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馒头店的老板陈亮坐在院子里静静地抽着烟,就在5分钟前,他接到了一位许久没联络的老朋友王老六的电话,王老六,县农业局副局长,年轻时同陈亮一起参军入伍,算得上一起扛过枪的老朋友。
而这次找到陈亮,也把从操旧业的机会带到了陈亮面前。要问现在这个馒头店老板陈亮过去是干什么的,对普通人来说还真挺神秘。淘金。
淘金在这儿可不是形容词,而是实实在在的寻矿脉,挖金矿。当这个曾经令陈亮魂牵梦绕的两个字,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却有些怯步了,而这情绪的产生就要从40年前说起。
18岁的陈亮父母早亡,跟着哥哥嫂子生活,但哥哥性子软,家里大小事宜都由嫂子做主。嫂子偷偷地给陈亮填了征兵表,陈亮虽不愿离家,但也无可奈何,因为他知道,家里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
听这故事,总有一种董永的即世感,是不是董永不知道,但是在他当兵的第六年,他遇到了他的七仙女。
24岁的陈亮已经是一名老班长了,回乡探亲时,邻村的战友托他给家里带东西,也正是这次帮忙,他先碰到了“王母娘娘”。
现实总是给人希望,没有棒打鸳鸯,而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也正是因为碰到了赏识自己的岳母,陈亮终于在26岁有了自己的家。
要说这两年的异地恋,对于陈亮来说发生了很多事,有亲爱的她在村里等着他,但另一件事的发生,却让他不得不离开热爱的军队,已经让他有了家一样感情的内蒙古巴林左旗。
在巴林左旗当兵的这些年,陈亮渐渐从男孩蜕变成男人,找到了展现自己的舞台,也养成了倔强仁义的性格,成了同乡们在部队里的主心骨。
一次得知同乡在部队里受了欺负,陈亮带着同乡找到对方,都是青春热血的年纪,常常用拳头解决问题,双方都没手软,但显然陈亮赢了,也因此把处分背在了身上。
转业迫在眉睫,处分没能拿掉,复原没能得到应有的安置,直接返乡。这对刚刚结婚又得不到家人经济支持的他来说,是一段艰辛的岁月,其中甘苦,无法一一道出。
不知如果往事能再从来一次,他是否还会如此。
但命运的捉弄,对当时一身闯劲的陈亮,却也算不得什么。
正是这样的他,才遇到了人生中的忘年交,张师傅。
这位老师傅年龄要比陈亮大上许多,却看上了这个一身是胆敢拼敢闯的年轻后生,要同他一起做个大买卖,挖金矿!
老师傅找到陈亮,同他提起了离村不远的西山岗子下面有矿脉的消息。
消息虽诱人,准确性却不知有几分,又是刚刚改革开放的年月,让陈亮有些挠头。
老师傅见陈亮犹豫,便也不多说,不待陈亮反应,就像没事人了一样,转身就走。陈亮连忙拉住了老师傅。
老师傅没有失望,他从拉住自己的这个年轻人眼中,看到了他渴望与坚定的目光。
刚开始干挖金矿的活,陈亮就遇到了很大的困难,老师傅虽知道些这其中的门道,但真干起来显然远远不够,陈亮开始同老师傅没日没夜地研究矿脉所在。
而对于陈亮来说只要开始,就不再有放弃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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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陈亮与金矿的缘分,那真是不浅,除了半路认识了张师傅,再就要说他也颇有些家学渊源。陈亮的父亲陈金发,也是有些能为的淘金者。
1923年同朋友从山东闯关东来到东北,而陈亮是其父五十岁才有的老来子。当时的陈金发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因有淘金的手艺,已算得上当地十里八村的有钱人,暗说陈亮也算得上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可只有五岁的陈亮家逢变故,因陈金发朋友的背叛,一夜之间家财散尽。年事已高的陈金发受不住打击,急火攻心,双目失明,瘫痪在床。陈亮的童年也就此结束,不得不被迫担负起本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生活重担。小小的陈亮每日努力地够着跟他差不多高的锅台,周而复始。
但当时的陈亮却并没觉得多苦,而瘫痪的父亲时常讲些年轻时淘金的故事,已在陈亮幼小的心里筑起了疯狂的淘金世界。
在陈亮探测金矿的过程中,也试图用父亲讲述过的方法辨土层、看土质、测深度。但毕竟方法古旧了些,已经有很多不适用的地方。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陈亮在结合了父亲与张师傅方法的基础上,融入自己的理解,活用挖金古法,终于在探测的第三个月淘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自此一役,陈亮打开了他淘金世界的大门,扩充人手也就成了当务之急。陈亮开始大量在本村及周边广招人手,很快一支约70人左右的淘金队就组建完成了。陈亮自己也奋战在淘金一线,他的财富也随着金矿的完全开发,在几年内得到了迅速累积。
一直以来,陈亮为人仗义大方,同他一起干的兄弟也都跟着他过上了好日子,这时的陈亮已经是两个儿子的父亲,但陈亮却一心想凑齐一个“好”字,这显然就还差一位千金了。
在陈亮的期盼中,女儿来到了他的生命里。陈亮是否都会觉得老天果真偏爱自己,黄金在手,千金我有。春风得意,再无他求。
可这时幸福的陈亮没发现,大环境下的转型危机正在向他步步紧逼。而现有的金矿产量却由盛转衰,开始走了下坡路。
要说转型,陈亮也曾尝试包线路,跑运输。但办理许可阻力太大无法进行,不得不搁浅。可能也是对淘金的情感让他不能轻易割舍,陈亮决定继续买矿淘金。
可接下来的情况让人难以乐观,不论是老矿还是新矿都很难再淘出黄金,零星的金沙甚至难以支付人工的开销。
急迫的陈亮不得不继续买矿开采,但就像老天的玩笑,淘不出黄金就是淘不出,陈亮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认输。
同众多树倒猢狲散的故事一样,现实总是缺乏雪中送炭,却多的是落井下石。平日里人声鼎沸的陈家变得安静了下来,门庭冷落成了常态,这样的落差,也让陈亮深刻领教了世态炎凉的现实意义。
与此同时,安静下来的除了声音,还有陈亮的心,回看前尘,他可能会后悔当初那般浮躁。但世事无常,人总是在困难痛苦中成长,在幸福膨胀中迷惘。人生本就过程重于结果,永远向前,路一直都在。
陈亮接二连三的投资失败,直接导致黄金散尽,孑然一身。但黄金没了,千金还在。他不是老板,但还是父亲。作为父亲他背起了家庭的重任,做老板可能一时失败,但做父亲他始终成功。
曾经的大老板,离开家乡,在异地改行卖起了馒头。刚起步生意难做,五十岁的他也曾上街叫卖,一直向前,路终是越走越宽,但过去淘金的岁月,好像也被时间冲淡,渐行渐远。
多年过去,再没有人记得辉煌一时的淘金者陈亮,只剩下健谈的馒头店老板。
可就在陈家平静而充实的日子里,王老六的一通电话,再次打破了陈家多年的平静,一个二次出山,前往西藏淘金的机会,放到了陈亮面前,他又该何去何从......
3
陈亮心不在焉的在馒头店里招呼着客人,差点找错了钱,被妻子念叨半天。只好叫来儿子帮把手,自己到院子里抽烟,而和战友王老六的通话内容,不停在陈亮的脑中盘旋。
“三哥,你这次可真得出山帮帮忙,这去西藏淘金的老板本来高薪聘了个什么工程师的,说是能找矿脉,结果到了西藏没两天,矿脉没找到,人到是卷钱跑了,这淘金的老板急的不行,我儿子给这淘金的大老板当助理,也是难干,我这不就想到你,我儿子就跟他们这大老板说了,这大老板很有钱,是要高薪请你帮着去西藏探矿的。”
“老六啊,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都多少年没干这淘金的营生了,再说现在的淘金行里,技术估摸着早就变了,我自己鼓捣的野路子也不知道还顶不顶用。”
“三哥,你这可就说错了,什么科技啊,技术啊,也就糊弄糊弄像我儿子老板那样的外行人,三哥你可是咱十里八乡首屈一指的淘金能人谁不知道,三哥的眼往上一瞧,手往上一搭,就知道这地产几分金。”
“行啦,老六,你也甭给你三哥带高帽啦,这事你也得容我想想。”
“那行,三哥,你考虑考虑,这事我也没给你说满,你就去帮着看看,不成就当去西藏旅游,成了更好。”
王老六见陈亮没说别的,赶忙加了句“三哥,这淘金的老板还拉着人在西藏等着呐,你不管能不能去都尽快给我回个话,成吗?”
陈亮应成了给王老六回话就速速撂了电话。
他一边抽着烟,心里反复琢磨着进藏探矿的事,地上的数根烟头,好像正静静的窥视着陈亮的内心。
傍晚时分,陈家人围桌吃饭,妻子和孩子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白天的琐事,陈亮手拿着筷子迟迟没动,妻子见状,夹了块红烧肉放到陈亮的碗里,让他赶紧吃饭。陈亮却撂下筷子,告知儿女妻子自己要前往西藏的消息。
妻儿的不解都写在了脸上,陈亮说出了事情原委,儿女没说什么,妻子隐隐的担忧却挂在了脸上。
但陈亮在家中向来是大家长,决定的事情说一不二。儿女觉得老爸是天,自不会干涉多说,但看似平日里温顺的妻子却对陈亮的决定颇为不满。
陈亮心知妻子对自己前往西藏很不放心,但既已决定,就不会更改,便只能轻描淡写的说些,就当去西藏旅游的话,让妻子宽心。但只有陈亮自己知道,这次入藏探矿虽是帮别人做嫁衣,更多的确是给自己圆梦,一个曾经让自己辉煌过也沮丧过的事业,年少时倾注了多少火热,现在心中就盛满了多少炭火,再一次触碰的机会,哪怕轻轻的摩擦,也足够点燃它。
自从陈亮跟西藏淘金的老板联系上,事情好像一下按了快进键,从陈亮答应去西藏,准备、中转、直飞,三日内陈亮就随着客流走出了成都双流机场的通道出口,而淘金老板派来的接待人员也已经站在出口处等着他了。
这次进藏走的是川藏公路,从接待那听了些奇景奇险,但向来大胆的陈亮也只当年轻人夸张,直到真的经过怒江72拐108个回头湾,哪怕大胆如陈亮也难免惊出一身身的冷汗。
到达拉萨陈亮稍作休整,便正式和淘金老板见了面,在此之前,陈亮作为老江湖也旁敲侧击从接待那里知道了些这淘金老板的事情。
淘金老板姓陈名三旺,跟陈亮百年前也算一家,上面还有两个哥哥,40岁左右的年纪,家中在京里也有些根基,手握采矿权的陈三旺本想大干一场,谁成想刚到西藏就被这卷钱跑了的工程师触了霉头。请陈亮出山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
虽然做了些功课,但陈亮见到本家陈三旺的时候,还是多少有些意外。可能是名字的关系,当见到戴着黑框眼镜身材单薄气质儒雅像大学教授般的中年男人站在面前时,陈亮很难把他和淘金者产生联想。
陈三旺待陈亮礼数周全,以陈老师相称,陈亮推辞不过,便也应下。陈亮同陈三旺介绍了些自己的经历,同时也将丑话说在了前头,淘金行,技术固然重要,但时常都得给机缘运气腾地儿,陈三旺听后,面上依旧对陈亮极尽推崇之能事,陈亮自知这陈三旺也是怕自己有所保留,交代清楚后,便也不再多言,交谈过程也算是宾主尽欢。
次日,陈亮便正式进入了探矿队,才算见识到了这陈三旺淘金的规模,100多人的探矿队,重型机械和完备的探矿装备一应俱全。让陈亮眼里看着,心里感慨自己当年淘金的原始。
探矿队员在陈三旺的授意下,皆听从陈亮的调配。
到了探矿区域,陈亮就感受到了这西藏矿区和东北矿区的截然不同。西藏金矿开采区都是戈壁区无人区,满眼尽是荒芜,陈亮在第一个探矿点的头三天,天气不错,太阳也毒辣的很,只能避开,在一早或傍晚探测作业,陈亮本不是娇气之人,但陈三旺却非要跟着陈亮一起,干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的道理,陈亮自是懂得,便也由着陈三旺亦步亦趋的跟随着,便多耽搁些时日罢了。
第一个探矿点,陈亮三日便告诉陈三旺此处金层很薄,并没有太大的开采价值。陈三旺虽失望,但已被陈亮打过了预防针,并没把失望挂在脸上,依旧充满信心的同探矿队向第二个探矿点移动。
第二个探矿点到达一周后,陈亮迟迟没有做出判断,陈三旺心中着急,但也不好催促,陈亮却依旧是白日探矿,晚上独自研究。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陈亮总有种错觉,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年轻时淘金探矿的岁月。
直到十多天后的一场暴雨,打破了藏区多日以来的燥热,而陈三旺也被陈亮通知,这个探矿点同前一个一样,并不存在开采价值。而陈三旺竭力保持平静的脸上,也笼罩了一层失望的阴霾。
到达第三个探矿点以后,每日跟着陈亮探矿的人减了不少,陈三旺也是两三日出现一次,出现也大都在傍晚,虽还是打着探矿的名义,却更像游客散心。
在探测第九日的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远处的山峰上,像极了上好的焦糖,不知寻找面包沾取的人,何时享用。
陈亮坐在脚边的大石头上,探矿队的几个年轻队员对着远处的美景发表着各自的感慨。
“王哥,你说这要是座金山,咱们是不是就发达啦!”
“你小子大白天的就发梦啊,这要是金山还能等到咱们。”
年轻人们哄笑着,玩闹着,陈亮看着远山,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不再是当年淘金时的自己了。他的眼中不再有金山,只有满眼的藏地美景。
还没来得及感慨,陈亮的注意力突然被坐在屁股下的石头吸引,叫来藏地向导小王,向他询问这石块的来头。
王哥指了指前面的小山坡。
“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像是盘子底,都是平地。前几天不是下了场暴雨嘛,这大石头多半是那时候,从坡上冲下来的。”
陈亮听后便心中有了计较,连忙组织探矿队员,在预判大石头所在的土坡上进行深度探测挖掘,太阳渐渐西沉,夕阳笼罩了整个远山,土坡上在大型机械配合下,已经出现了巨大坑洞。
闻讯赶来的陈三旺竭力保持着镇定,满脸的期待都被陈亮看在眼里。就在夕阳在地平面只剩一线的时候,探矿队员从坑洞底带上来一小块原始金块,因为纯度问题,并没有闪闪发光的色泽,陈三旺却紧紧的拿在手中,用力的,不断用雪白的西服袖口不断擦拭着,陈亮看着褪去了儒雅,开心的像个孩子似的陈三旺,胸中缓缓舒了一口气,在看看昏暗的坑洞,陈亮知道自己再一次打开了淘金世界的大门。
准备开采的日子里,时间过得飞快,探矿队的每一个好像都卯足了劲,就等着大干一场。陈亮也被陈三旺重金聘请为矿区技术顾问,陈亮也决定留下来看看自己是否真的探出座金山来。
可没几日,藏区活佛方面传来消息,认定藏地是自治区,只有政府的采矿许可还不够,还要到活佛那里给当地人以交代。
陈三旺在离开矿区之前给陈亮做了些交代,就急急的离开了矿区,汽车带起无数的尘土飞扬,陈亮看着远去的陈三旺,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