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一碗潮州白粥

2016-06-22 22:14陈思呈
特别文摘 2016年11期

陈思呈

林语堂先生说:“我有时觉得,鬼魂或天使没有肉体,真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刑罚:看见一条清冽的流水,而没有脚可以伸下去享受一种愉快的冷感;看见一碟北平或琅岛(今译长岛)的鸭,而没有舌头可以尝它的味道;看见烤饼,而没有牙齿可以咀嚼它……我们是会觉得多么悲哀啊。”林语堂先生说到的是生的乐趣,生的乐趣与感官息息相关,真诚地热爱生活,必不蔑视物质的享受。而这感官的享乐,重要的一部分便是吃。

作为一个生活在广州的潮州人,我的胃口已经潮风粤雨,十分不纯正了。但是在累极之时,或在一病初愈,我仍然会使用老家的老人教的那个老办法——熬一碗潮州白粥,热腾腾、黏糊糊、香喷喷,一碗下肚,元气大补,百病全消……

粥,也即稀饭,潮州人称之为“糜”。这个称谓很有古风,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中说:“黄帝初教作糜。”古人食糜,有两种意义,一是节俭,二是养生。潮州人爱食糜,则是出于“养生”的考虑。宋代文学家张耒写过一篇《粥记》:“张安定每晨起,食粥一大碗。空腹胃虚,谷气便作,所补不细。又极柔腻,与肠腑相得,最为饮食之良。妙齐和尚说,山中僧每将旦一粥,甚系利害。如或不食,则终日觉脏腑燥涸。盖粥能畅胃气,生津液也。大抵养生命,求安乐,亦无深远难知之事,不过正在寝食之间耳。”

各地都有稀饭,但是潮州白粥与其他地方的粥自是不同。在潮州,白粥可以当作一日三餐甚至四五餐的主食。早上煮的那一锅分两部分,在黏稠的那一部分上面,一定要浮着不浅的一层米汤,起床后,必先喝上一碗米汤,意在“洗胃”,或称“开胃”,约等于营养杂志上所提倡的“早晨空腹喝一大杯白开水”的功效。然后再装上较黏稠的一碗,就着潮州咸菜或萝卜干、橄榄菜等吃完早餐。中午餐和晚餐的白粥可以是极黏稠的,用外地人的眼光看,那应该介于干饭和稀饭之间的一种饭,是谓“极软的干饭”。大部分潮州人爱吃这种“软饭”,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潮州人的胃口比较秀气。到了晚餐之后,街上还有做消夜的大排档,这消夜也离不开粥,最常见的是鱼片粥,与广州粥不同的是,潮州的鱼片粥,是用干饭直接加开水煮成的,因为不是用生米熬,所以煮出的鱼片粥没有广州鱼片粥的那份黏软,从潮州的饮食美学看,这种鱼片粥,取的就是类似于米汤的那份清爽。

潮州人对于粥尤其是白粥是种信仰,有点类似于广州人对于“老火靓汤”的依赖。白粥是潮菜的基调、背景色。三餐喝粥对潮州人来说是常事。如果告诉一个长年不出潮州一步的老太太,在北方人们可以一口气就大蒜吃几个粗面大馒头,她会当那是神话。

用北方人的眼光来看,岭南非但没有冬天可言,简直可以说,一年四季中夏季占去一半的分量。所以,养胃生津的白粥,是潮州人在流汗过多、唇干舌燥、食欲不振时最合乎天时地利的选择。白粥又可清洗胃肠,长期饮食白粥,免去不少吃“养颜排毒胶囊”的麻烦。所以,每个潮州人在身体虚弱或长途奔波之后,唯一碗潮州白粥足以抚慰胃口与灵魂,使身体与心灵同时安定下来,感到了滋润、平安和幸福。

于是,长年生活在外的潮州人,说到白粥,附带着想起的会是家,家中的母亲或奶奶、家中窄窄的厨房、木头餐桌上摆放的几碟咸菜——在许多时候,这样的情景勾起的乡愁是任何食谱都不能解决的。

(摘自“天涯社区” 图/黄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