇干得满头大汗,气也顺了,态度也好多了。快干完的时候,徐江也蹲下来跟他们一起摆放,他们既感激又觉得过意不去,抢着从徐江手里接册子往椅子下面塞,生怕把老师累着了。白杰是从学校翻墙跑的。学校是封闭管理,学生出大门需要班主任给门卫写条子,门卫才放行。白杰有一次模仿徐江的笔迹写了个条子出门,迎面被逛街回来的范老师撞见,她提着白杰的耳朵,把他揪回了办公室——白杰在学校谁都不怕,惟独不敢惹范老师。从此以后,白杰出门条子也不管用了,必须让徐江打电话给门卫室。这次白杰逃跑,冒了很大的风险。听上体育课的学生说,他先翻上了男厕所的房顶,然后又攀上2米高的院墙,在窄窄的院墙上行走了20米,顺着教学楼的外墙上的一根燃气管道滑了下去。课间时,徐江派王刚和董新宇满校园找白杰,没有找到。徐江感觉事情不妙,马上给白杰的母亲打了电话。学生从学校跑了,通常晚上也不回家。学生离家出走,家长着急老师不急。但这次情况特殊。白杰是从学校院墙上翻出去的,学校有责任。另外徐江曾经掐过白杰的脖子,这就更麻烦了。所以白杰的母亲上街寻找孩子时,徐江找来了白杰关系最好的王刚,让他写出白杰经常去的几个网吧,还有跟白杰玩的那几个社会上的孩子家庭住址。能让孩子玩的网吧一共有三个,其中两个是藏在居民楼里的黑网吧。跟白杰经常在一起玩的有四个孩子,都没有上学了,他们曾经一起结拜过,号称五义。白杰岁数最小,竟然是大哥。王刚只知道有一个叫老鼠的,在帮家里看商店,距离学校大约两站路。下午徐江没课,就叫上王刚一起找白杰。王刚先带他到半站路外的复兴网吧。这个网吧规模挺大,外面是散客区,里面一个套间是会员区,再往里面还有贵宾区。贵宾区被分成了若干个小隔间,上面挂着短布帘。旁边走过,可以看见布帘下的腿。贵宾区是四元一小时,比外面贵一倍。但里面人少安静,座椅是双人沙发,网速也比外面快一倍,可以打网游。另外还有隔档和布帘遮掩,适合情侣共同上网。复兴网吧是一家有牌照的网吧,通常不会容留学生在里面上网,除非你进贵宾区。贵宾区也要办卡,学生办不成卡,但可以借用别人的卡。借不上网管会想办法给你用别人的卡。进了网吧就说找人,直接往里走,钻到贵宾区的隔档里,用别人的卡激活电脑,这样就没人管了。王刚穿着校服,一路畅通无阻,在贵宾区转了一圈,没有发现白杰。接着王刚又带徐江去了另外两处黑网吧,其中一处是在居民楼的地下室,每次徐江从哪里路过,看见有学生进出,误以为这个单元孩子多,没想到下面别有洞天。王刚说,这家最黑,允许学生赊账上网,每个月底派两个混混到学校门口收账。不过白杰认识其中一个混混,所以他在网吧赊账可以过好几个月才还,其他人要是不能按时还清就会被毒打。进去找白杰的时候,王刚问徐江要了40元钱,因为这家网吧不让闲人进,尤其不放找人的进。王刚花了30元交了上网卡押金,又给卡上充了10元钱,佯装要上网,转了一圈又退卡出来了。白杰从学校跑出来以后,好像蒸发了一样。徐江也没给白杰的家长解释白杰为什么会从学校跑出去,怕家长迁怒于他。白杰的母亲每次问到,徐江只说白杰不写作业,而且上课不遵守纪律,怕被老师批评。白杰的母亲将信将疑,一再问徐江细节,徐江实在支吾不过去,就说到自己问白杰要回奖励的事。白杰的母亲当时就不愿意了,对徐江说,你当老师不抓孩子的成绩,整天想馊点子。徐江说,这怎么是馊点子,前期他们几个进步很大,尤其是白杰,你不能因为他跑了,就否定奖励措施。白杰的母亲哭了,冲过来指着徐江说,他会翻墙跑了这也算进步,他晚上不回家了这也算进步?徐江无话可说,只恨自己没事找事。没找到白杰,徐江烦闷,但对白杰的母亲说话还有些底气,等找到了白杰,白杰的母亲知道自己曾经掐过白杰的脖子,又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到那时自己的书都不一定能教成了。老师打学生,有时天经地义,有时天诛地灭,全看家长闹不闹,学校保不保。如果家长闹得狠了,学校也保不了。很多时候就让打人的老师亲自去道歉、赔款。对于老师来说,这是一种生不如死的屈辱。但有什么办法,开车还会遇到碰瓷的呢。白杰失踪的第七天,让牛鹏带给徐江200元钱和一张欠条,欠条写明白杰借徐老师300元,现在还200元,剩余100下周一次还清,如果不还,按照每天5元钱计息。欠条落款上还有黑墨水指纹。徐江担心白杰为了弄钱干出违法犯罪的事,因为就在去年,旁边小学的两个十二岁的孩子晚上砸车窗盗窃,竟然偷了价值3万元的财物,那两个孩子被抓到时,每人身上装了一小包麻烟。徐江猜测白杰在路上一定会截住问牛鹏送钱的情况,打算跟踪牛鹏回家。又怕被躲在暗处的白杰察觉打草惊蛇,就让牛鹏给白杰带了一封信。在信里徐江承认自己不够冷静,不该对他们管得太严,更不该掐他的脖子。在信里,徐江撒谎说,自己执教九年,从未动手打过一个学生,即便再调皮的学生,自己也把他们当朋友。那天对白杰破了例,实在是自己气昏了头,请求白杰谅解。希望白杰能快点回学校,还钱的事不用考虑。白杰喜欢听徐江讲名人名言和小故事,徐江特意在信里引用了年羹尧给教自己孩子的老师写的对联:不敬师尊,天诛地灭;误人子弟,男盗女娼。以此说明自己怕误人子弟,所以才这样苛刻严厉的。写着写着,徐江自己倒有些感动了,眼眶都湿润了,差点落下泪来。放学路上,徐江远远地缀在牛鹏身后,心情很复杂。那封信只适合看,不适合说,自己要是遇到了白杰肯定要拉下脸先臭骂一顿,说不定一开口白杰又转身跑了。自己总不能跟着学生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吧。但是如果自己不亲自来抓人,白杰即便看了信感动了也拉不下面子回来认错,那时恐怕还得自己满街找人。万一白杰不找牛鹏听反馈怎么办,万一白杰为了弄钱违法犯罪了怎么办?徐江就这样一路跟一路想,到了牛鹏家门口,也没见白杰出现。第二天,牛鹏带来了白杰的回信。牛鹏上学时又被白杰拦住,读了徐江写的信,白杰在徐江的信背后写了两句话:不敬老师,天诛地灭;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儿子娃娃,说话算数。听牛鹏说,白杰身边还跟着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牛鹏也不认识。临走的时候,白杰还问牛鹏借钱。这种借钱有借无还,其实就是劫钱。白杰通过牛鹏跟徐江玩起了捉迷藏。徐江着急,急了几天就不着急了,内心隐隐希望白杰以后别回来了,当然也不要回家,就这样一直拖下去。白杰的母亲大概察觉到徐江没去找人,每天都打电话给徐江。开始只是催促,最后就变成唠叨了。徐江知道这种女人最难缠,又不好挂电话,只好每天听着白洁的母亲唠叨。过了几天,她又找上门来,要徐江交人。徐江不想跟她吵,就一声不吭。白杰的母亲又去找校长,校长自然又推到了教务处夏主任那里。夏主任也不敢怠慢,又打电话把徐江喊到教务处,让他继续跟家长沟通。白杰的母亲又把说了无数遍的理由重复了一遍,徐江又把解释过多次的道理说了一遍。夏主任自然又把徐江解释的道理变着花样说了一遍。大意还是学校很关心孩子,班主任也去找过多次,还专门为此向教务处请假找孩子。但孩子躲起来了,不是说找就能找回的,建议白杰的母亲再到派出所问问。白杰的母亲在派出所早就碰过壁了,见夏主任向着徐江说话,又去找校长,校长这时却躲出去了。谁也没有估计到中年妇女撒泼的危险程度。白杰的母亲先是在校长办公室的门口站了一会,然后缓缓地走出了校门。徐江和夏主任都长出一口气,两人坐着吸烟,谁都不想讲话。这时门卫打电话来,说有个学生家长晕倒了,现在学校大门口。徐江和夏主任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肯定是白杰的母亲。跑到校门口,见到白杰的母亲躺在地上,两只眼睁得很大,嘴巴却紧紧闭着。门卫说,刚才看她走着走着就躺地上了,还以为她休克了,正准备去掐人中、做人工呼吸,没想到被她重重地抽了一记耳光,现在谁也不敢靠近了。夏主任和徐江都跟白杰的母亲保持了一米的距离,问她要不要去医院。白杰的母亲说,我要找儿子。夏主任说,这样吧,今天再让徐江请一天假,你们一起去找好不好。白杰的母亲说,找不回来了,我今天要死在这里。夏主任向徐江使了个眼色,然后对徐江说,你去把今天的课调掉,再去找。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回来上班。要不是夏主任提前给徐江打了眼色,徐江肯定要跟夏主任吵起来。现在白杰母亲不依不饶,确实也不好解决。他急忙回办公室把课安排好,然后背着包出来,看见白杰的母亲身子坐了起来。夏主任正劝她站起来。看见徐江,白杰的母亲突然哭了,边哭边大声喊,还我孩子。徐江愣在那里,听着白杰母亲哭,渐渐察觉白杰母亲哭得有节奏,号上三声,停顿一下,喊一句还我孩子。夏主任冲着徐江发火,说你现在赶快去找,把市里的每条街都要找一遍,快去。徐江走出校园,大脑一片空白,就这样毫无目标地在街上走。走累了,他坐在路沿石上发愣,过了一会,索性躺倒在了绿化带中,像是一个流浪汉一样。到了晚上,徐江回到校园,看见办公室里灯还亮着,走进去一看,黄雅莉还在改作业。见了徐江,黄雅莉也不改作业了,给他讲白天发生的事。徐江走后,白杰的母亲又在校门口大闹,对着空气骂校长、骂夏主任、骂徐江,夏主任见她不可理喻,也躲走了,有老师准备打电话报警,发现校长竟然躲在远处的墙角,示意不许报警。再后来,范老师冲出来跟白杰母亲吵架,白杰母亲骂范老师误人子弟,范老师骂白杰母亲上梁不正下梁歪。范老师是抱着跟白杰母亲打架的目的去的,想让对方先动手,谁知道白杰母亲在激动之余,却不失理智,大概看到范老师一米七五的个子,而且来势汹汹,只敢动口不敢动手。骂来骂去,范老师也激动了,就指着白杰母亲的鼻子,白杰母亲就伸手拨范老师的手指,两人在指和拨之间又过了很多招。范老师被同事们拉走了,白杰母亲中午也不吃饭,就坐在校门口休息。积蓄力量迎接下午的战斗。就在这时,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白杰不知道从哪窜出来,只说了一句:你把我的脸都丢光了。然后像大人领孩子一样把母亲领走了。白杰回家了,徐江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现在又有新的问题,白杰要是将自己在办公室掐过他脖子的事说出来,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前面处理问题学生,家长再怎么闹,学校也会保护班主任。可是一旦对学生动了手,家长又不依不饶,学校肯定要牺牲他。黄雅莉建议徐江去白杰家家访,将问题处理到敌方阵营,并表示愿意陪徐江一起去。徐江已经打定主意登门道歉,不想让黄雅莉看见自己的窝囊相,就说绝不去家访,等白杰进班还要向德育处申请处分,杀一儆百。黄雅莉轻轻一笑,说白杰能回来就阿弥陀佛了,以后哄着点,别让他又跑了。说完就拿着包走了。徐江有一种感觉,黄雅莉这个点在办公室不是为了改作业,而是为了等徐江。白杰家徐江没去过,只好查入学登记的信息,然后按图索骥找到了白杰家。白杰的父亲当年净身出户,给母子俩留下了一套九十平米的房子。门刚一敲开,还没等徐江开口道歉,白杰的母亲就热情地把徐江招呼进来,仿佛白天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徐江判断白杰将所有的事都揽到他自己身上了,心里也有些感动。既然这样,道歉的话也不用说了,徐江就重点说自己怎么辛苦寻找白杰的。将去过的几处地方都说到了。白杰低着头不说话,白杰母亲一直陪着笑脸。等徐江说完,白杰母亲冲着白杰说,你知道不知道你跑了一会徐老师多担心你,每天都把课停了去找你,你为什么不让老师省心呢?徐江趁热打铁说,我找你辛苦点也没关系,谁让我是你的老师呢,从你进班的那一刻起,我就承担着这个责任。只是希望你以后做事多考虑你的母亲,她带大你不容易,这一阵为了找你操碎了心,你看她现在生出了多少白头发。白杰母亲下意识地捂住了鬓角。白天还势不两立的两个人,现在配合默契,都在给白杰做工作。白杰母亲又开始絮絮叨叨讲当年一边打工一边带孩子的辛苦经历。徐江判断这些经历她给白杰讲了无数遍,心想事情要遭。果然,他看到白杰双手开始在大腿上搓,显出了烦躁。徐江举手示意白杰母亲停下来,然后用朗诵的轻声腔,问了一句,你在外面睡在哪里,有没有饿肚子?话一出口,白杰迅速转过身去。在白杰转身的一瞬间,徐江看到了几滴眼泪从白杰的眼眶里落了下来。5自从白杰回班上课以后,徐江的好运气也接踵而至。白杰踏实了很多,虽然作业还时常不交,但不在课上捣乱了。徐江和他保持着敬而远之的距离,既不敢招惹,又不愿表现出怕他的样子,于是把他当成了空气。黄雅莉对徐江也越来越好。办公室里没有别人时,她会主动找徐江说话。黄雅莉说,徐江穿衬衣比穿T恤帅。黄雅莉说,徐江的腿上都是毛,可以叫他飞毛腿。黄雅莉说,徐江头上有股汗味,该洗头了。黄雅莉还说,徐江像她的男友,说话都大大咧咧。每次当黄雅莉提到男友,徐江就明白自己只是个备胎,只要正牌男友在,自己永无出头之日。这一天,徐江加班填写学生的素质报告册,黄雅莉早已填好,却迟迟不走,只是一本一本翻看检查。徐江有拖延症,前几天闲的时候懒得干,等到德育处催交了,这才眉毛胡子一把抓。按照校长的最新要求,素质报告册上应该以鼓励为主,不写或者少写学生的缺点。徐江拿到白杰的素质报告册,问黄雅莉该怎么写。黄雅莉说,就按校长指示写吧,不说学习成绩,不讲行为习惯,只说他热爱劳动,关心班集体。徐江挠挠头说,成绩和习惯非要讲也可以,就说该生学习成绩稳定,动手能力强。黄雅莉“噗嗤”一声笑了,说你老实一点吧,别搞恶作剧了。徐江说,我就是吃了老实的亏——误完青春误终身,误完终身误子孙。黄雅莉说,你老实个屁。徐江顺着杆爬,说我今晚就想不老实一回。黄雅莉红着脸说,你想干嘛?徐江走到她身后,先是摸头发。黄雅莉一偏头,柔顺的头发从徐江手里慢慢滑落。徐江又去摸黄雅莉的脸,也被她灵活地躲开了。徐江用手臂固定住她的头,凑过去亲她的脸。黄雅莉全身颤抖,却没有挣扎。等到徐江的嘴角慢慢靠近她的嘴角时,黄雅莉才用力地扭向另一边。但是嘴角一旦碰上,仿佛有了磁力,怎么也分不开……正在复习的冲刺阶段,学校接到教育局的一个电话,让徐江到市政府办公室去一趟。徐江调了课跑去,先是被一个小秘书领着,见了一个老一点的秘书,然后等了半个多小时,老一点的秘书带他去见一个主任。主任简单地问了徐江一些情况,然后又把他带到市长那里。市长看着挺年轻,意气风发的样子。他没有开口问徐江的情况,而是由主任把刚才问到的情况转述给他。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汇报完主任就离开了。市长问,你知道我找你来做什么?徐江屏住呼吸,低声说了句不知道。市长又问,你在晚报上发表的那篇文章我看过了,有一些不同的看法,想和你讨论讨论。接着市长说了几条禁止学生做智商鉴定的理由,徐江不敢争辩,只好表示同意。市长笑了,说我以前可喜欢跟人辩论,现在连个人主张都不敢说,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寂寞啊。从政府回来,徐江被等候在楼梯口的校长叫到了办公室。校长问了几句,然后沉思不语。没过半天,徐江要调入政府的消息就在校园里传开了。办公室里不断有人在问,徐江坚决地辟谣,说压根没有这回事。可是越否认,大家就越相信。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范老师,也对徐江态度好起来了。自从和徐江接吻后,黄雅莉没有再给过徐江第二次机会,一下班就离开。她甚至一改低调的作风,在办公室公开谈论起自己的男友。徐江觉得可气又好笑,这大概是心理学上的反向作用。刻意掩盖,反而让人觉得蹊跷。等到徐江调入市政府的谣言漫天飞时,黄雅莉也不为所动。这天晚上,黄雅莉又留在办公室改作业。徐江趁办公室没人,又想去亲她,结果被她用力地推开了。徐江正准备离开,却被黄雅莉喊住。她咬着下嘴唇迟疑了片刻,问徐江说你喜欢我什么?徐江被问住了,不知道要说什么。黄雅莉又说,我有男朋友了。徐江又没说话。黄雅莉凑到徐江跟前,用手指按住徐江的嘴唇,说你平时不是很能说嘛,今天怎么失语了。徐江抓住黄雅莉的手指,顺着手指吻到了她的手背,然后又吻胳膊……此后一星期,黄雅莉都没再给徐江机会。尽管徐江和黄雅莉在白天掩饰得好,但还是让同事们看出了端倪。不断有人半开玩笑式的试探他们,他们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徐江有时也觉得委屈,做得再好也只是个备胎,好在黄雅莉会适时地给他发点福利,也算是得了个安慰奖。考试终于来临了。按照学校的规矩,班主任排两场监考,任课老师排五场监考。徐江监第一场语文。安排的是最后一个考场,也就是全年级倒数四十名的考场。在考场中,徐江班里的四大金刚、傻瓜牛鹏一个不少,可是黄雅莉班里的邵晓燕却不见踪影。徐江猜到黄雅莉做了邵晓燕的工作,让她故意缺考了。但这样一来,班级之间原有的平衡就被打破了。徐江监考时,有意无意地在白杰他们的身后转,怕他们偷懒不写作文。考试结束前半小时,董新宇、白杰、李泽江都开始写作文了,只有王刚还在磨蹭着看现代文阅读。徐江用食指关节重重地敲了敲王刚的桌面,然后大声说没有写作文的同学注意考试时间。王刚抬头看到徐江正金刚怒目地看着自己,摊开答题卷便手忙脚乱地写起了作文。收完卷子,交到教务处,范老师把徐江拉到无人处,问邵晓燕是不是缺考了。徐江只好点头。范老师大怒,拍着桌子大骂说,黄雅莉胆子太大了,我教了几十年的学了,也从没有这样干过。徐江说也许跟她无关,凑巧邵晓燕生病了。范老师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她班上前几名怎么没有生病的。接着又问徐江怎么办,徐江不吭声。范老师说,你现在去找教务处说,不要怕,我跟你一起去。徐江说,这是别人班里的事,我也管不着。范老师说,算起了平均分就跟你有关系了,下一场你别让牛鹏考试了,考过的这一场语文,要去教务处把牛鹏的卷子抽出来,不能让人吃老实亏。徐江说算了,我不在乎这点分。范老师说,你不能这么自私,你考完拍屁股走人,去政府做官了,把我们这些任课老师都给害了。徐江说,谁说我要去政府,你给我办调动吗?我不管别人怎么做工作,反正我做不了牛鹏的工作,他要是生病找我请假我就批,没有生病我也不会教他装病。范老师突然哭了,说你们两人穿一条裤子,合起来整我。有一个弱智又怎样,有四大金刚又怎样,我最后分还是比她高,不信你们就等着看吧。监考的间隙就要改卷子。按照惯例,采用背靠背流水改卷。初一改初二的试卷,初二改初一的试卷。可是每学期背靠背改卷都会吵架。两个年级互相指责对方压分数,这样导致学校跟市上比平均分都是负分。这次大家心照不宣,悄悄从对方手里把试卷换了回来。自己改自己的,手自然要松很多。徐江负责改作文。考试作文不能细看内容,只要字数够了,就给个及格分,如果字迹工整,卷面整洁,就给个高分。徐江改卷时发现有些试卷的装订有些松散,猜想是改现代文阅读的老黄偷偷扯开看过名字了——看到自己班里的,多给一两分,遇到别的班的,少给一两分。只有现代文阅读和作文有这个方便,因为分值都掌握在改卷老师手里,多一两分少一两分都很正常。老黄是初二年级语文备课组长,他可以优先选择改现代文阅读。安排徐江改作文,是大家对徐江放心,都觉得他不在乎分数,不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可是现在徐江对黄雅莉不让邵晓燕考试的事耿耿于怀,有心要从改卷上追回点分数,于是也把试卷上装订的羊角钉掰直,把试卷弄松散了,再从试卷缝里辨别班级,先把自己班里的学生作文改了,然后再重新装好羊角钉,改剩余的试卷。这是徐江第一次干这种事,一边干一边嘲笑着自己——卿本佳人,奈何为寇。徐江班里的语文成绩期中考试年级倒数第二,他不求上进,只希望期末维持现状不垫底就好。考试成绩还没出来。办公室里的老师却吵成了一团。有举报孟老师领了数学试卷后,提前打开看了题,又找了十几个学生考前辅导;有举报范老师在巡考过程中,进考场转着看考生的试卷,对自己的学生有暗示性的言语。孟老师和范老师当然不会承认。孟老师说,我是提前领了卷子,但没有打开看,不信可以问我们班里的学生,我考前辅导要是有一道试卷里的题,我马上卷铺盖走人。范老师更是拍着胸部说,我是巡考,不管哪个班的学生我一视同仁,说话也是当着全考场学生的面说的,光明磊落。他们从教务处吵到了校长室。校长也被吵烦了,就说以后必须抓现行,抓住一起,不管哪个学科,平均分减5分,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孟老师和范老师凯旋而归。分数终于出来了。徐江的语文在平行班仍然是倒数第二。黄雅莉自己平行班的英语平均分超过范老师带的徐江的班0.54分,另一个平行班的成绩比范老师的低0.32分。范老师当时脸上就挂不住了。她把自己班里的试卷挨个加了一遍分,又让课代表把试卷发下去让每个学生再重新核对一遍,希望找到少加分的情况。然后又把黄雅莉班里的试卷重新加了一遍分。终于没白费功夫,范老师找到了徐江班里两处试卷改错的地方,找到了黄雅莉班里一处多给分的情况。一下把平均分差距缩小到0.21分。还是没超过黄雅莉,范老师呆坐在座位上,半响没有说话。下午,范老师又去了教务处,她要求夏主任处理黄雅莉让邵晓燕缺考的事。夏主任没有答应,只是让她去找校长。范老师去找校长,校长却推说开会,躲到校外去了。范老师又去找夏老师,说自己教了半辈子书,让两个小年轻欺负了。一个故意留着牛鹏考试拉低自己的分,另一个赶走差生抬高平均分。夏老师听了也觉得不妥,就把徐江和黄雅莉也叫到办公室协商。徐江不置可否,黄雅莉却丝毫不让。说邵晓燕缺考一事,自己没有做任何动员工作。成绩提高,是她每天中午牺牲午觉时间抓学生背单词的结果。夏老师看协调不了,就让他们再去找校长。黄雅莉说,找市长也不怕,不能因为年轻就该受欺负。范老师忍不住了,指着黄雅莉的鼻子说,你敢不敢发誓,如果是你安排邵晓燕缺考,全家都死光。黄雅莉哭了,对夏主任说,你看到她怎样欺负我了吧。夏主任说,要不这样,按照上学期期末考试,邵晓燕分数给她算这次分数。黄雅莉说,我这学期每天都给邵晓燕免费辅导功课,上学期她没发挥好,才考了17分,这学期再怎么考也不止这点分,就让邵晓燕再来考一次最公平。范老师说,考试不能再用这套卷子,我重新出题。黄雅莉说,要出题也不能由你来出,就拿去年的期末卷考。夏主任立即拍板,说给资料室打电话,你们现在就去借印一套,现在立即就让邵晓燕考试。邵晓燕这次英语补考依然只填写了选择题,但她这次运气特别好,竟然拿到了39分,一算平均分,还是比徐江班多0.11分。范老师终于无话可说了。范老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大家都不敢打扰她。等到夏主任拿来试卷分析表劝她填写时,才发现她目光呆滞,已经昏迷在座位上了。范老师英雄一世,就毁在这0.11分上。6总成绩汇总出来了。牛鹏依然是倒数第一。董新宇和另一个男生分列全班倒数第二和第三名,白杰倒数第四名,王刚倒数第六名。按照协议,白杰和王刚都可以享有200元的奖励。而被徐江放到对照组的李泽江却考得很高,在班级里排到了第二十四名,比期中考试整整提高了十二名。徐江把董新宇、白杰和王刚叫到了办公室,先肯定了他们考前这段时间的进步,然后让董新宇他们退钱。白杰很利索地退回了50元钱,因为之前他已经委托牛鹏退过50元钱。王刚答应明天交回一百元钱,董新宇只拿出了170元,说还有130元慢慢退。徐江也没有再逼他,只是让他承诺,在三个月内必须拿出剩余的钱。而退回的所有的钱,都会在家长会后亲手交给家长。让徐江没想到的是,李泽江的父亲带着李泽江来到办公室,似乎为了出一口恶气,当着徐江的面掏给了李泽江500元钱,并对徐江说,什么狗屁延迟满足,我们李泽江学习不为钱,但考的好,我一定给奖励。我想问问那几个做实验的孩子,考了多少分,有没有李泽江考的高,拿出来比一比。听说还有孩子拿了钱就离家出走,这就叫延迟满足?徐江知道自己给学生奖励的事已经被大家知道了,正在被酝酿成一个笑话。他拍桌子站了起来,说李泽江这个成绩是谁教出来的?考得好了是学生的功劳,考得差了是老师的罪过,天下有没有这个理。再说了,家长家长,一家之长,管好自己的孩子就行了,你管得了别人的孩子吗?李泽江父亲大概没想到平时温文尔雅的徐老师会这样讲话,完全懵了。沉默片刻,才小声说我也是来感谢老师的。徐江看到李泽江站在父亲身后,脸涨得通红,就把他叫到身前,郑重地对他说,李泽江你听好了,我是你的老师,不光教你知识,也要教你做人。你现在是个懂道理的孩子,长大以后也会成为一个知书达理的人。这几句话李泽江父亲听懂了,他涨红了脸,两手在身前反复地搓着。徐江装作没看见,又坐回到了座位上。正僵持着,夏主任突然冲进了办公室,慌张地说,大家全都去医院,刚才范老师的女儿打电话来,说范老师不好了。办公室的老师跟着夏主任一起来到医院,见到了范老师的女儿。范老师的女儿说,从昨天开始,母亲就有些神志不清了,时常自言自语。中间曾经休克过两次,血压、脉搏、心跳都停止了,幸好被医生抢救过来了。夏主任问自言自语都说些什么?范老师的女儿说,说的最多的是流苏两个字。夏主任问,什么是流苏?徐江问,是不是家里有她心爱的流苏穗子?范老师的女儿摇了摇头。孟老师说,我知道是什么,这是我们前几年教过的一个女学生,名叫刘苏,以前当过范老师的课代表,后来考入一中,听说再后来考入了北外。范老师一直都很喜欢她,经常给后面教的学生讲刘苏,鼓励学生也像她那样学好外语。但初中毕业以后,这个孩子再也没有回来看过范老师。范老师虽然在办公室不提她,但我知道她心里还一直想着刘苏。夏主任摇摇头,叹息说,越是学习好的孩子,越不记自己的老师。大家都沉默了。主治医师禁止大家去病房看范老师,说人太多了影响病人休息。黄雅莉哭着说,我一定要见范老师,我要当面向她道歉。范老师的女儿用眼睛瞥了她一眼,进了病房,过了一会,出来喊徐江进去。徐江走进病房,看见范老师剃光了头发,打着吊瓶。范老师指了指病床旁的椅子,示意徐江坐到跟前来。徐江说,范老师你快点好起来,我们班的孩子们都盼着你回去讲期末卷子呢。范老师说,我回不去了,也没脸回去了,没想到最后晚节不保,让这些兔崽子害了我。徐江眼圈红了,说都怪我没有开来牛鹏的弱智证明,没有把四大金刚管好。范老师说,你才教了几轮啊,我教了快三十年了,就最近十年成绩才起来的。我一直有话想给你说,你还年轻,可以选择到市政府,也可以选择当老师,但我觉得你适合当老师,你身上有正气,可以传递给学生。徐江说,那都是谣传,我是见过市长,但他只是跟我讨论教育方面的话题,压根没有要我的意思。范老师说,你呀,书读的多,社会经验不足,市长怎么会跟你讨论这种话题,肯定是要考察你的。我问你,如果市政府要你,你去不去?徐江说,我还没考虑这个问题。范老师说,其实呢,当老师也有乐趣,你看遇到懂事的学生,心情就好得多了。你来学校的前一年,我教出一个叫刘苏的女生,外语获过全国一等奖,我是辅导教师,教育局局长亲自给我颁发的证书。徐江说,你教学成绩优秀,教学经验丰富,学生听你的课是一种造化,我就不同了,有时觉得是在混吃等死。范老师说,你再历练几年,成绩就出来了。徐江说,您好好休养吧,等康复了再来给我们传经送宝。范老师说,传什么经送什么宝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老跟黄雅莉比,那是因为我的学情调查分远远落后。这个学情调查的分数在教务处,你看不到。你也不要问我从哪里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看到了。黄雅莉年轻、漂亮,学生都喜欢她,这个我明白,我也年轻过,漂亮过,也受学生喜欢过。但现在人老了,说话啰嗦,没办法跟学生走的近了。所以我就想,学生不喜欢我没关系,我把成绩抓起来,让家长喜欢我。人总要落一头。徐江叹了口气,没说话。范老师又说,你别看我凶,其实我年轻时跟你一样。那时我总被学生欺负,学生上课画我的裸体画,我看到了都不敢收他的画,怕他们跟我闹。在学校,学生顶撞老师,是老师丢人。后来学生全都不听我的,跟我闹得很僵,那时的校长把我放到后勤上了,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最后我终于想明白了,教师这个行业,一定要心硬。只要豁出去了,学生没有不怕的。徐江仍然不明白,范老师单独把自己叫到身旁说了这么多话,真正的用意是什么。范老师又问,你喜欢黄雅莉什么?徐江说我们只是同事。范老师说,你不用瞒我,我什么都清楚,倒是你恐怕还不清楚。黄雅莉虽然长得漂亮,但这个人很势利,跟你不合适。徐江说,我也知道她看不上我,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范老师说,她男朋友我见过,黄雅莉眼光高,不会看上他的。但只要你还当老师,她也不会看上你。徐江说,我本来就没抱希望,看不上就算了。范老师说,其实你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除了有些书呆子气。黄雅莉看不上你,是她没福气。你刚才也见到了我的女儿,你看她怎样?徐江头上冒汗,说她挺好。范老师说,她相貌不错,心肠也好,现在小学教英语。小学老师竞争压力小一些,她不像黄雅莉这么狠。徐江说,我的事您就不要操心了,先把病养好。范老师说,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最好的学生和最坏的学生都教过,也没什么放不下看不开的,唯独就剩这个女儿,她性格内向,到现在还没找对象,我怕走了以后,没人帮她把关,要是遇到不知底细的人骗了她,可怎么办啊。范老师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发颤。这时范老师的女儿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哭着对范老师说,妈妈你放心,等你好了后,我让你帮我挑,我全听你的。徐江这时才仔细看范老师的女儿,没怎么化妆,留着马尾辫,一看就是很乖巧的那类女孩。范老师也哭了,说你爸这个死鬼,也不操心你的事,我要是走了,你该怎么办啊。说着说着,母女俩抱头痛哭。徐江走出病房,看见学校的同事走得只剩夏主任一个,夏主任的夹克衫口袋里鼓鼓囊囊,里面装着大家凑的份子钱。夏主任用眼睛向徐江询问,徐江摇摇头,表示跟范老师没说什么。夏主任又单独进入病房,跟范老师说了几句,送出份子钱,就带着徐江回学校了。借调徐江到市政府的公函送到了学校。这种借调像是暧昧的情人,发展得好就领证,发展不好一拍两散。校长亲自将借调公函拿给徐江看,仿佛这是他全力促成的好事。校长说,恭喜小徐,可以在更大的平台上施展自己的特长。徐江木讷地应了一声,头脑一片空白。校长又说,这学期期末工作你再费费心,假期我们招到了代课教师,你再回来交接工作。徐江点点头。徐江借调市政府的消息传遍了校园,每个同事都在贺喜,唯有黄雅莉无动于衷。孟老师拿黄雅莉打趣,说黄雅莉有当官太太的命。黄雅莉也只是微笑。到了晚上,黄雅莉又留在了办公室。等人都走光了,她安静地走到徐江面前,轻声说你今天一直魂不守舍,是不是要像范进那样失心疯一阵。徐江说,现在就等你当胡屠夫了。黄雅莉说,我知道你担心适应不了政府机关的生活,甚至有些恐慌,怕不能留在政府,回来没脸见人。徐江说,你眼睛真贼啊。黄雅莉说,别忘了,我也学过心理学。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支持你去闯一闯。徐江说,你怎么支持?黄雅莉突然抱住徐江,在他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说行动支持,可以吧。徐江说,我今天见到范老师,她给我讲了许多她年轻时候教书的事。黄雅莉推开了徐江,问她是不是想招你当女婿。徐江说,别打岔,我给你讲一个故事,这是范老师年轻时,一位老同事讲给她听的。从前有个举人,到京城参加科举考试。考过之后十分惬意,留在京城等待放榜。有一天,他到一个庙里游玩,庙门口有个看相的老先生,举人就掏钱请老先生看相。老先生看过后,说相公才华出众,但终身不会高中。举人不信,等放榜之日,果然名落孙山。举人再到庙门口问老先生,老先生说,以你的骨相,肯定科举无望,不如多积阴德,也许可以改变造化。举人回家自言自语,说我本来就是个穷书生,没办法济贫救难。该怎么积阴德?后来终于想起自己曾造访教馆,看那些教书先生多误人子弟,如果我去教这些学生,也算是积阴德了。于是他就到教馆当了三年的教书先生。三年后又去京城参加考试,考完后再去找庙门口的看相先生。看相先生说,相公神采照人,一定榜上有名。放榜日果然高中。举人又去谢看相先生,告诉他以前看相的事。看相先生说,我不记得相公来过,相公的形体骨骼全都换了。黄雅莉说,你都积了十年的阴德了,也该放榜了吧。徐江突然感到厌烦,说我要是不去政府,连备胎都做不了吧。黄雅莉哭着说,我不知道。现在谈的这个男人,跟我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我跟他没感情,可是我也不想嫁给老师。你只要肯去政府,哪怕一辈子做个科员,我也心满意足了。徐江冷冷地说,恐怕会让你失望,我虽然厌倦教书,但更不想去政府。古人说,一日看除目,三年损道心。除目就是今天的借调公函。黄雅莉尖着嗓子说,懦夫,你就是个懦夫。你去教牛鹏吧,去斗四大金刚吧,去找离家出走的学生吧,去跟家长吵架吧。我永远看不起你。徐江咬牙说,那好吧,你多保重。走到办公室门口时,黄雅莉从身后抱着徐江,眼泪沾湿了徐江的衣领。黄雅莉说,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跟那个人了。只要你肯走,我会一心一意对你。如果说假话,让我下地狱。徐江说,你也是老师,为什么看不起男教师?黄雅莉说,告诉你一件事,本来打算烂在肚子里的,我给邵晓燕开来了弱智证明,后来看到你给牛鹏也开来了证明,就因为邵晓燕英语成绩比牛鹏好,我让人打市长热线电话举报,让两人的弱智证明都作废了。你觉得我还善良吗,你觉得我还可爱吗?这就是我想让你离开学校的原因。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像范老师那样斗上几十年,最后气个半死,你不喜欢跟别人斗,留在这里只会让人踩,你到底图个什么?徐江叹了口气说,我想等一个学生,能让人惦记一辈子的学生,像范老师念念不忘的刘苏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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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请吃药Ⅱ
老师,节日快乐!
老师的见面礼
犯错误找家长
六·一放假么
名人读意林
你报我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