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筹：下一个P2P？

曹蓓

“宋仲基《太阳的后裔》写真集，此项目必须在 2016年4月16日前得到￥14600的支持才可成功！剩余 8天！已筹到￥130815，当前进度896%，1330名支持者。”三种回报形式分别为：1元支持者将有机会获得5月14日宋仲基北京见面会1080元的门票一张；146元将获得《太阳的后裔》写真书一本，还有无回报的无私支持。

某大型产品众筹平台推出的这个项目，借助这部韩剧的超高人气，瞬间就迈过了达成的门坎。这在受P2P问题波及而人气低迷的整个互联网金融行业，实属罕见。

众筹一词，源于英文crowdfunding，由发起人提案通过网络平台，向群众募资，提案涵盖公益、艺术、设计、创业募资等方面。在设定天数内，达到或者超过目标金额，项目即成功，发起人可获得资金；筹资项目完成后，支持者将得到发起人预先承诺的回报，回报方式可以是实物，也可以是服务，如果项目筹资失败，已获资金将全部退还支持者。

2011年，众筹作为一种新的金融形态开始在中国出现，但集中爆发是在2014年和2015年。据零壹研究院数据中心不完全统计，截至2015年12月31日，大陆互联网众筹平台至少有365家，其中2015年上线的平台有168家，较去年小幅增长7.0%。

目前来看，中国的众筹大致可分为两类，除了上文提到的实质上是“预售+团购”模式的产品众筹以外，另一大类，就是被市场普遍称为股权众筹的互联网非公开股权融资。

2015年8月10日，中国证券业协会向场外证券业务经营机构下发“关于调整《场外证券业务备案管理办法》个别条款的通知”。通知明确将《场外证券业务备案管理办法》第二条第（十）项“私募股权众筹”修改为“互联网非公开股权融资”。

根据官方解释，之所以纠正说法，是因为由于没有统一行业监管规则，各类冠以“股权众筹”、“众筹”名义的金融模式遍地开花且良莠不齐。因此，规定通过互联网方式进行的私募股权融资行为，不属于《关于促进互联网金融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规定的股权众筹融资范围。根据《公司法》、《证券法》等有关规定，未经证券监管部门批准，任何单位和个人都不得向不特定对象发行证券、向特定对象发行证券累计不得超过200人。

在出文规范之前，监管层正在努力引导市场厘清概念、划清界线，为真正意义上的股权众筹扫除障碍。近期，监管部门曾不止一次提出，正在抓紧研究制定股权众筹融资试点的监管规则。

业内人士猜测，监管层透露出的潜台词可能是，将股权众筹划分为“私募”和“公募”两大模式。但官方并未对此答复。

据统计，截至去年年末，中国众筹市场规模大概在100亿元左右，这样的发展速度在其他任何国家都未曾出现。随之而来的是初期互联网私募股权融资的乱象，并造成风险的不断积聚，这不免让人重新回忆起2015年刚刚遭遇大清洗的P2P网贷行业，同样的闹剧会不会重演？

受益者和受害者

马文俊难以想象，他创立的海尔小帅影院在去年7月，仅仅登陆京东股权众筹平台90秒，就募集到1500万元。9个月后，现在该项目估值已达到当初的4倍，而且对接了下轮融资。

与马文俊相仿，一家开发智能硬件的创业者也通过众筹募集到了急需的资金，但他们获得资金的模式并不相同。这家公司在此前遇到了其他创业者的共同难题，最初因产品生产量很小，所有厂家都不愿意接单，导致这款市场前景可期的产品难以问世。源于互联网金融的热潮，这家公司找到了互联网股权投融资平台“蚂蚁达客”，通过平台的募集，这家公司获得了一家厂商的认可，愿意不计成本接单，但前提是要以股东身份入股，成为战略投资人。这也是众筹的另一种模式。

经济下行周期的大背景下，传统固定收益类市场处于持续的风险暴露期，股票二级市场表现不佳，从去年开始的“资本寒冬论”，延续至今，甚至有业内人士分析，二季度资产荒的情况将达到高峰。

类似的互联网私募股权众筹平台，在这样的时点，给很多优质的创业者提供了多一条道路，也给创业投资者一个发现的渠道。

京东金融副总裁金麟表示，创投市场的资金实际上依然有很多徘徊在场外，只不过目前一时找不到优质的“赛道”和项目。

这被业内很多人认同。“资本寒冬是相对而言，好的项目依然受资金追捧。”上海远瞻股权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总裁李喆称。

另一方面，在同样的背景下，高净值客户投资者的选择变得狭窄，加之P2P网贷风险集中暴露后，击溃了部分互联网金融投资者的信心，这部分资金同样需要出口。

马文俊在众筹平台的项目还有一个数字是，投资人持有期回报率超过300%。也就是说，如果一个投资人当时在该平台投资马文俊的项目25万元，不到一年时间，将获得超过75万元的收益。

股权融资领域的高风险已是普遍常识，成功者寥寥，但这样成功退出并给投资者高回报的项目，确实证明了机会的存在。

余先生是一家外企职员，“70后”的他在经历了房地产、股票市场投资后，开始更加注重资产配置，近期他关注到股权众筹领域。

“我找过专门的机构，他们建议我至少投资十个项目，把风险分散，因为十个项目当中只有一个产生收益，在股权众筹中是正常的，甚至是相对乐观的情况。不过一旦能够投资成功，收益是相当可观的。高风险必然带来高回报。”

对于有经验的合格投资人来讲，确实如此，但如果对于没有经验、一知半解的人来讲，这似乎是一个不该进入的领域。

“我在讲课的时候，很多投资者只问我两个问题，退出和回报，对项目本身丝毫不关心。”一个投资平台的负责人对众筹投资人的素质感到担忧。他介绍，一般来讲，投资金额在200万-300万元之间的，是业界公认的合格投资人，风险承受能力比较强，能有足够的资金分散投资多个项目来对冲风险。

业内人士透露，通常情况下，众筹平台100个项目中，至多有10个最终能以上市、登陆新三板、或者获得新一轮融资的方式退出，让投资人获得收益，剩下则大多以失败告终。只关注收益的盲目投资人，最终获得收益的概率往往为零。

“创业维艰，即使是最优秀的项目也是‘九死一生，跑到终点的寥寥无几，这也恰是风险投资最大的魅力所在。”金麟的话，道出了这个行业的概貌。

寡头的瓜分

早在2011年就已经出现的众筹业务，之所以在2015年快速扩张并颠覆格局，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寡头的相继进入。京东金融、36氪、大阿里系内的蚂蚁金服相继进入，并迅速吞噬市场份额。

根据零壹财经发布的《中国互联网众筹年度报告（2015）》，产品众筹累计筹款额超过30亿元，京东和淘宝双寡头合计占到70%-80%的市场份额。股权众筹年度规模在50亿-55亿元之间，约为去年的4-5倍，京东、36氪、阿里等机构加紧布局，跑马圈地。

2015年，整个众筹行业的一个明显趋势是大平台依托自身或合作方的优质资源，开始构建闭环生态，其影响力和市场份额逐步扩大，导致很多中小平台的生存空间受到挤压，甚至出局。截至2015年底，至少已有84家平台停运、倒闭或转型，约占整体数量的23.0%，其中包括曾经备受关注的垂直型农业众筹平台，如，尝鲜众筹和大家种。

更多的竞争来自比例逐渐加重的互联网私募股权众筹。数据显示，2015年在正常运营的281家平台中，涉及股权众筹业务的有185家，占到65.8%的比例；而市场普遍认为，这一比例将逐渐加大。

成立于2015年3月31日的京东私募股权融资平台“京东东家”是目前业内最大的众筹平台，成立一周年已帮助89个创业创新企业成功融资，总募资金额超过11亿元。去年5月宣布筹备，年末上线测试的蚂蚁金服集团旗下互联网股权融资平台“蚂蚁达客”，也由于其依托于大阿里生态和蚂蚁金服为基础的金融体系而被视为不可小觑的力量。此外，还包括已经拥有完整企业生态闭环的36氪，专注创业生态服务，随着去年10月蚂蚁金服的战略入股，其也纳入到大阿里生态体系。

错峰而战

罗明雄是股权众筹平台“京北众筹”的创始人。谈到京东、阿里强势进入股权众筹领域，他认为两家“路子不同。”京东和阿里更多是整个金融生态的一环，布局的意味更为明显。

懂投资、懂法律、熟知政策及严格风控来做股权众筹，他认为这可能是京北众筹这样的专业众筹平台在京东和蚂蚁等巨头进入后，还能坚持下来的主要原因。“股权众筹作为早期股权投资，风险是相对很高的。一般说来，平台上众筹成功的100个项目，最终能够使投资人最终获得回报的项目应该很难超过10%；而京北众筹的目标是50%。”他说，“跟一些持续‘烧钱平台不同，我们实行双向收费，包括向项目方收取成功融资后5%的融资顾问费，向投资人收取一次性的3%跟投管理费，以及未来收益的20%，我们必须活下去，才能让参与者和投资者获得更长远的利益。”

而京东和蚂蚁强势进入、不谈收益的背后，是两家寡头的金融布局。对于他们来讲，股权众筹只是大棋局中的一步棋，建生态、谋未来，远比盈利重要。

京东表示，其推出的众创生态圈，涵盖京东资源、投资、服务对接、培训等体系，不仅仅要为初创者提供融资服务，还要发展成一站式的创业创新服务平台。

“蚂蚁达客”总监程雁宾告诉《凤凰周刊》，最初建立“蚂蚁达客”这个互联网股权融资平台时，就是因为支付宝服务的对象中，很大一部分是小型创业者和创业公司，所以希望能够把大阿里系累积这么多年的资源跟创业创新者形成闭环，帮助其成长。同时，也能帮助投资人有参与其中的机会。

这意味着，“蚂蚁达客”是把大阿里系内部与创业投资相关的整条线拉出来，独门立户。“我们希望把内外生态链的资源打通、串联，整体注入融资企业。比如，阿里巴巴B2B平台上有大量的企业资源，淘宝和天猫能够提供来自C端的用户和市场， UC浏览器等业务能提供用户流量，以及正在展开‘互联网推进器计划的蚂蚁金服强大的金融大数据基础……”但她也坦言，在股权众筹监管规则出台前，一切都还在尝试之中。

但京东与蚂蚁在未来发展模式方面已出现差异。

京东的模式偏重，而阿里偏轻。原因在于，京东东家在投前风控和投后扶持方面，更多的参与其中。而“蚂蚁达客”的结构是“战略投资人+财务投资人+用户投资人”，更偏重于平台化的规则和制度建设。“最终是否会更多地参与企业的发展，要看企业是否需要。”程雁宾说。

另一个不同来自风控。与京东东家的竞调、法务等更类似于传统创业投资风控模式不同，“蚂蚁达客”更偏重于其优势，大数据的应用。“我们累积了大多的数据，基于数据体系来做基础风控；加之蚂蚁金服此前的金融经验所建立的规则和内部风控模式，是我们的优势。”

成为下一个P2P？

由于众筹崛起的时点，恰巧国内P2P网贷平台风险集中暴露和行业深度调整的时期，初创期的国内互联网股权融资市场，确实存在不少和彼时的P2P市场相似的乱象。

过分强调收益、无限度做出承诺、信息披露不全等等都是很多问题平台的共性。“很多不懂投资的人，做股权众筹平台和不懂金融及风控的人做P2P是一个道理。对平台的项目无法做充分的竞调和甄别，没有有效的风险防控机制，最终的结果是，要么被项目负责人蒙蔽，导致投资人一并受连累，要么和项目负责人共同蒙蔽投资人，致使其在未知风险下投资。”罗明雄称。

但即便如此，罗明雄认为股权众筹成为第二个P2P的可能性不大。“监管趋严以及越来越高的门槛让不少早期进入的草根平台或者关门、或者转型，很难形成P2P网贷那样的数千家平台混战的局面。”

他解释称，P2P网贷从2007-2013年的发展初期，给了普通创业者足够多的机会及成长的时间；但从2011 -2014年的股权众筹发展初期却并非如此，因为太难。“最近几十家众筹平台关门的原因正在于此。此外，P2P平台的标的，不少进行了以大拆小、以长拆短，并且参与门槛低、参与人数多，因此，很多创业者纷纷杀入并在短期内可以融入很多的人和钱。但股权众筹本身有人数限制，投资起点又相对大得多，并且不能有固定回报承诺，普通老百姓很难有参与进来的机会；加之2016年作为互联网金融监管元年，股权众筹市场已经进入一个“良币驱逐劣币”的阶段，留给普通创业者的机会就非常有限了。”

程雁宾也认为，站在投资人的角度，股权众筹因为是一种高风险的投资行为，理应得到法律法规的监管。

“过去的一两年，互联网非公开股权融资平台在中国发展的速度非常快。但不得不承认，尚有不少不合规的地方，监管的空白也仍然存在。比如，把股权众筹和互联网非公开股权融资的混淆，比如信息披露不充分，比如很多平台运用资金杠杆，等等。”

她坦言，在互联网非公开股权融资领域以及产品众筹领域，过往被隐藏了一些风险，甚至已经有一些风险事件在相继爆发。而反观这些风险事件的起因，其背后都或多或少与平台对合规的理解不透、实际运作经验不足、责任心不到位有关。“你能看到我们其实发展得非常有节制，平台上一共就6个项目。”她笑言，“你知道如果想做多的话，原本并不难。”

高风险确实是股权众筹的参与者们普遍的共识。金麟表示，如果股权众筹平台不能有效降低其平台上创业项目的风险，那就没有什么价值，但降低风险并不代表着对投资者承诺刚性兑付。

而上述几位平台负责人提到的这些风险，不免让人联想起此前已经频繁出事的P2P行业，同样是在互联网金融领域，同样是操作过程中的不规范持续显现。这也是多位业内人士在谈到整个行业时的普遍担忧。

“即便我们有庞大的大数据基础，仍然有很多担忧，但是很多没有这样基础的参与者，却做着更大胆的事情。”程雁宾说，“我们更希望监管能够制定更为详尽、完整的规则、确保行业健康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