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世民
清晨,揉开惺忪的睡眼,伸了伸懒腰,我该起床上学去了。
从家里出发到学校沿途要经过三个村,有三、四公里的路途。父亲怕我上学迟到,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
公鸡的打鸣声还此起彼伏,我就骑着自行车出门了,沿着弯弯曲曲小河像野马般欢快地奔驰。
河堤绿树摇曳,像一条绿色的玉带;白鹭翱翔其上,画出一道道弧线;河水潺潺流淌,闪烁着粼粼光斑……不知不觉中,我进入了另一个村子的领地。
“嘎——嘎——嘎——”,每天这个时候,方方总会赶着她的鸭子在堤坝上穿行。她把鸭子放到小河里,那群鸭子从河水中划过,一阵阵“沙沙”的声音是那么欢快。到了晚上,那群鸭子便在我梦中扑腾着翅膀,“嘎嘎”地呼唤着我。
在农村,除了刚栽秧苗、稻子抽穗或稻谷成熟的时候,将鸭子早上赶出去、晚上赶回家就算完成任务了。
方方就承担了这个任务,每天去读书之前把鸭子赶到小河里,放学回家,再把鸭子赶回家去。
其实,我和方方是同班同学。在路上相遇的时候,我不喊她,她也不喊我,双方点个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后来我当了班长,还竞选上了学生会副主席,各种班队活动都由我领头,班主任不在的时候,班上大小事务都得请示我这个当班长的。那时候,我算是“明星人物”了。
我当上班长后,方方从没参加过班上的集体活动,也从未找我请过假。她话不多,作业工整,不出风头,是那种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女孩儿。
早上到了学校,我们去食堂吃早餐,她就坐在教室里啃馒头。中午,我们在食堂花钱打菜,她却舍不得花钱,经常一个人在角落找个位子,吃点儿开水泡饭,偶然也见她从罐头瓶里挑出点儿干菜或辣椒之类的东西来下饭。我有意跟她套近乎,有几次,打菜的时候特地多打了些,然后在她旁边找个位子坐着,借口吃不下,给她夹点儿菜,不料好心没好报,她端着饭菜另外找位子吃去了。
每天上学,我骑自行车,她走路。其实,我可以顺路带她去学校,放学再把她带回家。好几次,我有心载上她一程,可她只冲我抬头笑笑,然后她走她的路,我骑我的车。
初夏,绿油油的稻子开始吐穗扬花。早上从小河边经过,一股稻花的清香飘来,那味道是甜的,农村里大家都盼着这个季节来临。
方方的鸭群经受不住诱惑跑上岸来,那些刚抽穗的稻谷成了鸭子嘴里的美味。稻子的主人大声嚷:“谁家的鸭子?谁家的鸭子!” 一阵狂吼,吓得鸭子四散而逃。方方晚上回去点数——两只失踪,两只受伤!
初夏的鸭子正产蛋,那几天,鸭子被软禁起来,但产蛋的数量每天都在递减;方方母亲的脚因为放鸭被蛇咬伤,还不能下地;父亲长年在外打工挣钱养家;奶奶卧病在床,天天需要打针……方方虽说才是初一的学生,但她觉得自己必须要承担起家庭责任了。
一连几天,方方都没来上学,早上也没见她到河边放鸭。虽然,我们平时见面也只是点个头、笑一笑,但没见她来上学,我心里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彭班长,下课后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班主任叫唤我,以前,他从来没有用这种严肃的语气跟我说过话,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事了?我惶恐不安地想。
“方方几天没来上学了,你知道不?”办公室里,班主任问我。
“我知道。”
“你是班长,班上的同学你应该关心,对不?”
“没错……但她不来读书,不能怨我呀,我没招她惹她。”
“那女孩儿听话,读书认真,目前家里遇到点儿困难,我们要帮她。听同学说,你家离她家最近,你是班长,又有自行车,以后每天中午你就去给她补课。”
……
中午,小学生放学了,他们也像我们上小学时一样,沿着河边走,在浅水里追逐、打闹。“回家喽——吃饭喽——”听到大人们呼喊,他们还是不肯上岸。
这个时候,只有她是孤独的,她一个人,在河堤上走走停停。
我们见了面,她还是低头不语。坐在河堤上,我给她讲新课的内容,她静静地听着,有时向我眨巴眨巴眼睛,她似乎有话想和我说,却又不开口。
河水从我们眼前流过,时间也像河水一样,静静流淌……
有一天中午,像往常一样,她捡了几块大石头当桌子,趴在上面做题,我眯着眼睛打瞌睡。
“老鹰来了!老鹰来了!”突然,我大喊起来。
此时,老鹰盘旋在天上,似乎在等待捕猎时机。
她站起来:“在哪儿?在哪儿?”她边说边挥舞着手中赶鸭子的竹竿,以免老鹰突袭,却一不小心,脚踏空了。我伸手去拉,没拉住,我俩一起滚到小河里去了。
仰望天空,天蓝如洗,早已不见老鹰的踪影。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模样,她笑了,笑得一脸绯红,我也笑了,笑得那样甜蜜。
她学习的时候,我就负责给她放鸭,原来放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鸭子喜欢乱跑,为了不让它们走散,必须拿小竹竿左右驱赶,有时候它们还不听我的呢!而方方则与它们建立了亲密关系,她就像司令官一样,只要一声呼哨,手一指,鸭子就心领神会地安静下来或者出发。
我与方方之间也都形成了一种默契——我讲完新课后替她放鸭,她做完题后交给我检查。有好几次回学校之前,方方从衣兜里掏出两个煮熟的青壳大鸭蛋,塞到我的挎包里,还叮嘱我,别让同学知道了。
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一种眷恋刺痛我的心……
待到放学时,那些鸭子也早在水中吃饱喝足、玩耍够了。
我陪方方赶着鸭子沿路走回家,鸭子“嘎嘎”叫着向她靠拢,啄着她的衣服和鞋袜,那样子显得特别亲热。而方方正在细心数着,直到把整个鸭群全部收拢,一只不漏,她才露出安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