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波
艺术要确保商业能够良性发展,别赔得东南西北找不到,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
我2010年成立公司开始做舞台剧,现在前后做了二十多部,基本都卖得很好。类型上也尝试了很多,《六里庄艳俗生活》是相声剧,《狂奔的拖鞋》是音乐剧,《笨贼一箩筐》是黑色喜剧。这个市场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应该大胆去做、去试,不要去设限,创新才能适应这个时代。
新剧《左耳》发布会当天,刚一开票,7分钟,2400张票就卖完了。正常1个月才可能卖完,你说这不是一个奇迹吗?我当时心情被活生生碾压了,跟导演说,十年的戏剧经验,就这样被颠覆了。
从剧目本身来说,这部剧可以说完全为了商业化而妥协的,但必须做这个事,我想尝试一下粉丝戏剧到底怎么玩。排练时,粉丝团就经常来看,给我们送吃的喝的,还给我写卡片表示感谢。演出结束时,现场的掌声非常疯狂,有些粉丝还跟着跑到后台堵我们的车。过去做舞台剧的人,是不可能有这种场面的。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做二次元。你不能守旧,得去尝试这些新的玩法。当然,粉丝戏剧也只是我设定的一条产品线而已,其他还有音乐剧板块、儿童剧板块等,未来我会把重心放在家庭剧上。
一个剧卖得好,最基础、最中心的东西还是故事本身,它第一位必须是一个好故事。现在在圈里,有些人有很好的故事,但表达不出来,有些是不会讲故事,只会玩形式,因为形式简单嘛。有些已经彻底为形式而形式,比如一个长得特胖的姑娘去模仿小彩旗,把肚子露出来,肚皮比胸大,在那转圈观众也全笑,这真的是没了底线。
我判断一个剧本值不值得做,就三个标准:是不是一个好故事,有没有高见地的哲学思想,适不适合舞台剧的形式。我特别推崇戏一定要有哲学思想,舞台上站的是人,是人就要有观点,有观点就有阶级,有阶级就有对冲,就有好的戏剧张力。
之前有个编剧跟我讲了个故事。有一个小村庄,因为两国打仗没什么人了,就住了几个寡妇。这时邻国只有一个人把守,有一天这个人突然把一个小寡妇给带走了,这些女人受不了了,要把寡妇抢过来。但在抢的过程中,她们发现就他一个人,打败他就等于拿下一个国家,但这个寡妇爱上了这个人,最后那些人觉得回也回不去了,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这里面有一个家国的故事,听完我觉得还不错,问他要表达什么,他说面子。在这么大的一个戏剧舞台上你给我表达面子,我就听不懂,他也讲不清楚。我说必须要找到那个故事的内核,我才能做这个项目。最后讨论很久,就四个字——唇亡齿寒。能用十个字讲完的道理就用十个字,五个字最好。五个字的故事你用一千个字讲,然后用三万字去填充,就像一个大树的生命体一样,现在很多人不断拉伸让它长,长到后面你不知道为什么要长。
我也犯过这样的错,《单身男女》就是这种,没有中心思想。当时编剧说,好故事有些东西要留给观众自己去思考解读,我认为是对的,结果商业上失败了。
后来我反思,好的小说最后一定要有一个观点抛给你,就是因为这个观点你才觉得震撼。做人也是这样,我发现有的人性格就是不抛观点,永远是你好,属于中国以前推崇的中庸(派),实际上我要逼着他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就不要中庸、不要墙头草了,你到底要表达什么。年轻人也是这样,当下大家都讲求个性自我,你必须要有立场。所以我现在只抓中心思想和观点。
我的工作重点一直是制作人身份,我一直推行制作人中心制度,让每个人能在自己的职位尽最大力,这是保证制作水准的唯一办法,所以我们的剧在制作水准上一直在进步。你问我对哪个戏特别有兴趣,没有,我就是一个商人,目的是做出好的剧,但我的兴趣点在如何调配这些人,让导演、演员各归其位,做背后的操盘手。
这几年,行业内对我的质疑也很多,因为国内一直都是导演中心制,我在挑战权威。但百老汇第一个托尼奖(被视为美国话剧和音乐剧的最高奖)颁奖是颁给制作人的,整个行业里最大的是制作人,而我们这边以前都是导演说了算。
一个剧本,正常应该是编剧写完,导演进行二级创作,然后演员三级创作,但得要尊重编剧的创作理念。国内是导演拿到本子想怎么改都行,最后的介绍里,编剧写的也是导演名字,所以经常看到导演跟编剧互相掐。那导演呢,负责艺术的人,却常跟自己不懂的资本牵扯。我知道一个很有名的导演,一开始跟记者聊艺术,聊完回头就说咱们又卖了多少钱的票,赶紧卖,他还得管理商业层面,跟投资人讲这个戏怎么挣钱。然后制作人本来只要谈怎么卖戏就行,结果经常在那儿谈什么艺术。你要有鉴赏能力,但藏在你的内心世界里判断就好了。你动不动讲艺术,那要导演干吗?
一个搞艺术的去谈钱也做不到啊。我可以跟一个商人博弈很多回,但很多导演都是一次性的,不行就拉倒了,两回三回都受不了。我当时跟一个地产公司,至少来来回回聊了十几回,这次不行是吧,没关系,下一个再来,现在我们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的,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文人有文人的规矩。最后是一个组合问题,是商战,考验的根本跟戏剧无关。
我做戏的时候,会把这个讲得很清楚。我们现在有二十多个剧组,也有很多合作的导演和编剧,我说我负责商业,你们负责艺术,同时艺术也要确保商业能够良性发展,别投个三百万进去让我赔得东南西北找不到,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
真正的商业模式,是每个人各尽其职,每个人都可以受益。百老汇的创作是一个工组,演员是工组,一个演员一个角色可以演二十年,你在中国找一个演员,老老实实给我演,不可能,这本来就是一个职业而已好不好,但我们这边是艺术家。这个过程肯定是利益的纠缠,百老汇可以随时换导演演员,你在国内试试看,现在影视剧演员动不动百万千万。导演戏导出来没卖好,说营销的问题,营销团队说戏本身的问题,没有规范可言。
至乐汇发展5年多,现在基本有个规范了,剧本大家一起商讨决定,定了以后是编剧掌舵,再由导演进一步二次创作,但内容上导演还是掌握话语权。我来负责找钱和宣发,这是一个良性的发展,商业为艺术服务,反过来好的艺术推动商业,最后回归根本——作品中心制。
在圈子里我是一个另类,我要让观众看得下去,剧本好了,再砸形式。我们做《大圣归来》,要挑战的是《狮子王》,所以准备了声光电所有的东西,让你四面八方看戏,让你进剧场就已经开始体验了。接下来我要做《故宫》,要求他们让火车一秒钟出现在舞台上,未来我们还会尝试水底舞台剧。现在的观众越来越强调代入感,越真实越有互动,才能制造好的观感和口碑。
有人质疑形式大于内容,没关系,有质疑才能有改变。我始终相信商业成绩是一个好的衡量标准。在某些阶段,可能因为资本的进驻,人文素养跟不上,作品会有些媚俗,但长期看,只讨笑媚俗的舞台剧演出很难超过2年,翻篇非常快,但我们五年前的剧到现在还演着。
四五年前,这个圈子好多人说我太狂了,朋友也经常跟我念叨大家的说法。因为我是商人逻辑,大学学哲学,他们觉得跟艺术无关,说我是跨界打劫。那会儿我刚进来,必须大量宣传自己的戏好,我不能说我的戏不好啊,那谁来看。连导演都说这戏还没出来,就提前宣传有些那个(不太好),我说我本来就是要卖钱的啊,卖钱我当然得说好啊。但同行就接受不了,说自卖自夸。过去话剧都是小剧场,国内多半还带有政府性质,大多都是很正统的剧,营销也是请几个行业内的资深人士进行点评,再请传统媒体进行报道。
但我不是,我从五年前就开始在网站宣传,后来微博,现在到各地演出前都跟微信大号合作,让他们配合宣传,然后跟品牌合作植入。我最近在大量学习电影的营销模式,像《美人鱼》,以后希望我们的宣传也能跟电影一样,有落地推,做些大的营销广告。
现在舞台剧成了资本在娱乐版块里的处女地风口,你能感觉到从生产制作到营销宣发都越来越讲究,因为有钱嘛。我们去年的天使轮就是3个亿,资本进入以后,体量就变了,我们现在做一部戏就300万起,《大圣归来》这个项目总投入预估近一个亿。
资本的进场对产业有快速洗牌的作用。估计再有两年,这个行业就会重新洗牌,哪怕现在追得最热的IP也是洗牌的一种方式。买一个IP,真正做出来的就继续开拓,更多的是做不出来或者做烂,资本会加快这个筛选过程。资本很聪明,文化人的初心会变,资本的初心不会变,就是挣钱,我认可这个商业标准。
五六年前,做一场戏,要卖票得去找单位买,陪人喝酒,大家都这样,或者人资源好点的剧还没出来票已经全部有单位作为福利承接了。现在这个市场很公平,没资源你也可以做,遍地是机会,不要抱怨,闷头做事就好。
对我而言,我是这家公司的第一代创始人、开拓者,有半个读书人的心态又没有艺术身段,可以跟导演、编剧好好交流,姿态低一点去沟通,让大家比较好地合作。我如果完全是一个比较清高的读书人,又有权力,他们就很尴尬。另一个我是浙江人,从小对商业耳濡目染,懂得人情世故,有江湖气,才能做这个事。但我知道,二三十年后我可能就不适合了,我得退下来,让第二代接班人去做事情,他必须有戏剧专业背景和海外学习工作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