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离世后,我就没有穿过千层底的布鞋了。在我的记忆中,从我能下地走路,穿的就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千层底布鞋。是千层底为我铺垫了舒适的路,是千层底伴随我走过童年又步入了青年,是千层底为我铺满了人生的回忆和感受。
母亲做千层底,光是工艺就很复杂,每次母亲总是把我们兄弟姊妹的破衣烂衫找来,撕成一块一块的布,然后找来苦练子果熬成粥状作为粘合剂,再把布一层一层地裱起来,晒干后再按照鞋样的大小剪出鞋帮,然后进行加工。而鞋底则用干了的笋叶做衬,再用无数层的布叠加起来,然后用麻线一针一线地纳均匀,一张千层底形成了,再把鞋帮上到千层底上,就成了千层底的布鞋。
小时候的我虽然穿过草鞋,但从没有光过赤脚,这全得益于母亲对儿女的疼爱。那年月农村人对于皮鞋根本想都不敢想,一年到头能够买一双黄胶鞋(解放鞋)就是一种奢望,能够有一双剪子口的千层底布鞋就是一种满足,直到我上高中时穿的仍然是母亲做的千层底。一双千层底布鞋有时候穿不了两个星期就烂了帮、破了底,两个大脚趾就不甘寂寞,并悄悄地钻了出来,无所顾忌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因为那时候县城还没有柏油路,学校每天出操跑的都是砂石公路。每个月回家时,看着从县城回去的我穿着的是破烂的鞋,母亲唯有的只是心疼,然后又在夜晚的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细腻地纳出一双新的千层底布鞋让我带上。后来,县城里有了塑料鞋底,也有了旅游鞋、运动鞋……当我看到别人穿着这些崭新、洋气的鞋时,我就觉得自己脚上的千层底鞋太寒酸、太土气了,做什么事儿都显得底气不足,就连篮球场上也不大愿意去。
有一次回家,我小声小气地跟母亲说,我想穿运动鞋,哪怕是塑料底的布鞋也行。母亲说:“运动鞋很贵,我们家哪有钱给你买,我刚给你做了一双布鞋,等穿坏了再说”。我觉得非常委屈,赌气地穿着母亲纳的千层底鞋就回县城上学去了,母亲在身后唤我,我也假装没有听见。当我第二次回家时,母亲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双塑料底的松紧鞋来,我欣喜若狂,当即就把它穿上,而把另一双母亲新做的千层底给随意丢在了床底下。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实在是太不懂事,也太不懂母亲的心了。母亲根本没有做过塑料底的松紧鞋子,她是怕我在学校吃苦,怕我被别人看不起,就卖了家里的一只老母鸡给我换回了塑料底、松紧布、黑呢绒布,还要多方讨要松紧鞋样,向别人请教制作方法,边学边做出来的。而母亲纳的千层底,则是她抚摸了不知多少遍、熬去不知多少个夜晚,经过不知道多少繁杂的工序、手指上不知挨了多少针,才凝聚成了母亲对儿子爱心的得意之作啊!
一年又一年,刷新的是日历,不变的是日子。三十年前我从乡村来到城市,从那时起,一路走来,有过起伏和坎坷,有过失落和遗憾,有过挫折和无奈,脚上的鞋换了一双又一双,款式换了一款又一款,但因为有母亲千层底抚慰过的脚板,有母亲一针一线存留的体温,就是纯真的母爱,帮助我一点点驱走冰冷、黑暗和孤独。让我满足地舒展,微笑,使我走起路来始终走得很舒坦很幸福。母亲的千层底就像洪水一样泛滥在我的心底,让我沉迷其中而不愿醒来。而今穿惯了运动鞋、旅游鞋、休闲鞋、皮鞋的我多想再回到从前,回到母亲身边,穿一双母亲当年一针一线缝制的千层底或者是松紧鞋啊,而这样的想法已然成了奢侈,因为母亲早已离我而去!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每当我念到这句感念母亲的名句时,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母亲在煤油灯下熬夜为我缝制鞋子的背影,我的眼泪就会不禁簌簌落下,每次我换新鞋时,我就会感到对母亲有一种愧疚,就会想起母亲,想起母亲的千层底,母亲总是以一种可依靠、可爱戴的形象印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