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奇清
“我之所以怀着强烈的愿望走出山,是要让父亲知道他的儿子还活着,能让父亲拥抱自己。”
大凡震撼人的雕刻作品,皆能体现永恒的亲情之美。
那是1972年10月12日,乌拉圭蒙得维的亚机场,一架飞机起飞了。雪后初霁,城市、田野、河流……仿佛成了一块扁平的巨大水晶石。飞机上共有45名乘客,主要是蒙得维的亚业余橄榄球队老基督队的队员,他们是要去智利首都圣地亚哥参加一场橄榄球友谊赛。
飞机上一直弥漫着一股温馨浓郁的亲情:因为于出发前,队长对队员们说:“飞机上有10个空座位,可以带上家人和朋友,不需要掏钱。”一位23岁名叫帕拉多的队员,与他一起同行的就有母亲泽尼亚和妹妹苏茜。一行人快乐地说着话,突然人们看到一线白光向飞机奔涌过来。有人说,那是终年银装素裹、积雪覆盖的安第斯山脉。正当人们期盼着一睹安第斯山脉那如巨大水晶石浮雕的壮观景象时,可一眨眼间,那闪光的线条却没有了。
原来是天气骤变,密布的乌云取代了满天的阳光。飞机快要飞到安第斯山了,云层却越来越厚,而且还有漩涡式气流出现,飞机只好临时降落在阿根廷的门多萨市。
次日早上飞机起飞。没想到,他们期待在飞机上一睹的壮观的安第斯山脉,却成了他们噩梦之地。下午3点多钟,由于天气极端恶劣,飞机被滚滚乌云缠绕,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后,一头撞到了安第斯山脉深处的一座无名山峰上。飞机尾部被撞飞,机身前半部分顺着山坡滑行,万幸地是,那个山坡为特殊的“U”形,残存的飞机滑过了山坡的底部后,终于摇晃着停了下来。
厚厚的积雪缓解了巨大的冲击力,45名乘客中竟然有33名奇迹般地幸存下来,其中就有帕拉多和他的妹妹苏茜。时间虽然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肠胃因为惊恐已变得麻木的他们却一点也不感到饥饿,只觉得透彻骨髓地冷。
人在遭遇不测时,往往会不寒而栗,何况安第斯山那个山峰,夜晚的温度降至零下30℃。第一夜,5个伤势严重的人在严寒中死去。活着的人赶紧用行李,和从飞机上拆下的木椅,堵住飞机上的破洞,然后用雪塞住缝隙。他们还拆下座套缝合在一起,裹在身上御寒。
惨痛的事随时都会发生,寒冷加之伤势严重,第二天夜晚,帕拉多的妹妹苏茜在哥哥的怀抱中永远闭上了她那年轻而美丽的眼睛,追随母亲而去。
第7天,饥饿感开始泛滥。第9天,随身携带的巧克力和沙丁鱼罐头已经丝毫不剩。到了第10天,一股几乎无可抵御的寒冷开始从他们心底升起:从收音机中听到了消息,搜寻幸存者的行动已经停止。
一阵慌乱过后,他们又安静下来,因为没有谁愿意轻易把自己交付给这片寒冷死寂的荒山,即便有一丝希望,也要坚持下去。然而,四周除了皑皑冰雪,哪怕一星儿绿色也不见,更不用说有可吃的东西了。他们先是吞食行李箱上的牛皮,接着咀嚼座椅下的稻草。很快连稻草也没有了,生命逐渐离他们的躯壳而去。
这时,有人说,在这个规则全由大自然支配的雪地,人类社会的规则不再属于他们。大家知道他想说什么,这天傍晚,27名幸存者聚集到一起,立下了一个“恐怖协议”——如果我死了,你们可以吃掉我。
死亡幽深的门洞又算是被敲开了一丝缝儿,他们开始以遇难者的躯体来维持着那也许算不了什么希望的希望。可不是,10月29日,即空难发生后的第16天夜晚,死神再次向他们施展淫威:一场雪崩将27人连同飞机一起压住,在这场“白色恐怖”中,当时又有8人含恨离去。死亡且继续着,3天后,在雪崩中受了重伤的3人,又永远留在了雪海中。
似乎已被寒冷冻住了的时间艰难地捱到12月12日,这时离出事已过了漫长的61天。遇难者的躯体一天天在少下去,大家心里清楚,这样下去,大家全都只能成为此地的一堆白骨。这天,帕拉多作出了一项最为冒险也是唯一有可能让他们那点微弱的希望之光不至于熄灭的决定:迈开双腿,走出去!
帕拉多约了体力尚好的两人开始行动。而茫茫雪地总想让他们3人与其融为一体。每走一步,严寒仿佛都要将他们死死冻住;极度的困乏疲劳,每时每刻也都像恶魔一样呼唤着他们:“永远沉沉地睡去吧。”但他们就是顽强地与之抗争着,经过9天充满死亡及诡谲丛生的艰难之旅,3人终于走出了高山雪线,走进了河谷地带。
12月20日,阳光照临他们头顶,希望终于开始向他们招手,帕拉多3人看到一个骑马人的身影。3天后,救援直升机救出了所有幸存者。在离开山峰时,幸存的16人拍了一张合影:苍茫的背景下,他们似一座座雕塑在历史中定格。
33年过去,帕拉多写出了一部名为《安第斯山脉的奇迹》的书。当他88岁的父亲塞勒看到这本书后,满含热泪地对儿子说了声“谢谢”,深情地将帕拉多拥住。
帕拉多说,困在山上的日子里,因母亲和妹妹已永远留在了雪山,那时我就一个心愿:见到唯一在世的父亲。“我之所以怀着强烈的愿望走出山,是要让父亲知道他的儿子还活着,能让父亲拥抱自己。”帕拉多在《安第斯山脉的奇迹》中说,“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安第斯山,这座安第斯山就是生命本身潜藏着的危险或绝境,但又一定有蕴藏的希望和奇迹。”
2012年10月12日,一场足足迟到了40年的橄榄球友谊赛在智利首都圣地亚哥举行,当见到已是60岁左右的16位幸存者在球场上挥动着球杆时,人们有的只是深深的敬意。
这里,将帕拉多书中这样一句话送给这些坚强的人——“在死亡的底色上,生命更具雕刻的美”,帕拉多所说的危险或绝境中“一定有蕴藏的希望和奇迹”,而这“希望和奇迹”就是具有质感而恒久的雕刻之美的亲情。因为心中没有亲情的召唤,他们就不可能走出雪山与亲人团聚。
摘自《辽宁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