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向光(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 北京 100871)
博物馆陈列的实物性元素及内容结构析
宋向光
(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北京100871)
内容提要:博物馆陈列是在博物馆语境中通过空间、展品和设计传播知识、影响观众判断及态度的方式,不同的历史时期对博物馆展陈有不同的要求。博物馆陈列内容是一个多成分、多层阶、多联系的复杂网络,博物馆实物、博物馆空间和陈列设计是构成博物馆陈列的三个元素,其中的实物性元素包括实物、图示、仿复制模型、场景、美术创作等;博物馆陈列内容的组织方法有分类标本类、知识教学类、主题类、讲故事类和论证类等类型,设计人员应根据陈列目的和观众学习需求妥善设计内容呈现的次序和状态。
关键词:博物馆陈列实物性元素内容设计陈列类型观众学习
博物馆陈列是在博物馆语境中,以空间、展品和设计传播知识,影响观众判断及态度的方式。博物馆通过展陈体现其知识创造和传播的组织特点。在不同的历史背景下,社会对博物馆展陈提出不同的要求。欧洲启蒙时期的博物馆被视为世界的微缩景象,所有的藏品按照自然物的分类体系集中展示,以便研究者观察比较标本形态和相互关系;又因为展示物品集中排放而被称为开放的库房。工业革命时期,博物馆成为社会教育的重要机构,展陈以知识传授为目标,以科学知识为蓝本,以实物为载体,呈现系统、完整的知识体系。工业革命后期,在工业文明高歌猛进的同时,出现了保护农业文明的要求。露天博物馆的展示方式突破了馆舍局限,观众不再是旁观者,而成为展陈的参与者和被观望者。20世纪以来,博物馆承担了更多的社会责任,博物馆展陈呈现多元化的状态。特别是20世纪后期,博物馆展陈出现重要变化,展陈目的从为学术研究服务转向为公众学习服务,陈列内容也从知识传授转向信息交流。
新中国初期,博物馆陈列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思想,以社会发展史体系为主线,展现中华民族形成和中国历史发展成就,陈列内容是将“主题与主题联合在一个体系里,构成陈列的完整结构”[1]。20世纪80年代,博物馆陈列强调体现有关学科知识,通过文物、标本等直观实物来表现陈列内容,形成“分级主题”的内容结构体系,并将各级主题形象地称为“一级标题、二级标题、三级标题”[2]。近年来则逐渐形成了以藏品、主题、信息为展陈内容组织主线的内容组织形式,如河南博物院2013年举办的“鼎盛中华——中国鼎文化展”展出了193件(套)鼎,以鼎为载体,阐释中华民族价值观,探讨鼎在中华文明构建发展中的作用和影响[3];又如江浙地区一些地域性博物馆以本地区文化传统为主线统领展览内容,形成“信息定位型展览”内容组织模式,该模式综合信息学、叙述学和文本解读等理论,提出“信息定位型展览”应具有主题、传播目的、故事线等特点[4]。
陈列内容的选择和组织必须基于知识的基础,内容的呈现载体及方式都必须服务于知识的真实呈现,服务于观众对知识的准确认知和理解。知识是人对客观存在的状态及规律的一般性认识,是对存在于不同个体的共性特征的归纳和抽象;具体实物则是人们感官接触到的客观存在。尽管博物馆陈列展品都与相关知识有密切的联系,但具体实物与概念化知识的差异还是巨大的。
图一// 陈列内容子系统示意
博物馆陈列内容是多成分、多层阶、多联系的复杂网络。博物馆实物、博物馆空间和陈列设计是构成博物馆陈列的三项子系统,或者说是陈列的三个元素(图一)。各项子系统有鲜明的特点,有不同的表达知识的方式,但又紧密依靠、相得益彰。博物馆实物多是特定社会性行为的产物或记录,被视为人类及环境发展的见证物,是理性知识的源头和验证。博物馆实物是个性化的,作为独立的标本,不受外部条件影响而实现自身客观真实的价值。如何通过个性化的实物体现系统性的知识,表达抽象的概念和联系,是博物馆陈列空间的用武之处。将表达特定知识的若干展品组合放置在特定的陈列空间中,帮助观众关注这些物品的关系,思考将这些物品放置在一起的原因,通过关联、比较、对比等方法,探讨物品的一般特性和普遍性联系。陈列空间还可以激发观众产生认知陈列内容知识的情感,如参考特定历史尺度设计的空间环境,使观众产生特定时代的历史感;又如局促、曲折的空间可以使观众产生紧张感,预感将要发生的重大事件。陈列设计是赋予碎片化的、价值中立的物件和空间以意义和情感的“无形之手”,陈列设计要营造陈列的语境(context)、氛围、环境,构建陈列与观众的互动条件,构建观众学习的环境。通过对内容的选择、组织、安排和表述方式的设计,将片段化的事实和信息秩序化、条理化,构建陈列的知识链,并使信息成为陈列组织者设定判断和价值的论证依据。通过对展品位置、关联及相关信息传播媒介的设计,将具体的物件与抽象的知识、态度、价值取向联系起来,并通过色彩、照明、陈列形态等设计手法,赋予展品特定的情感和情绪。
博物馆陈列的实物性元素是观众感知到的具有物质性的存在实体,包括实物、图示、仿复制模型、场景、美术创作等。
实物涵括了历史物件、自然标本、文书档案、照片、纪录性影视资料、非当代艺术作品等,具有可感知的物质性和实体性,通常被认为是客观的、本真的。实物是从物质世界、自然界中采集的物品,或随机,或遵循采样规则。物件、标本、文书档案常被认为是自然的、没有加工的原始资料;而照片、影视、古代艺术作品则由于纪录者会对拍照或描绘场景、视角进行选取,有时还会要求被拍照对象在着装、仪容、姿态上进行修饰,因此其“原始资料性”会受到影响。实物会受到被采集时的时间、空间的限制,特别是一些生命体,其携带的生命信息常常会截止到被采集的那一刻。这其实也是重要的特质,有利于研究人员运用年代测定技术确定实物的年代,也为不同年代标本的比较研究提供可能。
图示包括行为示意图、资料汇编表、地图等,如器物类型图、青铜器铸造图、遗址分布图、石器加工图、行动进程图、机构序列表等。图示多是对行为性、过程性事实及制度化关系的表达,因缺少照片、影视等行为纪录资料,常根据文献记载或科学研究成果进行绘制,将无形的行为过程转化为可见的形象。图示呈现的是事实性行为或关联,是研究者对相关事实过程的研究结果。因图示常常是对同类行为共性特点的呈现,与实物相比具有一定的普遍性。
模型包括对现有物品、标本的复制品,以及根据科学研究对现已灭失的物品的复原制品,复制品如始祖鸟模式标本的复制品,复原制品如记里鼓车的复原制品。模型有助于更多观众直观观察重要标本,直观看到并验证文献记载的重要发明。但模型复制时由于材料或工艺原因,可能会造成原件细节的缺失;复原制品会由于对历史现实认知的不足,而依靠当代的技术、材料和工艺复原,因此可能会产生“貌合神离”的问题。模型常常是对特定信息的表述,在特定条件下起发挥信息传播媒介和参考资料的作用。
场景是对较大尺度区域、事件情景依原大尺度或按一定比例缩小制作的场面,包括沙盘景观、主题活动场景、动物生境(animal habitat)场景、全景画或半景画等。场景将特定物品或标本置于体现其原始功能的环境中,有助于观众理解物品的功能作用,理解自然条件与生物生存的依存关系。场景的制作具有模型和美术创作的特点,但场景的制作目的和内容设计则有严谨的知识支撑,是多学科知识的综合体现。
表一// 陈列内容实物性元素及内涵关系*
美术创作是根据陈列内容表述需要而创作的规定主题的美术作品,如绘画、雕塑等。这些美术作品要依据有关的研究成果,符合规定的条件要求,如湖南博物馆的“辛追夫人”复原蜡像。我国一些博物馆的陈列内容,如古代农民起义,因为缺乏相关物品和视觉资料,遂以绘画方式予以表现。尽管美术创作以扎实的研究成果为支撑,力图客观表现特定人物、事件和历史景象,但作品常常要表达陈列设计者对主要人物、事件的价值判断,如革命志士的英雄气概和正义品格。
博物馆陈列的实物性元素具有丰富的内涵。表一左栏扼要说明其内涵的层阶,这一层阶序列是在博物馆陈列语境中,反映实物性元素与陈列特性、陈列目标的联系。从实物到价值反映了观众博物馆学习的内容链,是观众从具体物件到抽象知识的归纳过程,是对陈列重要性和价值判断的逐步认知和确认过程。
实物是最原初、最原始的科学研究材料,自身携带大量的客观信息。由于其个性、片断、碎片化的特点,实物既有确定性的特质,又有“奇点”的特质,常常可以和其他碎片化实物拼合,产生更丰富的内容,导致多样化的解读,改变既有解读的方向。博物馆陈列既要重视其原始证据的特质,又要谨慎对待其可能引发误读、歧义的问题。陈列设计者要将实物置于特定的事实语境中,表述特定的信息,指向特定的知识,在联系与对话中体现其意义,成为观众学习知识的检索标志和进行判断的确凿证据。实物的身份、性质、意义在观众的参观学习过程中也逐步发生变化:身份从个体的物质实体演进为一组器物中的一件,性质从认知对象转换为知识因子,意义则从身外之物转化为内化概念,成为知识的构成要素和观点的确凿证据。在陈列中,实物是观众的注视焦点和兴趣激发点,是引导观众认知相关概念的工具,也是帮助观众整理、记忆相关知识的辅助手段。
事实是概念化的事件,如特定的行为、事件等。行为如陶器的制作技艺,事件如青铜器的礼仪之用。博物馆陈列内容中的事实需要实物的支撑,通过实物及其上的痕迹证实事件的真实,说明事件的过程。事实只是实物特定功能或部分信息的体现,也是超越具体实物的一般性概念,如祭拜仪式中使用的礼器涉及多种类型的青铜器。事实有助于观众将实物与特定的行为和社会状态联系起来,将同一事实相关的实物联系起来,使观众从联系和共性特点层面解读实物。
信息是知识语境中的基本成分,将个别的或一般的感性事实转化为知性的符号,这些符号在特定知识的框架下,通过理性、逻辑的方法进行处理,如对具体实物的形制、形态、状态、工艺、功能、用途、使用者、流传经历、流转过程、年代、来源等信息的说明,又如对特定类型实物的横向类别及纵向演变的类型学说明。信息多为对感性事实的直接说明,可以被多种知识系统采用,所以基础性信息可以在不同知识语境下的陈列中出现而不会产生异议,不会对陈列内容系统造成误解。如对实物质地或装饰纹样的说明信息,可以用于考古学、历史学、艺术史、民族志的陈列,甚至可以用于科技类的陈列。博物馆陈列中信息的表达符号及内涵意义需要服从陈列目的和知识语境,以帮助观众采取相应的知识系统组织和利用这些信息。如“水”,普通人习惯用“水”这一通行的词语,艺术家喜欢用描述水的性状的词语来比喻“水”,科学家则用“水”或“氧烷”指称H2O。
知识通常是特定的知识体系,包括特定的研究对象、概念、命题、逻辑和方法,如历史学、考古学、艺术史、人类学等。知识有助于观众将陈列中具体的实物与个人已有的知识体系联系起来,掌握新的知识内容,丰富并优化个人的知识体系。知识也常常是观众来博物馆学习的主要目标。
价值是对博物馆陈列内容的特性及重要程度的判断,如对陈列内容真实性、珍稀性、珍贵性的判断,对陈列内容所表达的善恶、美德以及现实作用的判断。价值也是陈列组织者对陈列内容选择标准和组织原则的准绳,如历史类陈列是歌颂“帝王将相”的王朝伟业,还是赞颂草根民众的劳作创造,反映了截然不同的价值观。博物馆陈列的价值定位要有实物和事实的支撑,要有陈列内容逻辑发展的支持,要与观众的价值标准有一定的契合和相向的判断逻辑,不能只是突兀的口号或词语的生硬拼合。
博物馆陈列内容是复杂的多节点、多联系的系统。有些博物馆陈列的内容是散点型的,如艺术、科技类陈列,陈列内容呈散点式布局,鼓励观众积极探索,自主选择,在选择中发现共性,激发创造力。观众根据博物馆提供的线索,或者根据自己的标准,对展品进行组合,在特定共性因素的基础上,帮助记忆,形成判断。更多的博物馆陈列则是线性的,如人文、历史、自然类陈列,陈列设计者希望观众循序渐进,按照事件进程体验历史,按照学习规律学习知识。这一类陈列有特定的目的和价值定位,陈列组织者不仅要呈现证据和信息,更要控制展品可能导致观众发生误读的信息表达。不论是散点型陈列还是线性陈列,陈列设计者都要对陈列内容进行选择、组织和安排,以契合陈列的性质,辅助观众参观学习,实现陈列的目的。在博物馆发展历程中,博物馆专业人员根据博物馆定位、社会发展需求和观众素质等条件,设计出多种内容组织方法,这些方法各有千秋,可以作为当下博物馆陈列设计的参考。
“分类标本”展示体系是早期公共博物馆受自然科学学者标本室的影响,集中展示科研标本的陈列。这种陈列内容组织体系不同于皇室贵族的“珍宝库”,后者多根据收藏者的兴趣摆放展品,甚至根据神话传说对展品进行排列组合。“分类标本”类陈列的目的多是辅助科研,其基本观念是自然世界是客观的、持续演进和发展的;其内容组织的原则是实物的系统呈现,通常根据科学研究对资料的处理规则来安排展品;其关键词是实物、产地、多样、分类、观察、比较、理性、客观、公平、价值中立。1836年,丹麦国家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Denmark)研究员汤姆森(Christian Jürgensen Thomsen)将该馆的古代器物收藏按石器、铜器、铁器三个时代区分,每个时代的器物分别陈列在专门的展厅中[5]。英国牛津大学皮特瑞沃博物馆(Pitt-Rivers Museum)建立于1884年,该馆根据乐器、兵器、面具、织物、珠宝、工具等分类,将世界各地的同类器物一起陈列,帮助观众了解不同时代、不同种族的人是怎样处理类似问题的[6]。此类陈列的展品数量众多,且多为密集陈列,给观众带来“世界真神奇”的惊奇感。观众在陈列中直接接触最基本的实物标本,可以仔细观察每一件展品,从众多的标本中辨识其共性特点和个性特征,探寻标本间的关系,进而思考对这些现象及关系的解释。
“知识教学”类展示体系是以传授知识和辅助教学为目标的陈列。“知识教学”陈列组织者认为,传播知识和教化民众是博物馆不容推卸的社会责任,陈列应发挥博物馆实物教学的特点,要考虑学习者的学习需求和博物馆学习的行为特点;陈列要有明确的教学目标,要有完整的知识系统,要有能帮助观众学习、理解、记忆的实物展品;陈列可使用有助于解说知识和传播知识的图表及其他辅助性展品。“知识教学”陈列的关键词包括知识、概念、知识链、知识层阶、学习者、学习目标、行为、循序渐进、教学法。1870年,英国颁布《基础教育法》,博物馆成为学校开展“实物教学”的重要场所。1895年,英国黑斯尔米尔教育博物馆(Haslemere Educational Museum)创办者乔纳森·哈钦森(Jonathan Hutchinson)爵士明确表示,博物馆是观众的“一本有着丰富插图的书”[7]。美国史密森学会国家博物馆(the United States Na⁃tional Museum)馆长古德(G. B. Goode)是博物馆教育的积极倡导者,他认为博物馆陈列是教育性的,“如同教育性说明的收藏,每份说明都配以精心选择的标本”[8]。这类陈列方式被人们形象地称为“挂在墙上的教科书”。20世纪后期,英国博物馆工作者认为博物馆陈列是传播知识和促进对知识的理解,帮助观众学习并形成积极的态度。英国自然博物馆(Natural History Museum)提出基于行为理论构建知识学习的陈列模式,该模式认为应确定观众的知识状况和学习兴趣,陈列要仔细梳理内容的知识结构,结合观众学习兴趣,将理性的知识结构设计为帮助观众循序渐进学习的概念体系[9](图二)。陈列内容知识应是基础性的,并要根据学习目的进行选择和组织。图三所示的第一级信息是陈列内容的基本知识点和知识链,第三级信息是某一知识点的研究前沿情况,位于两者之间的第二级信息则是基本知识点与研究前沿问题的联系[10]。
图二// 陈列内容主题结构示意(据The Design of Educational Exhibits第51页图6.4绘制,见注释9)
图三// 陈列内容“三层级”结构图(据The Design of Educational Exhibits第51页图6.2绘制,见注释10)
图四// “不列颠1500—1900”陈列主题结构示意图(据Creating The British Galleries At The V&A: A Study in Museology第240-241页的附录4绘制,图中陈列专题内容有删节,见注释11)
“主题”类陈列是以特定的概念为纲并贯穿整个陈列,将陈列中相关的碎片化内容串联组合,在陈列主题的统辖下呈现展品特定的内涵信息。英国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V&A Muse⁃um)的目标是致力于促进英国设计的发展,该馆“不列颠1500—1900”陈列的内容是英国15世纪晚期到20世纪早期(1485—1914年)的日用工艺制品与艺术品。陈列围绕英国设计的发展主题,突出设计和艺术在社会生活中的影响,以及促进设计发展的社会条件,基于英国社会发展史、物质文化史、工艺美术和设计创意的研究基础,设置了“风格”、“谁引领潮流?”、“时尚生活”和“何为新潮?”等四个贯穿陈列的主题,每一主题下又分别安排了若干专题,各个专题独立成篇,但都与主题有着密切的关系,形成众星捧月的效果[11](图四)。
“讲故事”类陈列内容模式是将知识的科学逻辑转换为生动的故事逻辑,将价值中立的信息用带感情的语句表述出来,将机械的物质运动转换为鲜活的人的行为。其目的是让观众置身于故事构建的情景中,通过与陈列环境、展品和陈列内容的对话和互动,保持对陈列内容的兴趣,保持参观的主动性和注意力,能够将陈列内容转换为自己的生活语言,并向他人转述。“讲故事”要求故事内容的完整性,要有始有终,故事中的人物、事件的背景、面临的问题及挑战、解决办法和结果要交代清楚。“讲故事”重视故事线的设计,故事发展要有逻辑,其热点和转折要合乎故事发展逻辑,既在情理之中,又在预料之外。要让展厅、展品、设计都成为故事的讲述者,这些元素之间的关系就在讲述,这些元素与观众之间也在交流,就如同讲故事人不仅用语言讲述故事,也在用语气、语调、场所等方式来表达感情,影响听众。“讲故事”陈列的关键词包括目标观众、情节、冲突(问题)、节点、转折、风格、逻辑、情感、价值、交流、互动、环境。玛格丽特·霍尔(Margaret Hall)在《展览论》中讨论了用陈列讲故事的方法:教育性陈列应对内容有所选择,确定陈列内容的基本故事元素,即何人、何地、何时、何种方法、何种程度从事什么事情,确定讲述的顺序,确定陈列的节点,选择与基本元素与故事主线发展相关的物品,以有助于目标观众主动参观展览,理解内容,并认识其重要性[12]。霍尔以库克船长的航海经历为例,具体说明了陈列内容资料的搜集、整理并形成陈列内容结构的方法(图五)。
图五// 库克船长航海展的故事线
“论证”类陈列内容组织方式重在对观众判断的影响,它的陈列目的在于影响观众对陈列内容的价值、意义的判断,并决定个人对陈列内容的态度。“论证”类陈列认识到不同观众对陈列内容的意义和价值的判断是不同的,这影响到他们对陈列内容的解读。“论证”类陈列与其他类型陈列的共同点在于展品和陈列内容的客观性及真实性;不同点则在于后者关注观众对这些真实内容的认同和记忆,而前者则关注观众对陈列内容的判断。不同的人对同一事实可能会产生多种判断,对博物馆来说,由于实物内容及关联的丰富性,可能会影响到观众对实物产生不同的解读和判断。陈列组织者通过内容设计和呈现,影响并引导观众达成陈列组织者意图实现的判断。“论证”类陈列内容结构包括问题提出、描述证据、设身处地、比较归纳等成分。“问题提出”是根据特定情境和事实提出具体问题,以帮助观众根据问题来搜集和验证信息。“描述证据”是准确描述展品与问题相关的事实性信息,以帮助观众建立获得判断的客观基础,让观众相信自己是在客观证据基础上独立取得的判断,而不是受他人影响的判断。“设身处地”是让观众如同置身于问题解决的情境中,感受当事人的心理感受,理解当事人采取行为的意义。“比较归纳”是将曾发生的相关事件与陈列内容进行比较,通过对曾发生事件的评价,引导观众对陈列中类似事件的判断;归纳则是将陈列中获得的片断性体验及判断综合归纳,得到对陈列多提出问题的判断。由于判断是观众个人的心理活动和决定,陈列组织者应将客观、互动作为设计陈列内容安排及呈现的重点,确保展品及相关信息的客观准确,通过互动让观众感受到陈列组织者的真诚和尊重观众判断的态度。我国博物馆中多见政论类、纪念类、劝诫类陈列,其目的多为影响观众对某事、某人的判断,可以参考“论证”类陈列内容组织模式。
上述几种陈列内容组织方法是博物馆多样性发展的体现,也反映了当代博物馆观众对博物馆陈列的不同需求。分析这几种陈列内容设计方法的特点及适用范围,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理解博物馆陈列的特点,发挥陈列的不同作用(表二)。不同的陈列内容组织方法还可以充分发掘博物馆藏品的内容宝库,多维度、多层面呈现藏品的内涵和价值,这也为博物馆陈列的丰富多彩提供了更多可能。
表二// 陈列内容组织方法的特点
内容安排是在内容组织结构框架中,对已选定具体内容的量度、位置、表述方式、重要程度以及陈列内容各部分比重的安排,是对作为内容载体的实物性因素的张力、关注度、呈现方式和空间环境的设计。陈列内容的内涵会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内容的张力会激发观众的参观兴趣,内容呈现顺序会引导观众依照陈列主题线索参观;陈列内容的安排有助于观众形成适宜的参观预期和参观行为模式,有助于观众将主要注意力集中在陈列内容和学习过程上,降低因参观行为调整而带来的紧张感。
陈列内容安排主要是对具体内容的设计,但要服从陈列内容的系统性和整体性,要关注知识的完整,根据具体内容在知识系统中的位置和层阶,安排其在陈列中的位置和表现力度,避免喧宾夺主和节外生枝。陈列内容安排要有助于观众的学习,要符合观众学习的心理过程和学习状态,对重要的内容或需要从多方面呈现的内容,要根据观众学习心理发展的不同阶段提供适宜的内容。如青铜器有名称、器物功能、组合、社会意义等若干层阶的内容,可以在陈列开始阶段重点介绍与器物本体相关的内容,之后在特定的历史、文化、社会情境中述说更为复杂的内容。陈列内容安排要为实现陈列目的服务,要将隐形的知识线、“故事线”、情感价值通过实物性元素呈现出来,让具象的实物性元素成为观众学习的触发器和记忆支撑。实物性元素要能够体现知识要素的关联和逻辑关系的发展,这需要陈列内容设计人员系统梳理知识脉络,确定知识节点,明确与知识节点相关的展品,根据知识元素、知识节点的重要性确定相关展品的重要程度,如展品的珍稀度、实物尺度及外观品相、研究成果、知名度等。如实物性元素的体量较小,或是照片、档案等实物性较弱的材料,陈列内容设计可通过较多的同类资料进行资料可靠性的互证,并通过资料数量、综合体量给观众以重要程度的暗示。陈列内容安排可考虑重要内容的重复,在不同的陈列阶段,对重要内容不同层阶的信息进行呈现,帮助观众在了解相关信息的同时,加深对信息主体的记忆。
不同的内容组织模式会影响内容安排。“知识教学”类陈列要综合知识体系与教学范式,即从知识的基本概念开始,让学习者对知识的全貌有所了解;又要照顾教学的要求,考虑教学课程纲要的安排,考虑学习者的学习习惯是探究式学习还是建构式学习。“讲故事”类陈列要在陈列开始部分交代故事构成的基本要素,让观众对故事结果有所期待;故事展开部分要设置若干情节转换点,使陈列内容的讲述呈现戏剧性。“论证”类陈列则要在陈列开始部分提出问题,让观众带着寻求答案的期望,在参观时搜集证据,得出组织者所希望的判断。
陈列内容设计要重视陈列的开始和结尾。陈列开始部分的内容包括陈列标题、前言和第一部分内容:标题要吸引观众注意,引导观众进入陈列;前言要让观众产生参观兴趣,对陈列内容有大致了解,并对参观结果产生积极预期;第一部分内容要基于陈列内容模式,提供基础性、铺垫性信息,同时要有一些重量级的实物性展品,增强观众参观的兴趣,并激励观众主动参与到探索未知、寻求答案、学习新知的活动中。陈列内容的结尾应包括陈列的结束部分以及陈列的结束语:结束部分是对陈列内容的总结或归纳,是陈列内容发展、演进和论据积累的最后结果,是“标本”普遍规律性知识的呈现,是“知识教学”的总结和强调,是“主题”对相关事实影响的总结,是故事中各种问题、挑战的“大结局”,是“论证”的最后判断的决定时刻,是观众对陈列学习、思考行为的总结,是结束历史的情境而回到现实社会的转换;结束语可以是对知识的总结,是陈列内容情感的升华,是陈列呈现证据的反思。正如美国浩劫纪念博物馆(United States Holocaust Memorial Museum)理事艾伯特·阿布拉姆森(Albert Abramson)所说,“应让观众怀着对未来、教育和改变的信念走出博物馆”[13]。
[1]“(陈列)提纲要根据陈列的内容和要求,将所有各类主题与分题,按照逻辑关系和时代顺序排列出来。它是陈列方针的体现,是主题思想与陈列目的的具体化,也是据以陈列的纲领。陈列提纲中每一个主题,……是互相有着内在联系的统一体,即每个主题都要从整体出发,主题与主题联合在一个体系里,构成陈列的完整结构。”见文化部文物局主编《中国博物馆学概论》,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139页。
[2]“所谓陈列内容包含两个方面:一是陈列主题所要表现的有关学科内容,一是表现陈列主题所需要的文物、标本以及其它展品。”见王宏钧主编《中国博物馆学基础(修订版)》,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258页。“在陈列大纲中,单元是基本环节。单元下可分若干组,必要时下面还可再分小组,一般可有二至三个层次,最多不超过四个层次。由若干单元组成完整的陈列体系。”见该书第260页。
[3]田凯:《鼎盛中华——中国鼎文化展》,《智造展览——博物馆馆长讲博物馆②》,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
[4]严建强:《信息定位型展览提升中国博物馆品质的契机》,《东南文化》2011年第2期。文中归纳“信息定位型展览”的特点包括:(1)有明确的主题;(2)有一系列为说明主题而设定的传播目的;(3)有一个帮助观众理解的故事线;(4)有一个能很好地揭示主题并符合观众认知要求的展览结构;(5)通过对实物展品和非实物展品的合理组合,实现设定的传播目的;(6)非实物展品的制作必须经过真实性的检验;(7)传播目的实现与否成为判断展览质量的依据。
[5]Kenneth Hudson. Museums of Influenc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7, p.29.
[6]参看英国牛津大学皮特瑞沃博物馆介绍本馆收藏及陈列的网页。[EB/OL][2015-08-11]http://www.prm.ox.ac. uk/pittrivers.html.
[7]Eilean Hooper-Greenhill. Museum and Gallery Education. Leicester University Press,1991, p.21.
[8]Edward P. Alexander. Museum Masters:Their Museums and Their Influence. AltaMira Press,1983, p.290.
[9][10]M. B. Alt,D. C. Gosling&R. S. Miles. The Design of Educational Exhibits. Routledge,2ed.,1988, p.51.
[11]Christopher Wilk&Nick Humphrey(edit). Creating The British Galleries At The V&A:A Study in Museology. Victoria& Albert Museum,2004,pp.240-241.
[12]〔英〕玛格丽特·霍尔:《展览论——博物馆展览的21个问题》,燕山出版社2007年,第55页。
[13]Rina Weinberg&Jeshajahu Elieli. The Holocaust Muse⁃um in Washington. Rizolli International,2001,p.55.
(责任编辑、校对:毛颖)
The Content and Narrative Structure of Museum Displays
SONG Xiang-guang
(The School of Archaeology and Museology, Peking University, 100871)
Abstract:Displays are an instrument of the museum to disseminate knowledge and to influence the judgment and attitudes of the audience through space, exhibits and design. What and how a display was ex⁃pected to display changed in line with the changing roles that the museum played in history. According to its narrative structure, a display can be styled as taxonomical, knowledge-and-learning oriented, theme based, demonstrative, or storytelling. The designer shall take into account the goals of the display and the learning objectives when designing the narrative structure.
Key words:museum displays; exhibits; content design; display style; audience learning
中图分类号:G265
文献标识码:A
收稿日期2016-01-27
作者简介宋向光(1954-),男,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博物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