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博生:做人如琢玉

2016-06-23 11:01于佳乐
经济 2016年15期
关键词:玉雕匠人大师

于佳乐

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北京玉雕)代表性传承人李博生时常思考:作为传承中国文化的玉雕传承人应如何在繁华的社会中始终保持哲学思辨匠人的精神?大师的手工技艺应如何体现?玉雕产业如何能在迎合玉雕市场的同时又能引领玉雕市场的发展?

精神:不断雕琢自我

《经济》记者初见李博生时,被他身上散发的平易近人和不服老的心态所吸引。从其工作室一组组作品和治玉语录上的文字,看得出他是在赋予玉生命和灵魂。

李博生生于1941年,17岁进入北京市玉器厂工作,先后从师于老一代玉雕行业“四大怪杰”中的何荣、王树森二位艺术家。其作品以构思巧妙、题材新颖、造型优美、刻画细致著称。

“家有二斗粮,不做磨玉匠”,反映了磨玉的辛苦。磨玉用的铁砣十分锋利,极易划伤手,且因手指捏住玉料做活,长时间用力会使关节变形。据李博生介绍,当初和他一起入职北京市公私合营玉器厂的员工共有200多人。很多人因受不了这种苦陆续都离开了,一年后所剩无几。但李博生却一直抱着善始善终的想法,再苦再累也坚持着。

李博生今年75岁,治玉50余年,是玉器行里公认的大师。许是长期与玉相处,一门心思读玉、解玉、治玉的原因,他甚少参加外面鱼龙混杂的活动。他和自己手中的“活计”一同修炼着,虽步入老年,仍琢玉不辍。李博生说,“每做完一件活儿,便又像是将自己洗礼一番。每次做到中途,发现有问题就继续探索,就在这反反复复、无尽无休中诞生了一件件玉雕作品。这个过程有痛苦,有喜悦,但就在这份苦与乐不断轮回的同时,也在不断雕琢自我、完善自我。”

其次,李博生认为,哲学思辨的匠人还要懂得艺术哲学。他感叹,工艺美术是一个特殊的行业,拥有独门手艺是匠人价值的体现,他们可以有许多自己的“秘方良药”,但手艺的传承也要遵循一定的艺术哲学规则。例如,玉雕大师要明白良玉不琢和化腐朽为神奇的道理。“有些出类拔萃的美玉,其质色已经表露无疑,无须再施以刀斩斧凿以‘全其美。与老子所谓‘返璞归真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李博生表示,“相反,对于有些不完美的天然玉石,大师反而要通过自己的艺术思维把其雕琢成艺术品。”艺术创作的过程本身就是发现问题、解决矛盾的过程。而解决的方式有时是化简为繁,有时是化繁为简的。

《无量寿佛》是李博生的代表作之一,为他开启了全新的创作时代。李博生向记者讲述,在1983年北京市玉器厂接手做玉器“四大国宝”的项目时,计划1986年完成,时称“八六工程”。前期选材、构思、拟稿等一系列工序,李博生是创作主力。然而在1984年入冬的一天,他却突然咳血,不得不退出工程,到同仁医院治疗。在生病之前,厂里来了块花玛瑙,共有11种颜色,较难恰当立意,许多人断言“朽木不可雕”,建议切碎做成玛瑙珠子。李博生舍不得,把它要了过来,执意要“化腐朽为神奇”。可是,材料太花,无从下手。

就在住院期间的某一天,外面刚下过大雪,李博生走出医院大楼时突然一口血喷到雪地上。眼前白茫茫的大地、星星点点的血红、灰色的楼群,让他在迷迷糊糊间想起了那块花玛瑙的奇异色彩,顿时思如泉涌。次日,他强行出院,回家即刻投入创作。将材料正中的绛紫色部分琢成一尊沧桑、静谧、睿智、祥和的无量寿佛。寿佛披一件黄白相间的袈裟,侧身而坐,目光炯炯,神采奕奕。其手执法器,双腿一盘一垂,身后漆黑的天幕上,挂着一轮明月和几抹云彩,给人“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的无限禅意。1985年,《无量寿佛》荣获中国工艺美术“百花奖”,受到80余位评委的一致青睐。自此,李博生克服了几年来的创作瓶颈,获得了期待已久的价值认同。

李博生对此表示,大师必须要有思想,要有艺术家的洞察力和表现创意的方法。只有这样,才能引领传统技艺的发展,并守护技艺。

玉雕行业:思想保守阻碍发展

李博生认为,做一名合格的匠人还要有市场的创新思维。

据记者了解,具有8000年历史的中国玉雕,它的形成、继承和发展,是沿着一条从祭祀到宫廷、衣冠到文玩、神秘到世俗的阶层不断下沉的轨迹而行的。但由于中国封建社会的特殊性,传统玉雕所具有的农业社会属性,不可避免的土地基因使得今天的玉雕市场还无法适应大数据连接的网络化时代。同时,大师手艺无创新,创作出的作品“千人一面”,也导致出现市场销路不畅、玉文化需求越来越低的现状。

“说到底,还是拼材质、拼工艺的价值观问题太严重。”李博生表示,当玉雕的商业价值被放大后,价值趋同是必然的。这就造成了很多的玉雕大师对自己创作品的要求就放在哪种是卖得好的原料,哪种题材作品是最受欢迎的方向上。“这种‘唯材质、‘唯题材就造成了作品的‘模仿、‘抄袭之风盛行,我们看到的是作品千篇一律,作品的严重雷同。工艺美术品虽然有实用功能性,但是创作并不等同于模仿或抄袭,否则就违背了中国玉雕8000多年发展的艺术规律。”

“此外,农业社会的个人、姓氏和地域相连接的血亲认同,也形成‘家庭式作坊加工模式的弊端。”李博生说,“现在很多的玉雕大师在创作的同时,既是原料采购员、产品设计员、生产管理员,又是企划员、接待员和销售员,服务着一件玉雕作品产生的整个‘产供销全流程,他们无暇顾及艺术品的质量标准和文化趣味。单打独斗型的‘家庭式作坊加工模式缺乏定位、创作、营销的专业性,在现代产业结构的商业化竞争中,在艺术养分、作品质量和商业模式上,很难延续持久的战斗力。”

发展:创新是驱动力

那么当传统文化遇到现代市场,两者如何无缝对接?

李博生说,“要从传统的认识理念和方式中解放出来,用全新的思维与手段重新开始新的探索。”

为此,李博生再次向记者讲述他曾经的一段经历。在1976年前后,李博生怀着对往事的嗟叹、对流年的珍惜,一鼓作气创作了松石《二乔》、玛瑙《木兰卸甲》等诸多作品。但得到的赞美几乎都是“与师傅味道相仿”。对李博生而言,这样的评价并不是褒奖,只是羁绊。他既不想从此背离师父,但也希望自己的作品有自己独立的风格和创新。这种矛盾、挣扎、困惑、焦躁的心境,让李博生消极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一则“西方油画之父”提香的儿子小提香的故事改变了他。自此李博生暗下决心,宁可做一个失败的先驱,也不做一个成功的蠢材。于是,《无量寿佛》、《夜游赤壁》、《人之初》等一大批匠心独运、巧夺天工的艺术精品应运而生。

“创新是这个时代的驱动力。”李博生告诉记者,当下传统玉雕在这个多元化发展时代,必然注重艺术创新,拼创意,拼文化。它能够包容夸张、写实、抽象、写意等各种艺术形式。无论哪一种表现形式,只要能真正展示玉雕的时代性和创作者的思维性,都可采用。关键是突出中国文化的力量,匠人时代创意的高度,也就是突出“人”的核心价值,并确立当代玉雕新的审美导向。

其次,大师的创新思维还要形成“集体发展,团队作战”的新思路,慢慢形成“大师个人品牌”向“工作室品牌化”的转化。“这种大格局观是今天玉雕文化传承、发展和创新所必须的。”李博生表示,“其实,对于玉雕行业的整体发展规模来说,让农业社会手工业属性的传统玉雕有了工业社会商业属性,它能够完善行业产业链上的每个环节,让生产、销售、投资、收藏各司其职,有序运行。所以,我们提倡有幸从事玉雕行业的人,能在当下的大数据时代,学习、运用和发展现代科技,促使中国传统玉雕产业向多元化发展。”

记者手记:在记者与李博生短暂的沟通中,亦有所思。中国的传统手工业在现代工业、IT潮的冲击下,会随着人的心态而变得混乱。作为非遗传承人,技艺只是雕虫小技,入门的人都应该会,而懂得艺术哲学和始终发扬匠人精神才是最重要的。记者坐在大师面前听其讲述,顿然领悟到玉雕的精神内涵,深受感染。真正的玉文化,并不需要在各种展会上故作手艺展示。也许,将工作室精心做一番符合玉作行业的古朴布置,有一套脚蹬手磨的老水凳,有浓浓哲学思辨匠人精神的味道,反而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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