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2016-06-30 10:06
人民周刊 2016年11期
关键词:黄永玉木刻赣州

他曾为纪念死去的猴子设计的一套猴票,成为翻了几万倍的著名生肖邮票庚申猴票;他早年的木刻作品《阿诗玛》,成为一代人心中对于云南的印记。他曾是中央美院最年轻的教授,也是权威男性杂志《时尚先生》最老的封面人物。他,就是有“鬼才”之称的全能艺术家——黄永玉。

1924年出生的黄永玉因家境贫寒,12岁便独自离家,从湖南凤凰到爱国华侨陈嘉庚先生办的厦门集美学校读初中。在学校的图书馆,他废寝忘食地大量阅读。因为从小喜欢画画,痴迷木刻,他14岁时便在木刻、绘画方面崭露头角,被十里八乡誉为“神童”。

离开学校后,他当过瓷场小工、战地服务团团员、学校教员、剧团见习美术队员。18岁那年,为了躲避战乱,他流浪到江西一个小艺术馆里工作,就是在那里,他遇到了美丽的张梅溪。

那是一个云淡风轻的秋日,黄永玉来到河边,望着远方的红叶,不禁诗兴大发,正吟诵间,身后传来“扑哧”一声笑,他回头一看,一个褐色皮肤、大眼睛的姑娘正笑吟吟地看着他。黄永玉一下子脸红了,姑娘大方地说:“你可不可以将诗再念给我听听,我觉得好美……”

有一天,姑娘去教育馆找他,黄永玉的心“怦怦的跳得不得了,脸红了,臊了”,赶快把她带到外面的大操场,站在滑梯底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好长时间蹦出来一句话:“我有一百斤粮票,你要吗?”她像玫瑰一样含苞待放,他却紧张极了,她顿时忍俊不禁。爱情无须言做媒,全在心领神会。

她的脱俗让他爱慕,然而,张梅溪是典型的“白富美”,父亲是将军,家境富有,她不仅生得美貌,还酷爱文学和艺术,追求者众多。与那些富家子弟相比,黄永玉显然没有胜算,除了一把跟随他流浪的法国小号,他一无所有。爱情需要勇气,正是那把小号鼓舞了他追求她的勇气。每次远远地看到张梅溪,黄永玉就情不自禁地吹起小号,渐渐地,他骨子里的乐观豁达、多才多艺终于打动了她的芳心。

那时黄永玉的兴趣在木刻画上,一次,去理发的途中,他看中了一块木刻板,可兜里只有8毛钱,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张梅溪很快发现了黄永玉的心思,便叫他先去理发。黄永玉愁眉苦脸地理完发,从理发店出来时,却看到张梅溪送来了他相中的那块木板。此后,两人成了情侣。

两人相处的事很快传到她家,她被父亲狠狠教训了一顿,家里人劝她:“你嫁给他,没饭吃的时候,在街上讨饭,他吹号,你唱歌?”父亲把她软禁起来,不许她给他写信。伤心沮丧之余,黄永玉离开了,流浪到赣州,找到一份报馆的工作。

被迫分离非但没有让他们爱情的火星熄灭,反而,扇起了更大的火焰。张梅溪以看戏为由,偷偷从家里跑出来,她把自己的金链子当掉,穿过抗日战争的兵荒马乱,连夜搭货车追到赣州。接到她的电话时,正在60公里外出差的黄永玉激动得不能自已。

他借了一辆自行车疯狂往回赶,在离赣州还有10公里的时候,天完全黑了,他只好找了个店住下来,店里没有被子,他就把鸡毛盖在身上。第二天一早,见到满头鸡毛的黄永玉时,张梅溪笑得流出了眼泪。

他像做梦一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试探着问她:“假如有一个人爱你,你怎么办?”“要看是谁了。”“那就是我了。”“好吧。”就这样,在小旅馆里,他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并在《赣州日报》上刊登了一则结婚启事,算是对她的家人做了汇报。

如果说,毫无经验的初恋是迷人的,那么,经得起考验的爱情就是无价的。结婚后,她随他漂泊上海、福建、台湾,后来又到香港。那时,生活异常艰苦,他没有名气,整天干木刻的活,她放下自己大小姐的身份,为他洗衣做饭,悉心照料他、支持他。在爱情的滋润下,他的艺术灵感源源不断地迸发出来,他的木刻渐渐在香港有了市场,很多人开始争相购买。

闲时,他也会为她下厨,第一次做的是辣椒煮鱼,面对那条满是腥气的鱼,她说“好”,她甘之如饴。他喜欢小动物,家里饲养了狗、猫头鹰和猴子。1953年,他听从表叔沈从文的建议,从香港到北京中央美术学院任教的时候,随行的,除了七个月大的儿子,还有这一群特殊的“家庭成员”。在外人眼里,这是多大的“麻烦”呀,可是她不觉得——爱他所爱,就是她的幸福。

那是一段平静安宁的日子,除了上课,黄永玉经常外出写生,想她的时候,他就画画,走在辽阔的大草原,他的笔下就是她骑马飞奔的英姿;在荒无人烟的古遗址,她又变成了背着背篓的土家姑娘,他把对她的每次思念都化作一次次创作的冲动。她在家也一样,除了精心养育儿女,她把思念写在本子上,等他回家时,她接过的,是他的一叠画作,递出的,则是自己写满爱的一个厚厚的本子。

爱情就是这样一种和谐的交融。很快,他的创作更上一层楼,木刻《春潮》《阿诗玛》轰动了画坛,笔下的荷花也独具一格,令人眼前一亮。

安定的日子没过多久,因政治原因,黄永玉受到冤枉、打压,一家人被赶进狭小、昏暗的房子里。不能看书,不能画画,只有无尽的屈辱,黄永玉快要崩溃了,他流着泪对张梅溪说:“这样下去,我干脆一死了之,免得受那些人的侮辱。”张梅溪没有劝他,而是看着一双儿女平静地说:“明天去买点儿安眠药回来,要死,一家子一起死,免得他俩在世上受苦……”爱和责任把他敲醒了,在那个以死抗争毫不稀罕的年代,以后无论受多大的苦难,他再没有动过轻生的念头。

长期的颠簸加上巨大的精神压力,张梅溪病倒了,小屋里,潮湿沉闷的空气经常让她透不过气来,黄永玉心急如焚。急中生智,他在墙上画了一扇两米多宽的窗户,再画上绚丽的花草、明亮的太阳,霎时,满室生辉。这幅画让张梅溪神清气爽,慢慢地,病竟不治而愈。

1969年,黄永玉被下放河北农场,紧张劳累的改造后,他每天都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写东西:“我们是洪荒时代/在太空互相寻找的星星/我们相爱已经十万年”“我们的爱情/和我们的生活一样顽强/生活充实了爱情/爱情考验了生活的坚贞。”这就是他的长诗《老婆呀,不要哭》。远在北京的张梅溪被深深感动,爱情面前,苦难不战而败。生活拮据、时势动荡,他们的两颗心却靠得更加紧密。

黄永玉曾一本正经地对夫人说:“不是说人生百年结为一世夫妻吗?十万年也就是千世夫妻吧!”后来,他又在一幅画上题诗:“嫁与老夫只一好/凡有好画留下来/他年翻开箱底看/取为儿孙剪新鞋/打油诗一首/梅溪老伴一笑。”

曙光终于来了,十几年的艰苦生活让黄永玉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然而,他的艺术理念、创作手法却有了相当大的突破,风格独树一帜。

不可否认,是她给了这个“无愁河的流浪汉子”一个家;是她的爱令黄永玉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他的画展开遍世界各地,一代“鬼才”名满天下。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而黄永玉用一生的相守对张梅溪做了最浪漫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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