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与南斯拉夫的政治漩涡

2016-06-22 19:21叶克飞
华声 2016年10期
关键词:巴塔诺维奇瓦尔特

叶克飞

在他去世的相关新闻里,有人称他“不仅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电影演员,

同时也是塞尔维亚最受欢迎的政治家之一”。

上世纪70年代,巴塔·日沃伊诺维奇主演的《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和《桥》相继在中国上映,引起轰动。前者的瓦尔特形象深入人心,后者的主题曲《啊朋友再见》传唱至今。

这是南斯拉夫电影的辉煌,也是几代人的集体记忆。即使也隐含着个人崇拜(尽管瓦尔特确有其人,是25岁便牺牲的萨拉热窝抵抗运动领导人,但片中角色身上有许多铁托的影子,以至于人们以讹传讹,认为瓦尔特的原型就是铁托),即使也是游击队和反间谍这样的老题材,但南斯拉夫电影仍然能体现出与众不同的趣味,并由此呈现艺术性。

瓦尔特之类的英雄形象固然以高大全深入人心,但民众并未因此沦为陪衬,所以才会有“请看这座城市,她就是瓦尔特”这样的台词。

巴塔·日沃伊诺维奇的一生,伴随着巴尔干半岛的跌宕。他于1933年出生在贝尔格莱德附近的一个小镇,此时,南斯拉夫作为一个国家已存在四年。

南斯拉夫以当年摆脱奥斯曼帝国统治的塞尔维亚王国为基础,经历两次巴尔干战争和一战后,形成多民族国家,即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王国。1929年步入独裁专制,改名南斯拉夫王国。二战期间遭轴心国入侵,王国解体,南共成立反法西斯游击队奋起抵抗,于1945年底宣布成立“南斯拉夫联邦人民共和国”,1963年改为“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

与这个新生社会主义国家一同成长的巴塔·日沃伊诺维奇,起初是话剧演员,1955年参演电影《库姆巴拉山上的歌声》,1959年凭借电影《没有时刻表的列车》走红。他一生中参演电影达三百多部,以游击队员形象深入人心。

南斯拉夫的游击队历史仅有四年,却是二战中最为不屈的记忆之一。在战争中,这个总人口仅一千多万的国家牺牲了一百多万人,大多数游击队员未能亲眼见到胜利。

战后,游击队题材电影层出不穷,多半取自真实故事,值得一提的是,早在上世纪60年代,东西方世界仍壁垒分明时,南斯拉夫电影便出现了不少合拍片,如1969年的《内雷特瓦河战役》,便由南斯拉夫、美国、德国和意大利四国合拍。

这一来说明南斯拉夫在政治上的独立性,另一方面,德国和意大利这两大当年敌国参与拍摄“打自己脸”的片子,既是反省,也是对南斯拉夫游击队的敬意。

1974年的《游击队员》也是一例,由美国和南斯拉夫合拍,有意思的是,片中的游击队长非但不是高大全形象,还差劲得很,也可见南斯拉夫电影的与众不同。

这种与众不同当然需要底气。1944年,苏军援助南斯拉夫,解放贝尔格莱德,但军纪堪忧,也使得铁托为首的南共心存不满。苏联在南斯拉夫铺设的情报网被南共一一破获,也使得双方濒于撕破脸皮的地步。1948年,双方决裂,苏共决定将南斯拉夫逐出社会主义阵营,南斯拉夫则坚持独立,在匈牙利事件等兄弟国家的政治事件相继爆发时,仍能安定发展。

铁托是不结盟运动的主要发起人,南斯拉夫是东欧世界唯一未加入华约的社会主义国家,经济上更是独立自主,不好大喜功,成为东欧最富裕的国家之一,而且“富在民众”而非“富在数字”。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西方文艺作品和西方游客均可自由进入南斯拉夫,当时每年涌入南斯拉夫的西方游客甚至达到六百万人次。

据1976年的统计数字,南斯拉夫的人均GDP已超过两千美元,汽车、住房、电视和冰箱是多数家庭的标配,八年义务教育早已落实,富庶程度在社会主义国家中首屈一指。

当然,日后分裂的经济隐患也已显现,最富庶的斯洛文尼亚已与意大利、奥地利旗鼓相当,马其顿等则是欧洲最落后的地区之一。

1992年,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宣告解体。2003年,南斯拉夫联盟不复存在,不断的种族战争使得这片土地不复昔日繁荣,一个接一个的独立国家合力上演了一场巴尔干版战国七雄。

作为南斯拉夫最受欢迎的演员,巴塔·日沃伊诺维奇无法逃避大时代的变迁,甚至还卷入了政治漩涡。有意思的是,在他去世的相关新闻里,有人称他“不仅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电影演员,同时也是塞尔维亚最受欢迎的政治家之一”。1990年加入塞尔维亚社会党的他,曾当选该党副主席,2002年8月曾被推举参加塞尔维亚总统竞选,但因米洛舍维奇反对而作罢,2003年退出政坛。而且,他对塞尔维亚民族主义的支持,也使他失去了塞尔维亚自由派以及其他前南成员国民众的心。

金雁眼中的“瓦尔特”

他当年竞选总统时,我并未留意他便是“瓦尔特”。第一次将二者联系在一起,是前几年读金雁那本《从东欧到“新欧洲”》。在书中,金雁写到米洛舍维奇,巴塔·日沃伊诺维奇恰恰是他的追随者。

金雁写到,当时国内对米洛舍维奇的评价明显两极化,有人认为他是“巴尔干屠夫”,有人认为他是“最后一个伟大的布尔什维克”,认为他“对南共表现出少有的忠诚与坚定”。

金雁则认为,“政治自由在米氏时代是多少的问题,在铁托时代是有无的问题”。但米洛舍维奇作为旧体制的“推墙者”,对南共绝非“忠诚与坚定”,顶多只是忠于塞尔维亚。

也正因此,所谓米洛舍维奇是“铁托第二”的说法压根站不住脚。铁托的民族主义是“南斯拉夫民族主义”,米洛舍维奇所推动的则是极端的塞尔维亚民族主义,二者甚至对立。当年铁托一力推动一党制,就是为了彻底消灭塞尔维亚民族主义组织,以维系多民族共存。

作为米洛舍维奇的追随者,巴塔·日沃伊诺维奇被推上前台并非偶然。他成为竞选总统候选人时,米洛舍维奇已经身陷囹圄,社会党也希望打“铁托牌”,争取民众支持,而深入人心的“瓦尔特”当然是绝佳人选。但身在海牙的米洛舍维奇仍可遥控,不同意其为候选人,而是指定了塞尔维亚激进党主席舍舍利。

或许,“瓦尔特”并不适合政治,更不适合血雨腥风的政治。他曾在电影里保卫过的萨拉热窝,在那段分裂岁月里再度遭遇炮火摧残。波黑战争是二战后欧洲最惨烈的战争,萨拉热窝恰恰是战争的焦点,无数人死于这场战争,其中就包括当年与巴塔·日沃伊诺维奇一起合作《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桥》的导演哈·克尔瓦瓦茨。这位导演是“游击队电影”的代表人物,作为一个穆斯林,他不愿离开家乡,结果在战火中因饥饿而死。

如果说二战时的“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是一种悲壮诗意,那么分崩离析的南斯拉夫,波黑战争的炮火,又算是什么呢?

摘自微信公众号“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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