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雨珊
摘 要:本文研究的是苏童《黄雀记》中的罪与罚,通过主体故事情节的设定,借助文中对保润、仙女和柳生爱情三角悲剧的故事脉络进行了关于历史和现代的思考。文章一共分为四个部分,分别阐释了保润的原罪和命运对他的惩罚、柳生的救赎和精神上的困厄、仙女的拜金和灵魂对她的折磨,以及旧街的落寞和现代性的缺失,从而论证了《黄雀记》的罪与罚。
关键词:《黄雀记》;罪与罚;救赎;拜金;灵魂折磨
中图分类号:I247文献标识码:B
苏童50岁接受采访时曾说,《黄雀记》是他的生日礼物,他最喜欢这篇新生的作品。《收获》杂志主编程永新称《黄雀记》为苏童的最重要作品,《黄雀记》是凭借什么样的魅力赢得各方的如此垂青的呢?
《黄雀记》中,苏童借助人情世故编织了香椿树街式的伦理道德,讲述了理性被“传统”掩埋的故事,主人公保润、柳生和仙女如同身处渔网中的鱼,被牢牢捆住,想要挣脱却不得不在命运的驱逐下跌跌撞撞、伤痕累累,而在经历了时代的变换与更迭后,香椿树街的老文化逐渐消弭,现代符号日益显露出来。在由旧转新的时代里,旧街显得越发落寞,但现代文明无法立刻使社会实现全面进步,因而无形中造成了现代社会的缺失。
一、保润的原罪与命运的惩罚
苏童钟爱描写青春期少年,从《刺青时代》到《城北地带》,再到《黄雀记》,都拥有处于青春期懵懂状态的青少年。《黄雀记》中保润、仙女、柳生都是青春中的一员,苏童将他们塑造成暴力、血腥、罪恶的等待救赎的少年形象。
保润作为小说的悲剧形象之一,无疑是悲剧漩涡中的重要一环,他的命运轨迹演绎了西方宗教中的原罪。在《圣经》中,原罪指人与生俱来的身份与犯罪性向,诸如偷盗、杀人、虚伪、嫉妒等,在西方《圣经》中有七宗罪,而保润则是嫉妒之罪利卫旦以及愤怒之罪撒旦的集合式形象。他迷茫、激情、浮躁,同时又单纯、懵懂、怯懦,他既渴望融入集体,又喜欢隐藏自己,既渴望受人关注与尊重,又惧怕别人的评论。
保润嫉妒仙女与别的男人在冰上演绎小拉,然而仙女并没有理会他,这使保润感受到强烈的羞辱感,以致在讨债回家的途中出现幻觉。保润迷恋仙女是从最初的一张少女的照片引发出的春梦,有了梦遗,到遇到仙女后的失魂,再到对仙女展开追求,甚至在最后两次绑架仙女只为了和仙女跳一曲小拉,都可以看出保润爱的疯狂。
仙女骗走了保润的八十块钱,又不止一次对保润进行言语攻击,保润对仙女又爱又恨,终于在空无一人的水塔捆绑了仙女。保润坐牢归来后为了复仇近乎冷漠与疯癫,当他误认为柳生和转型后的白小姐有染,认为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愚弄,自身受到屈辱与为柳生背叛仙女的不平,终于导致他走向了绝望与极端,杀害了柳生,最终走向灭亡。
二、柳生的赎罪与精神的困厄
苏童将主人公保润、柳生、仙女的故事以一个三脚架式的串联模式加以书写,既搭建起一个演绎生活的平台,同时也成为感情和危险关系的命运枷锁。柳生是妄图救赎却摆不脱如鬼魅般的精神困厄的典型形象。
与保润相比,柳生是香椿树街的“富家公子哥”,女孩们都爱与他交往,但是,看似顺风顺水的他却犯下了强奸仙女的大罪。虽然家人使了钱让他并没有被抓,却也终究逃不过那一份魔障般的自责,不得不终身走在充满荆棘的赎罪之路上。柳生成了“夹着尾巴的人”,他逐渐变得世故、谦卑,那深深的负罪感抑制了青春特有的快乐,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他被仙女敲诈财务,家道中落,卑躬屈膝,那人生的伤疤永远无法愈合,只能选择默默赎罪。柳生在“义务”的压制下不得不又一次与井亭医院扯上瓜葛,柳生就这样成了“祖父的访客”。十年前的水塔事件使他真正地成了自己灵魂的囚徒,他愧对仙女、保润和自己负债累累的家庭,这无异于是一种因果报应般的难以突围的宿命。身负厚重的负罪感的他,在精神困厄下充满恐惧。
三、仙女的拜金与灵魂的折磨
现当代作家都喜欢将目光汇聚在女性的身上,女性的母性、爱情一直是作家诉之笔下的题材,诸如《日出》中的陈白露,《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红玫瑰与白玫瑰,《生死场》中的金枝,都在中国当代、现当代文学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女性不仅代表魅力、爱情,热情、自由,也同样伴随着恶、堕落、诱惑,贪婪、拜金。
《黄雀记》中幼时纯洁高傲的仙女,长大后混迹于纸醉金迷中的上层社会的白小姐,都可以说是苏童笔下典型的人物形象。“疾病可以靠着金钱占有健康,‘丑陋可以依靠金钱占有‘美貌,年老可以靠着金钱占有年轻。”对金钱的欲望会彻底改变一个女人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为了在金钱、欲望的社会里生活,女性则注定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都要经过曲折命运的洗礼。无论是少年时期的仙女,还是归来后的尤物白小姐,她们的魂都被吞噬在浮躁的经济时代的漩涡里,无法潇洒脱身。
在《黄雀记》中,仙女的拜金是从她出现开始就相依相随的。仙女答应和保润看电影时提到了几个附加条件:必须在井亭医院以西三百米的汽车站接她,必须去工人文化宫,必须看进口的爱情片,看完电影必须带她去滑一场旱冰。在谈出诸多条件后,本来单纯而又美好的约会变得沉重又灰暗。当年幼的仙女用了她人生中第一笔从男人手里得到的80元钱买了录音机之后,她已经一只脚迈进了金钱的陷阱里,更是在保润写下的诗歌后面加上了批注“蠢货,那要看多少钱”。虽然幼时的仙女是整个性侵事件的被害人,但是当金钱对她的吸引力大于是非伦常的时候,她也同样变成了伤害保润的罪人。
仙女的夏天似乎是那么美好,充满了金钱和利益。然而当她不慎沉入奢华的陷阱后,等待她的将是无间的地狱,惨重的惩罚,她成了一条逃不脱的鱼。如果说十年前的水塔事件令她失去了自己的贞洁,那么怀孕的“事故”就令她的金钱梦破碎了。她将面对的是庞先生的羞辱,被保润、柳生以及接触的所有人看成是婊子,被她曾经不屑一顾的“爱她”的男人们抛弃,被香椿树街的居民谩骂、诋毁。当她拿到庞先生给的合同时,她已然变成一座矿山,她丢了魂。
小说的结尾,白小姐诞下红脸婴儿,“红脸”正是“我们”羞耻的标记,承载着母亲的耻辱和无言的愤怒,婴儿总是很暴力、很绝望地“恸哭”着,仿佛哭出了上一代人流传下来的愤怒。作为母亲的白小姐在得了产后抑郁症后悄然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走到了尽头。
仙女的人生备受灵魂的折磨,文章中写她“咬手指”这一下意识动作,可以看出她是极没有安全感的,她就像浮萍一样飘荡于香椿树街中,永无归宿,无处生根。文章写到“保润的夏天”“柳生的秋天”“白小姐的夏天”无非是要写我们的冬天。在冬天里,“我们各自应付着自己根本无法应付的悲剧人生”。被雾笼罩住,被绳结困住的“我们”被限定死了,被耗到一无所有。“我们”中的每个人都不再是自己,都做不了自己命运的主人,纯洁的灵魂就是在这样的对精神和物质的双重妄想下扭曲、沉沦,背叛着与自然轨迹的和谐。
四、旧街的落寞与现代的缺失
先锋时期的小说家皆将视线聚焦到历史发展和革新层面,苏童作为先锋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也对时代变迁关怀备至。其笔下的香椿树街也同样走上变革时代的道路。旧街的落寞、现代文化的融入,以及因时代的逐步变化而产生的现代文化因素、社会因素、心理因素等的缺失,成了文章的书写亮点。
作为小说中的“幽灵”,祖父的存在意在连接香椿树街的过去与现在,使历史摆在现实的面前。伴随着祖父的活动踪迹,历史的记忆也得以揭开和淹没。老人为了不被家人遗忘,想在世间留下存在过的痕迹,所以每年他都要照一张精神的遗照,后来失魂后疯狂找魂,从而引发香椿树街上的“黄金热”。
可以说,祖父的过去与现在都是香椿树街的历史在今天的延续。文章总是会出现一些过去的魅影,如“刨祖坟”“民主节”“法制结”“金子”“军阀”“汉奸”“祖坟”“土地”,等等。这些意向依然残存在香椿树街居民们的潜意识之中。
另外,祖父“失魂”后被当作疯子一样对待,被保润绑缚,被香椿树的居民嫌弃和嘲笑,被家人遗弃,甚至丢了自己的祖宅和床,他的现实遭遇暗示着历史记忆已然被边缘化和被淹没。
如果说祖父代表的是旧街的落寞与边缘化,那么文章中势必也会出现现代文化的丽影。现代的意味从香樟树街开始展现出来,在祖父住进井亭医院后,他的房间被装修成了香椿树街第一家时装店,后来时装店又变成了一个药店,设置的广告牌充满着诸如“白种男人、金发女郎、比基尼”等现代元素。这是一个随着时代进步而改头换面的香椿树街,但是在保润的眼里,这里依旧充盈着旧时的氤氲,残留着祖父的气息,颓败而神秘莫测;在柳生的脑子里,那里仍旧布满保润和自己青春时所留下的阴霾,混杂着情感、罪恶、歉意、惶恐和记忆,依然散发着罪恶的气息。这与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中所讲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当青春的反叛迷茫和忧郁感伤与方兴未艾的资本主义现代性相遇时,个体的彷徨与世界之恶是如此尖锐。”
克尔凯郭尔曾说:“根本意义上的反讽矛头不是指向这个或那个单个的存在物,而是指向时代或某种状况下的整个现实。”在这个浮躁的时代里,失魂的人成了扰乱社会秩序的“病菌”,为时代所不容,捆绑住他们自由与人性的绳结却拥有了“民主结”“文明结”的美誉。《黄雀记》要揭示的现代精神的乱象与病症以及现代文明的缺失彰显无遗。
五、结语
《黄雀记》将目光投注在20世纪80年代和80年代的“成长故事”之上,演绎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罪与罚的“歌舞剧”,讲述了三个当事人的成长与碰撞,折磨与救赎,让我们看到了与西方成长小说诸如《汤姆·琼斯》《铁皮鼓》等相通的精神气质,它成为先锋小说史上的又一力作。
参考文献:
[1]苏 童.黄雀记[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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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亨利·菲尔汀.汤姆·琼斯[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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