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族〕那履弘
第三章 哈达国万汗
“万(明廷称为王台,约1515-1582),哈达部长也。万自称汗,故谓之万汗。……明於东边酋长称汗者,皆译为‘王某,若以王为姓,万亦其例也。哈达为扈伦四部之一,明通称海西。哈达贡於明,入广顺关,地近南,故谓之南关。”
——《清史稿》卷二百二十三,列传十
万为长子,女真语中常称部主的长子为“台吉”,就好比汉族的“大公子”,台吉一词尾音短促,因此明廷称其为王台。
坎坷流亡路
万的童年正是祖父克习纳都督如日中天的时候,塔山左卫扼守着关外北部部落与明国通商之路,经济与文化的发展比其他部落更快一些。万的父亲辙辙木是克习纳都督的长子,也是明廷任命的佥事,本来应当协助父亲打天下、分担一些管理部族的事务,可是他对这一切毫无兴趣,唯一能提起精神的事就是汉学。乱世尚武,辙辙木颠倒所学为人不解,没有强劲的筋骨就会被人看作为废人,人们瞧不起辙辙木手无缚鸡之力,他被评价为“一生闲散、碌碌无为”。然而,看似无心的言谈身教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万对汉族文化很感兴趣,连言谈衣着都与汉人相似。辙辙木的无为之治也给万留下了许多独立思考的机会,养成了万善思的习惯。
祖父、父亲同时被害,万偕母逃亡到绥哈城,落地生根。绥哈城距锡伯族领地不远,属于三不管地区,远离政治漩涡。万除了操持家业之外潜心读史、着意兴衰,二十余年潜修伐谋之术。同宗兄弟有悟性者略知万大志积胸将有可为。万是自学成才的典型,自信是自学成才的前提,万的自信成就了他的一生传奇,自信者容易有武断的性格,这也是他的致命的弱点。
万在绥哈城落脚后不久,人们就逐渐熟悉了这个有学问的青年,身材高大魁梧,然而谈吐优雅、语出不凡,在这边陲小村如同圣人问世。时常有人给万送一些生活物资,帮助他做些农活,让他能够减轻俗务,有时间同大家交谈,也使万摆脱了初来乍到的生活窘迫。周边村镇的年轻人在漫长的冬夜来到万家茅舍,围坐在火盆旁静静地听万将历史春秋娓娓道来。大家都被万所描绘的大千世界深深吸引,万也逐渐为当地人所知,其中有一位锡伯姑娘对万崇拜至极。锡伯族与女真族同根并蒂习俗相同,虽然没有汉族男女授受不亲的戒律,但是男来女往毕竟不方便。可是这位漂亮的锡伯姑娘出生猎户人家,常常追踪猎物于千里之外,风餐露宿虎口夺食,那里还忌讳什么抛头露面。女真族没有强迫女子裹脚的陋习,女子与男人一样从事各种劳作不落下风,唯独很少参加征战与厮杀。
万与锡伯姑娘堕入爱河不能自拔,另筑爱巢并生下一子,名叫康古鲁。当时一夫多妻的现象很普遍,锡伯女本应纳入家庭一起生活,但是万的母亲栋鄂氏当家作主门风严正,锡伯女率性随意,万担心母亲难以容留,遂另室安之。
没有不透风的墙,万的母亲和妻子早已将事情了解的清清楚楚,没有办法只好让锡伯女带着万的儿子归家。栋鄂氏立下家规,康古鲁仍然是“外妇子”的身份。康古鲁从小就小心在意地生活,卑微的心理给成长带来很多影响,他善于察言观色,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也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康古鲁白白胖胖面带善意,轻声细语很讨女人喜欢。就连爱耍威风的长兄扈尔干也难以找到他令人不喜欢之处。
时间如流水,万已经有了一群儿女,四个儿子渐渐长大,长子扈尔干的年龄 已经超过了当年初到绥哈城的自己。历史上的故事讲了几遍了,前期的听众能一语道破其中的妙计天机,村民兴趣渐失、表情退色,万独自坐在火盆旁郁郁寡欢。尽管绥哈城有着清静宜居的环境,但是万并不想当一名隐士了此一生。孔子说:三十而立,可是已经四十岁了,还没有建功立业,万的心中期盼着属于自己的故事能够开始。恰在这个时候,堂弟博尔坤舍进急匆匆地来到了绥哈城……
兴邦妙策施
执掌哈达之后,万进行了一系列改革。丰富的知识起到很好的作用,他的视野开阔,善于利用各个部落之间的关系,与地域较远的部落开展多边外交、广泛结盟,制定了扶植弱小部落和与之和谐相处的总体策略,约束盟友对明国边民的偷袭行为。这些策略适应当时各部落势力和发展相对均衡的局面,解除了当时各部落人人自危的紧张情绪,为绝大多数中小部落所拥护,也减轻了明廷对于近邻部落的担忧和治安压力。
《明世宗肃皇帝实录》中记载了万的多个卫边事例。“海西夷都督王台等执紫河堡盗边夷酋台出等,及所掠来献。因为其部下求升赏,上嘉其忠顺许之。”“开原边外夷人忽失塔等盗边,为其都督王台部下哈乞纳所擒。守臣以闻诏斩忽失塔等,王台、哈乞纳令抚臣犒赏。”
当时开原城已经成为明国守军第一道防线的突出部,位于松辽平原南部狭口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而哈达部地处开原之北,为开原藩篱、唇齿相依。明国素有“失开原则失辽东”之说,堪称辽东第一敏感地区。哈达部占据这里并且成为“属夷”之后,又有“失哈达则失开原”的推理。
“癸丑兵部覆辽镇督抚官张国彦题:王台世居海西,统管夷众。明我耳目,受我要束,自收二奴,制建州,岐东夷北虏而二之,则海西为开原蕃卫,而开原倚海西为安,已非一朝夕矣。……”
——《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之一百九十,万历十五年(1587)九月
张国彦的这番话是万汗离世以后说的,对哈达国的历史作用做出总结。这段话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万汗的强国计划是正确的、合乎时宜的。
万的策略也给自己部落带来良好收效,哈达部落势力更盛,拥兵万人、富甲一方、号令女真、沃野千里,依附哈达国的部落分据于一百多个卫所。东部、北部的部落纷纷选择临近哈达部的广顺关入马市,哈达国强盛稳定也给经济发展带来契机和推动。两年以后,明嘉靖三十五年(1556),万恢复哈达国,称汗。
消息传入北京,明廷对边北的变化也曾忧心忡忡,但是此举毕竟理清了明国与女真族各部关系的头绪,消除了一些边境隐患。哈达虽然号称国,但是尚未建立国的完整的经济、政治、军事体系,仍然处在原始的部落形态。何况哈达国仍然称臣纳贡如故,因此摆出置若罔闻的姿态,将危机留给了未来。随之,明廷的遏制措施在一系列的事件中露出端倪,多少年后仍然放心不下。endprint
“……其余五百(士兵),原系开原抽补,宜仍回本镇属马市官领之,添设备御一员,驻庆云堡。一以镇蔽西虏,一以弹压王台。”
——《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之四十六,万历四年(1576)正月
盟主风头劲
万受到汉文化影响较深,在静安堡外居住,房屋和耕植方式都与其它部落不同而与汉人相似,对明廷事之恭谨。万的策略核心是建立部落联盟,他回到哈达之初的一些施政策略已经体现了这一思想。不过要建立部落联盟就需要一位带头大哥,这不仅仅是个人能力的体现,更重要的是部落实力的比拼。哈达称国后实力有目共睹,是唯一具有带头大哥资格的部落。
女真族部落是从大山中走出来的,像高山之泉汇集在一起浸润着脚下的黑土地,为了追逐温暖的气候,他们不断向西南迁徙,终于在辽阔的东北平原上定居下来。社会规模不断扩展,对于不断出现的新鲜事物,家族式的管理方式显得应接不暇、力不从心。在此之前也存在过小规模的部族联盟,联盟成员多为族中兄弟或亲属关系。联盟的目标与部落的目标也没有根本的区别。
嘉靖三十五年春(1556),在万汗的倡导与号召下,数十个部落首领聚集在哈达城歃血盟誓,组成了自明朝以来最大的女真族部落联盟,推举万汗为盟主。
当时的著名部落扈伦四部、建州三卫、毛怜卫均在其中,还有因河卫、双城卫、肥河卫、塔鲁木卫、兀者前卫等等,从领域上看已经包含了东北女真族的绝大部分地域。尽管如此,盟主万知道,这个时候还不能与明国公开对抗,因此仍然对明国保持恭顺姿态。建立部落联盟增加了女真族部落对明国的话语权,加强了抗击蒙古等强族侵扰的能力,减少了民族内部的内耗,给以后女真族的崛起打下了基础。
没有哪个部落对万汗当选为盟主提出异议,但是也存在着不服气者,建州右卫指挥使王杲、塔鲁木卫指挥使太杵是代表。太杵是叶赫部部主,他的父亲就是被王中杀掉的前叶赫部长褚孔格,这个时候叶赫部的七百道敕书边城十三寨仍然在哈达部手中。太杵恨哈达,更恨明国,他为建立反明联盟而来,看到万汗的联盟纲领大失所望。太杵看不上万汗对明国的恭顺行为,这样丢尽了女真人的脸。从地理位置上看,叶赫部西北靠蒙古,他可以采用“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游击战战略,可是绝大多数女真族部落没有这样的地理环境,为生存所迫没有几个部落顺应他的作法。
开原有南北两个马市,由广顺关入市为南关马市,南关马市兴旺红火哈达部受益,由镇北关入市为北关马市,叶赫部控制。本来北关马市历史更长,交易量更大,可是到了嘉靖后期,北关马市主要与蒙古朵颜三卫互市,由于蒙古人与明国关系紧张,因此北关马市冷落凋零。
与万汗相比太杵处于下风,他不甘寂寞不断骚扰明国边民,公然与联盟行为相抗衡。嘉靖三十七年,太杵带领千余名叶赫兵攻击柴河附近明军哨所,杀死明军官兵一百五十余人。开原城明军兵少,因此请万汗出兵。万汗率领的哈达骑兵堵住了太杵归路,由于哈达骑兵人数占优、训练有素,叶赫兵溃散,太杵不肯逃跑,力战而死。看到叶赫部的下场,那些对盟约有非议的部落噤若寒蝉,不敢藐视万汗威严。
太杵死后,二弟台坦柱外出未归,叶赫部暂由三弟尼雅喀掌管,其后叶赫部内乱,台坦柱、尼雅喀相继被杀。待到台坦柱之二子清佳努、杨吉努掌权后,将叶赫部裂为东城、西城两部,分别为部主,明廷称二人为“二奴”。 清佳努、杨吉努很少提到万汗杀其伯父太杵一事,他们的父亲台坦柱就是太杵之子害死的。尼雅喀掌管叶赫部时狐疑不定,清佳努、杨吉努有谋,代行韬晦计示弱于万汗,万汗归还叶赫部敕书三百道。归还敕书之事未见於正史。
英雄美人依
温姐,叶赫纳喇氏温吉格格,是叶赫部东城部长清佳努的妹妹,待字闺中,美貌之名已遍传天下。相对于“温吉格格”,“温姐”更狎昵一些,系后世人见其半生韵事而称之。温吉公主秀外慧中有男儿之志,非当世英雄不嫁,许多豪门公子登门求婚都碰了一鼻子灰。转眼之间,温吉公主已经十六岁了,亭亭玉立已经是大龄剩女,求婚者望门怯步。
万汗的长子扈尔干年近而立,已经妻妾成群,闻听温吉公主故事动了心思,以自己当世关东第一公子的身份,定能博得美人青睐,温吉公主非我,为何人所生?扈尔干身材高大,身着戎装倍显威武,经过万汗批准,他带领一队精壮骑兵到叶赫东城求婚。求婚还需要借助于布景和道具?扈尔干内心还是渗出不自信的意味。带领部队去求婚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求婚不成就动手抢!
早年,女真族有抢亲的习俗,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这种被唾弃的野蛮做法渐渐消失了。现代社会里,在一些女真族集居地的结婚仪式里还可以看到抢亲的影子,这样的婚礼演出活动主要集中在意图打造旅游景区的地方。
抢亲的时间、地点事先传告亲朋好友,以便届时观看。新娘坐在自家的马车上,新郎家空着的马车赶上去,新郎施展跳车绝技,突入新娘乘坐的马车,活生生地将新娘抢过来抱上自家马车,再用大红毯子裹得严严实实,策马跑回家去拜堂成亲。抢亲的时候,新娘的家人还要装模作样地抵抗几下,配合着把戏演得真实一些。被抢走的新娘也要招手求救,现出力气不支很无奈的样子,其实是在向娘家人挥手示意。抢亲戏变成了私奔戏,本来就是演戏,热热闹闹就好。有的小两口已经将结婚证拿到手,女孩已经是体态不便了,还要按照风俗上演一次抢亲大戏。当然,此时女孩的戏份要少一些、情节上简单一点,以避免危险。
温吉公主是叶赫部主的妹妹,显赫的身份不适合简单的抢亲,不过要是产生某些争端,打一场不大不小的仗,那么抢亲就极其正常了。扈尔干有了两手准备心里踏实了许多。
清佳努听到万汗大公子临门,喜忧参半,两姓仇隙限制了双方的发展,眼下联合是唯一的谋求发展的途径。联姻是暂时放下恩怨的最佳媒介,扈尔干前来求婚,恰恰说明万汗也有联合的意愿,真是天赐良机。可是自己的妹妹能答应吗?自幼刚强的性格不一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出来,要是得罪这个脾气暴躁的大公子,叶赫部就要大难临头了。清佳努忧心忡忡开门迎客,见到大队的赳赳武夫倒吸了一口凉气。endprint
温吉公主见到扈尔干以后,果然像对待前面那些求婚者一样不屑一顾,毫不客气地将其拒之门外。清佳努急了,责问妹妹:你以一人之私,不顾叶赫数万人的生死吗?况且扈尔干早晚要继承父业,到时候你就是汗王妃。扈尔干(注:或音译为虎儿罕)乃王家虎子,你还不清楚吗?
温吉公主亦有所动容:妹妹自幼愿以英雄为伴,至今未遇乃是天数。扈尔干貌似伟岸,实乃獐着虎服、沐猴而冠而已,若吾兄不见留,愿嫁乃父万汗。
清佳努听后深为折服、唏嘘不已。温吉公主的这个决定,使扈尔干文娶不行,武娶也不行,两手准备都成泡影,很是无奈,只得卷起旗幡打道回府,给父亲传个喜讯儿。
嘉靖四十一年(1662),万汗纳温吉公主为小福晋,归还敕书四百道,哈达国与叶赫部也进入了暂短的温情时期。此后叶赫部得到了许多偏袒与关照,实力渐渐恢复。三年后,温吉公主生子,起名为孟格布禄。孩子出生后,温吉公主心中曾经耿耿于怀的杀父之仇逐渐淡化,她不再追求一逞生搬硬套的男儿之志,而是将与生俱来的母爱、女人之爱尽情释怀。
六王乞兵由
清太祖努尔哈赤的曾祖,左都督福满有六个儿子,顺次为德世库、刘阐、索长阿、觉昌安、包朗阿、宝实,史称“宁古塔六贝勒”,也称作“清前六祖”、“六王”、“宁古塔贝勒”。“自五岭迤东,苏克素护河迤西,二百里内诸部尽皆宾服……”。
宝实的次子阿哈纳前去萨克达部,欲聘部长巴斯翰的妹妹为妻。巴斯翰不同意,说:“你虽然是六王之后,名气不小,但是家里贫穷,我妹妹肯定不能嫁给你。”阿哈纳很生气,说:“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我就是娶定了。”言毕,割下一缕头发留掷而去。
没多久,巴斯翰考虑到栋鄂部长克彻家境殷实,就将妹妹嫁给了克彻的儿子额尔机。阿哈纳的决心和头发没有额尔机的金钱那么实惠,巴斯翰的选择也是人之常情,本来事情应当告一段落。
有一天,额尔机从内兄巴斯翰家返回,于阿布达哩岭下被额图阿鲁的部下九个贼人截杀之。杀人者跑了,但是过路人从贼人相互称呼中得知,有一个贼名叫阿哈纳,恰好与宝实的次子重名。克彻怀丧子之痛,听到贼人消息思忖道:先有宝实之子阿哈纳欲聘吾儿妇,其兄不允,吾儿遂娶。今杀吾儿者必此人也,因准备起兵报子仇。
万汗得知了栋鄂部准备兴兵的消息之后,派人安抚克彻,告诉贼人与宝实次子重名的真相,并答应缉拿杀人者交给克彻,但是附加条件是:以后栋鄂部要听从哈达国的指派。
克彻不信,说:“我儿子被杀深仇未报,怎么又让我投降了?你们以为额图阿鲁部地处遥远,难以证实真相,就拿额图阿鲁部九贼说事,别想骗我。”
“若果宝实之子未杀吾儿,为何不让他出钱给万汗,请万汗出兵擒拿九贼,于我当面对质?若果然是九贼杀吾子,所用费用我双倍偿还。”
就在此时,索长阿部落的首领额克沁认为有机可乘,悄悄派人诳克彻,说:“你儿子是我部下额尔绷格与额克青格谋杀的,若以金帛遗我,我当杀此二人”。克彻听了大怒:我们相邻多年,我儿子被害,你们不施以公允,还屡屡来骗钱,岂有此理!遂成仇敌。因引兵攻克宁古塔六贝勒宝实东南所属二处营寨,宝实不能支。六贝勒相商道:“我等同祖所生,今分居十二处,甚是涣散,何不聚居共相保守。”众议皆定,唯独三贝勒之次子武泰不从。说:“我等同住一处牲畜难以生息,吾今诣妻父哈达汗处借兵,报栋鄂部相欺之仇。”武泰向万汗借到一千兵马,往攻克彻二次,获其数寨。
有识者认为,当初武泰娶万汗之女,就是为了借其势力壮大自己。但是,自古以来凡借兵者必损其后。《满文老档》说:“初未借兵之先,六贝勒与哈达国互相结亲,兵势比肩。自借兵后,六贝勒之势渐衰。”
向万汗借兵后,接连打胜仗,六贝勒兵力没有大的损失,势渐衰没有理由。如果说事件暴露了六贝勒实力虚弱还是有道理的。万汗出兵帮助女婿武泰攻打克彻,不像盟主应做的事情,许多部落讦其借兵有私心。总之,此案过后,参与各方俱数损而无一有所得。
同任何家族一样,权力饥饿同样困扰着宁古塔六贝勒及其子孙,对于四贝勒觉昌安承袭世职,其他贝勒也颇有微词,怀之怏怏。努尔哈赤是四贝勒觉昌安之孙,在他独掌大权之后,同宗也对其痛下杀手。在龙敦的带领下,德世库、刘阐、索长阿、宝实的子孙们聚集一起,在堂子当中对神发誓,要谋杀努尔哈赤。多次谋杀未成之后还邀请哈达国兵,将努尔哈赤所属的瑚齐寨抢劫一空。努尔哈赤也以牙还牙,率兵攻破兆嘉城予以还击。由于万汗与龙敦的翁婿关系,努尔哈赤由始怀恨于哈达。令他切齿的还有来自宗族内部的暗算,继承者皇太极将刘阐和宝实的子孙降为红带子。
邀杀王杲惜
当时称雄建州的王杲是建州右卫都督。王杲(?-1575),喜塔喇氏,史界疑其为努尔哈赤的外祖父,日本史界亦有此说。王杲与鄂尔多斯地方的鞑靼部东西遥应,觊觎其间的弱小部落。万支柱其间不令合,对明廷的羁縻政策起到了协助的作用。哈达部实力不凡,给明国北上留了一个门,因此万承袭了祖父的都督职位,而且备受重视。
明廷曾经担心万汗与王杲联合在一起,鹰派辽东抚臣张学颜奏报兵部:“杲与王台、土蛮连和益密,少俟秋冬必图大逞。” 并建议:“宜行宣谕令送还掠去人口,准其入市,通贡仍厚加抚赏。如执迷不顺,则闭关绝市。调集重兵相机剽杀。”
王杲桀骜不驯心性彪悍。明国收购游牧部落的马匹时,官员高坐在抚夷厅内,部落的人一个一个鱼贯而入,等待许久才能说上一句话。明官员一边饮酒一边勘定马匹等级,如视无人傲慢之极。在一次与明国的马匹交易中,王杲等的不耐烦了,遂径直走到明官员的餐桌旁,夺下酒菜一扫而光,喝醉以后还数数落落、骂骂咧咧。当时明廷对于部落实行又控制又收买的羁縻政策,对马的等级放宽许多,一些羸弱之马也被当作健壮的马来收购。到了王杲交易的时候,收马的官员却突然认真起来,严格勘验马匹等级,甚至故意刁难吹毛求疵,王杲的马没有卖上同类马匹的价钱。王杲自然咽不下这口窝囊气,他随即召集手下劫掠了明国边境。endprint
明廷立即作出关闭马市的反应。由于王杲曾经参与结盟,所以开原兵备副使王之弼檄部落盟主万,令王杲还所掠。万率骑兵千人入建州寨,要王杲交出俘虏的明国边民和财物,并再次於抚顺关下盟誓不再犯边,复通市如故,时为万历元年(1573年)。在这次事件中,明廷对于收购马匹的官员也不满意,认为他们无事生非,给朝廷添乱,涉及官员被处以“启衅罪”,遂予罢官。王杲知道以后骄焰更盛。
开原兵备副使王之弼令万汗出兵,也是对兵部的回应,试探万汗对王杲所作所为的态度。
再一年,王杲又作乱,明廷又以断绝马市进行经济制裁,许多部落的马匹壅塞于开原城外,局面非常混乱。万带领相关部落的多名首领集体上访,聚集到辽东巡抚衙门抗议,要求督抚开市缉盗。由于要求合理、举止得体,巡抚也怕把事情闹大难以收拾,不得已收回成命,马市重开,人心得以平复。万审时度势遇事不慌,不惧怕背负罪名遭到惩罚,维护了部落联盟的利益和带头大哥的形象。此后,部落之间的纠纷多听从万的调停。
万历三年七月(1575),万汗带领儿子扈尔干张网,俘获了在明军打击下逃经哈达地方的王杲,将其锁在木笼囚车内押解进京。万历皇帝亲至午门城楼接受献俘,排场很大。王杲惨被示众,法场上凌迟处死,行刑之日京师震动观者如潮。
王杲与明军作战败绩,逃跑时误入万汗、扈尔干的口袋阵而被俘,听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但是王杲的撤退路线有些奇怪,好像是有意绕远道而进入哈达国,有意以死来成就万汗的升官晋爵路。万汗、扈尔干又是怎样预见到王杲会来投怀送抱呢?他们不会随意地找到一个地方守株待兔而侥幸成功吧。事实上,王杲的部下在明军大炮的轰击下,伤亡很大溃不成军,明军有意堵住其他路线,将王杲的部队赶入哈达国事先埋伏好的阵地,明军与哈达部协同作战已有先例,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明廷把一个煮熟的鸭子放在万汗的餐桌上,是一系列阴谋的序幕。明廷在对外宣传中,把俘获王杲的全部功绩都归功哈达,让明军从事件中悄然抽身。给万加官封赏,官职打破了以往的记录。“又明年,捕得王杲,槛致京师。明进万右柱国、龙虎将军,官二子都督佥事(注:二子为长子扈尔干、幼子孟格布禄),赐黄金二十两、大红师子纻衣一袭。是时万所领地,东则辉发、乌喇,南则建州,北则叶赫,延袤千里,保塞甚盛。……”
——《清史稿》列传十。
明廷利用该事件把哈达国打扮成鹰犬,借以分化部落联盟。自此,建州与哈达两部仇怨更深,其他部落也对哈达冷眼相看,给对立部落讦其残暴之口实。哈达国“献俘”之举将自己的根从黑土地中拔了出来。
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哈达国日趋没落。
边寨叶赫讨
万历九年(1581),年事已高的万汗已经没有精力来管理部落联盟了,就连哈达国内部也是一团乱麻,宗室成员乃至各个部落首领,都在做后万汗时代的准备。一些性急的部落已经提前动手了。
叶赫部长清佳努、杨吉努兄弟下手最快,他们一举策反了多名哈达部家将,像勇冠三军的老臣白虎赤亦在其列。家将白虎赤本身还有家将,连连累累就是许多人,哈达损失将士千人以上。边境上许多依附于哈达的村寨也投靠了叶赫部。清佳努、杨吉努兄弟软硬兼施,接连收回王中时期丢失的城寨八座。八寨已经被哈达占领达四十余年,一朝回归举国振奋。剩下的五寨,收回也是早晚的事,二奴信心满满着手第二波攻击,他们还有更大的目标。
叶赫部夺回八座边寨,是哈达国从第一军事强国的位置上跌落下来的标志和转折点。大将白虎赤叛变是哈达国失败的关键因素之一。除了直接的损失之外,白虎赤叛变提供了一种思想方法和行为模式,降低了叛变者的心理负担。有了这样一个人物率先闯红灯,跟在后面还怕什么呢?
万汗年事已高,长子扈尔干优柔寡断,他应当知道已经到了关键时期,一个强势的君主将要离去,权力的真空会使许多人摩拳擦掌,在烈火刚刚燃起的时候不能退缩,必须倾尽全力。游离于两个营垒之间的部落一旦滑向对手,就很难拉住。就像一个背叛了恩人的人,他往往不会因为愧疚而回心转意,而会害怕惩罚而加深背叛。扈尔干没有这样做,二奴攻打边城时,他让哈达信使拿着万汗的手令行檄乌拉、辉发部出兵相助。结果乌拉部将信使逐回,辉发部“王顾左右而言他”,一来一往白白耗费时日贻误军机。蒙古科尔沁部的参与也是双方军事对比发生改变的因素。
哈达国城寨村落千余个,它们多数是在哈达国强盛时期依附过来的,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宗族管理,没有进行实质的改造。没有施加重新洗牌、掺沙子、南将北调等统治手段。哈达国的统治漂浮在这些城寨的上层,没有深入到基层和百姓。
林毁鸟飞离
万汗建立部落结盟这段时间内,女真族各部落经济实力增强,文化得到发展,辽东整体呈现和平态势。然而各部落环境条件不一,发展必然有快有慢,发展快的部落,如建州、叶赫等部势必要推行自己的强国战略,不能像以前那样听命于哈达国。随着王杲之死,万汗建立的部落联盟已经瓦解,关东大地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万汗的近宗族支纷纷离开哈达部领地,如前面所述的克习纳都督的另外三个儿子尚乌禄、旺济外阑、汪砮的后代都在用人之际隐居起来。也许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追求已成泡影,冒险就没有必要了。后来隐居的人中,多数仍不能逃脱从军的命运,在军政一体的体制下没有过多的选择。有些族众在哈达部灭亡以后投奔了努尔哈赤或皇太极,之中的许多人都成为了后金及清的名将。还有些族众投往明国,最终成为献城的卧底或殉葬者。
也许更好的选择是秘密结社,以阴谋的方式继续与敌人较量。也许更好的选择是一直隐居下去,像伯夷、叔齐一样不食周粟而死,成其名节。有人说“良禽择木而栖”,但是他们不是鸟,而是树的枝干和叶子,不应当离开根。
万汗始终以捍边为己任,每逢发生盗边事件,总是由哈达国出手,长期以往形成了明国打手的形象。该分担给大家做的事情,就不应当自己把持着,无论好事、坏事都要给人家留出机会。炒豆大家吃,锅炸一人赔,古谚是有道理的。明国的官员也称“南关夷希图赏赐”,敌对的部落讦攻万汗晚年凶残、贪婪盖因如此。当然,万汗建立部落联盟的初衷也主要是想以联盟为己用,作为古人,他的境界仅限于这样的水平吧。endprint
万历十年(1582)七月,万汗病故,享年六十八岁,执政哈达凡二十八年。由于子孙未称汗,哈达还称为哈达部。由于子孙争夺部主位,已见衰落的哈达部陷入了难以自禁的自相残杀中。一年以后,往日的强族日薄西山。新贵努尔哈赤起兵,把建州原有的安保部队正式改编为野战部队,尽管这时他的部队人数很少,同强大的部落不能抗衡,可是目标明确、理念先进,非其他部落可比。一个几代人接续的、横跨半个多世纪的血腥征程,启动了脚步。
《通谱》记载,哈达部主万有五个儿子。嫡庶顺次为:扈尔干、萨穆哈图、旺锡、孟格布禄和康古鲁。据《族谱》所载,万有六子,长子诂鲁伸幼亡无后,未入《通谱》。
第四章 内讧毁基业
按照万汗的遗愿,长子扈尔干接管了哈达部。除了萨穆哈图、旺锡已经故亡,继承人还有小儿子孟格布禄和外妇所生的康古鲁。
长子承业短
扈尔干属于沾火就着的人,脾气暴躁,做事缺乏思量,万的第二个妻子所生。万避难于毁于战火的绥哈城,实际就是一个小村落,落脚之初奔波于衣食,无暇顾及子女教育,因此扈尔干度过了一个无拘无束自由快乐、然而极为平凡的童年。万成为哈达部主以后,也没有对扈尔干抱有过多的期望。但是扈尔干身为长子很受族宗内外追捧,他的简单的头脑不能适应领袖职位,当然也不能对自己能力做出客观分析。这不能算作病,因为许多人都这样。
万汗迟迟不确定接班人,扈尔干对此素来愤懑不平,自己的能力有目共睹,只是缺少当家作主的机会而已。万汗在弥留之际把大权交给他,他急迫地要用一个胜利来证明,这些年来浪费人才是多么可惜和损失巨大,他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对建功立业很有紧迫感。
扈尔干继任刚刚满一个月,就应兆佳城主李岱(注:或称履泰,索长阿的长子,努尔哈赤堂叔,素与努尔哈赤不睦。)之邀,并由李岱作向导,偷袭了努尔哈赤的守寨兵未归的瑚齐寨,洗劫一空之后纵火焚寨。满载而归的哈达兵拉拽着妇女,长枪用来当扁担挑东西,弓箭与货物捆在一起,赶猪牵羊、车载肩扛,就像长途贩运物品的马帮,离离拉拉逶迤而行。归途中扈尔干和李岱都认为完事大吉了,就在路旁宽阔之处停下来开始分赃,这时,努尔哈赤的追兵赶了上来。
“太祖部将硕翁科罗巴图鲁巴逊领十二人追至其处,突然而入,敌兵遂败。”哈达兵毫无准备,没有几人是手执武器能立即还手的,全部战利品尽被夺回,还死伤了四十余人和好些马匹。“建州人尽获所掠而回”。
当时,努尔哈赤也是刚刚继任,比扈尔干接班没早几天,“遗甲十三副起兵”,军力弱小,按现代编制,也就是连、营级规模。哈达部的军事实力远远大于努尔哈赤的建州部,哈达国的骑兵也更训练有素,装备也比建州部齐全和精良。扈尔干攻击一个无备的寨子,无非是想像窃贼一样舒舒服服的拿走人家的东西,没有对抗的决心和准备。偷袭瑚齐寨无异于富翁偷叫花子——过贼瘾。以行窃作首秀,足见其色厉内荏、眼界狭小,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
争雄天下,以建州作为主要打击目标不能算错误,要行动就要敢于投入,就要审时度势预见到各种结果,不能为儿戏。扈尔干失败的原因很多:
疏不间亲,枉自参与外姓家族之争,日后无论哪一方胜败,双方均以为仇。
师出无名,当时,努尔哈赤无当伐之罪,瑚齐寨无受毁之由。
军行无备,行动无预案,骤遇追兵一窝蜂而逃,无兵将断后,竟为少数追兵击败。
不服新丧,己为新主,众心未安,白服兴兵,兵家大忌。
白服兴兵并不是一定要身穿孝服才算,凡在新丧其间均称“白服”。如果敌人恰在此时来攻,白服迎战也可能激发斗志。《老子》云:“抗兵相若,哀者胜矣。”但是,白服其间没事找事、无端启衅,就不是哀兵,而是搅闹。亲人离去,力竭神疲,不要多事。忌讳白服兴兵并不是迷信,当军士们都认为衰气的时候,这种群体意识很难消除,影响士气,结果是不衰也衰。
一心想开市大吉、一炮走红的扈尔干被迎头一棒打晕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火气攻心一蹶不振,不久便暴病而亡。儿子岱善继承了都督的封号,而孟格布禄被加封为龙虎将军,明廷希望争夺在年轻人中继续进行。扈尔干死后,岱善、康古鲁、孟格布禄析万遗业为三。
长孙涉世险
岱善(?-1591,或歹商)住进了爷爷的梜椙宫,他的年龄还要大过小叔叔孟格布禄几岁。岱善从小就笼罩在父亲扈尔干巴掌的阴影之下,经常莫名其妙地挨几个大巴掌,他也懒得问为什么,反正父亲也不知道他错在哪儿。岱善不用思考也不用作决定,那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父亲的话就是圣旨。现在爷爷故去,父亲也没了,他解放了,该做一回自己了。在他的思想中,是祖父万汗和父亲扈尔干共同打天下,万汗已经隔代,自己的基业是从父亲扈尔干那里继承的,天经地义,两个叔叔都不应觊觎他的权力和财产。岱善是典型的纨绔子弟,他不管自己有没有能力领导哈达部,他花的钱曾经是父亲的,而现在这些资本应该归自己了,花自己的钱不需要旁人说三道四。
如果扈尔干接班的时间再长一些,没准岱善说的是对的。可是扈尔干接班才几个月就病故,在孟格布禄和康古鲁看来,扈尔干当政如同昙花一现,时间过短可以忽略不计,而且那么差的业绩,致使哈达骑兵遭到几十年来的首次败绩,不究其责已属宽宥。因此扈尔干应当抹掉,一切还要回到原点,万汗的财产、权力和国家都要重新分割,而这次能带上岱善一份就很讲情面了。明廷的意图也很明确,人人有份,份数多多益善,越乱越好。
梜椙宫依山而建,因山而名,内外建筑装饰都与江南园林相似,外廓内充花费了万汗半生心血。明廷官员评价岱善“闇弱而多疑”,“闇弱”者,不开窍也。梜椙宫已非旧日光景。
外子行事异
康古鲁(?-1588或译康古六),貌相出众,是万汗在锡伯领地避难时,与一锡伯女婚外所生之子。康古鲁的年龄略大于温姐,在万汗归天后,他首先把温姐揽之入怀。非婚生子女的身份一直压得他抬不起头,又不是自己的错,具有同样的血统,就应当有相同的权利。现在他又多了一个身份——温姐的后夫,因此自己应当有双重权利,至少地位不居人下。endprint
以当时习俗,康古鲁和温姐的婚姻并非伤风败俗之事,动乱年代礼仪从简,弟弟娶嫂子,弟媳嫁大伯的情形屡见不鲜。尤其是游牧民族出生入死难以逆料,子孙繁衍始终为头等大事,没有那么多的礼教约束。虽然儿子娶后妈的例子不多,但是古代华夏民族亦有先例,而且创造了极为专业的词汇:“烝”——父子先后同娶一妻,音同“蒸”(zhēng)。
“(唐高宗)见武媚娘而悦之,遂即东厢烝焉。”——《西湖二集》
“康古鲁闻扈尔干死,遂还,烝温姐。”——《清史稿》
在万汗刚刚过世的时候,康古鲁也以儿子身份提出继承部分财产和权利的要求。对于康古鲁提出的诉求,扈尔干气得暴跳如雷,扬言要杀掉外妇所生的异母弟弟。康古鲁不敢片刻停留,他投靠了叶赫部清佳努、杨吉努两兄弟。康古鲁为什么单单投靠叶赫部?
一说:康古鲁与温姐暗中来往已非一日,扈尔干胁之以死,温姐让其到自己娘家暂避其锋芒。这个时候,叶赫部与哈达部关系余温尚存。虽然哈达、叶赫曾经交兵,但是叶赫仅仅是讨回了原来属于自己的城寨,而且不是全部,两部不能算作敌国。
一说:康古鲁无从选择。康古鲁不能去弱小部落,一旦扈尔干提出引渡要求,弱小部落受到生存威胁,会将其拱手交出。康古鲁不能去建州,王杲死在万汗手上,建州人对万汗的儿子不会以礼相待。康古鲁不能去明国,不久前蒙古朵颜部数十人投降明国,被强送两广,分居于蛮烟瘴雨之地,生死音讯皆无。
康古鲁选择了叶赫避难,给清佳努、杨吉努的手里增加了一张好牌。为了拴住康古鲁的心,杨吉努将自己女儿嫁给康古鲁为妻,又为其纳一叶赫女子为妾。扈尔干死信传来,叶赫部两兄弟要打这张关键牌了。两兄弟极力怂恿康古鲁回去抢权,叶赫支持康古鲁当上哈达部主,康古鲁暗助叶赫实现报仇与称雄的夙愿,利益交换、两不相欠。康古鲁不敢不从。
幼子两头难
孟格布禄(1565-1599或孟革卜卤、猛革孛罗),万汗的第四个儿子,叶赫氏温姐所生。万汗与温姐的婚姻既有英雄美人儿的模式,也包含婚姻外交的成分。他出生时万汗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老牛舐犊,万汗对他视为掌上明珠。当时万汗正值事业巅峰时期,开口出军令,闭目思国策,对围绕身边的孟格布禄耳濡目染影响很大。温姐自然希望自己亲生的儿子能够继位,不断对万汗袭以枕边之风,万汗抵抗不住,又见孟格布禄聪明,因此及幼即诲以王者之识。孟格布禄武功超群,胯下高头大马,凡有战事他手持大砍刀冲在前面,骁勇彪悍,史书中评其有万夫不当之勇。
万汗捕得王杲,当上龙虎将军的时候,孟格布禄的二哥萨穆哈图、三哥旺锡已经离世,康古鲁又是外妇所生,因此孟格布禄十岁时就和大哥扈尔干同时得到明廷以都督佥事的封赏。明廷将兄弟二人同时封以同样的官职是很有深意的,幼子加壮母的能量足可以同长子匹敌,势均力敌的狮虎相搏相互伤害是最大的。汉文化天高地厚,御人术博大精深,即使像万汗这样的汉文化通也难以驾驭自如。扈尔干父子与康古鲁水火难容,孟格布禄不知如何是好。他不便割断与岱善的叔侄之情,从孩童时代,没主意的岱善就得谦让自己三分,他们一起度过了令人留恋的童年。他不能让母亲伤心,尽管母亲再适康古鲁令自己很尴尬。
成梁施计毒
万汗过世仅仅一年,叶赫清佳努、杨吉努兄弟就迫不及待地趁虚而入,并发动建州、蒙古等部夹攻哈达部。二奴先后两次勾结蒙古部攻击哈达,孟格布禄两次率军抗击均因兵力相差悬殊,吞下失败苦果。遇到外部落侵害,孟格布禄和岱善还能搁置内战、一致对外。孟格布禄抗击外族的意识较强,他的人马是主力部队,打仗的时候也很英勇,为此也消耗最快。孟格布禄请求明国出手相助。
“辽东总督镇巡官右都御史周咏等言,海西属夷猛骨孛罗(孟格布禄)初立,乞给敕书一道,以便弹压诸夷。逞仰(清佳努、杨吉努)二奴用贿纠结西夷(蒙古部)交通建夷(建州部),欲夹攻仇杀猛骨孛罗,意欲收括海、建,犄粗福余(福余:开原以西一带),凭陵辽沈,……。先处二奴、次图别虏。上命猛骨孛罗准给敕书,约束部落,其余夷情着督抚官悉心计画便宜处置”。
——《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之一百四十,万历十一年(1583)八月。
为了遏止叶赫部的侵袭,帮助尚未服众的孟格布禄站稳脚跟,明国辽东督抚制定了,“先处二奴,次图别虏”的战略计划,万历皇帝批准了这个计划,并将计划交给了辽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便宜处置”。
明国很担心哈达的安危,不仅仅由于哈达是几代的属夷,不仅仅由于哈达与开原唇亡齿寒的关系,明国也一直没有找到更好的与女真族部落勾通的替代者。于是“先处二奴”的险恶计划开始实施。
清佳努、杨吉努不断袭扰哈达究竟是为了什么?“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是这毕竟是前人的怨结,这么多年以来,那么漂亮的妹妹都送给人家了,“妹夫、妹夫”的也叫了好长时间,从妹夫那里得到了很多照顾,该恩仇相抵了吧。在没有新仇的情况下,翻出旧账都那么恨之入骨,那么亲亲热热叫妹夫的时候是否很虚伪?再有,孟格布禄可是妹妹的亲儿子啊,有一半叶赫的血统啊。其实谁都知道“报父仇”的说法,多为借口、少是实情。那么二奴的潜台词是什么呢?“我要当霸主!”这才是二奴的心结。
万汗过世前后的短短时间里,叶赫部的实力扩张了许多,已经超过哈达部。早年被王中强占的边寨已经夺还,新侵占的也为数不少。已经是事实上的霸主了,那么二奴急于谋求的是什么呢?敕书!老谋深算的明军总兵李成梁一拍大腿,“没错!就是敕书!”
先处二奴的任务落实给李成梁以后,他也感到事情非常棘手,如果率大军进剿,难以封锁消息,一旦走漏风声,二奴肯定会撤军到蒙古草原,明军到了那儿决没有好果子吃。再说清佳努、杨吉努执掌叶赫以来,主动进贡没有同明国硬碰硬,意欲“凭陵辽沈”后果可怕,毕竟不是当前进剿的借口。抓住叶赫部二奴的弱点,宁远伯李成梁心里有数了。
二奴市圈斩
敕书是明廷发出的,因此明廷比部落更在乎它的尊严。敕书的数量不仅仅是明廷对一个部落实力的衡量,由于明廷本身既是颁发者,也是敕书作用的最终体现者,明廷可以掌控敕书的数量和作用。由此可知敕书的数量也是明廷对部落的一种发展空间的规划。他给你定制了一定尺码的鞋子,用来限制你的脚,希望能够进而控制你的身高和胖瘦。endprint
当时,哈达敕书数量为各部之首,加上抢来的已逾千数,而叶赫的敕书虽然数量不少,尚未全保。当年王中从褚孔格手中抢走全部贡敕七百道,万汗娶温姐时归还敕书四百道,余数仍在哈达。叶赫讨回这些敕书已是最低要求,也最为急切。
万历十二年(1584)腊月十五日,明军总兵李成梁以归还哈达所抢敕书为诱饵,将叶赫部主清佳努、杨吉努兄弟骗入开原城关帝庙前的市圈。市圈为集市而建,四周垒筑高墙,然多年失修倒塌数处,人马就近而入俨然市圈的边门。
二奴进入市圈之后便问:“孟格布禄在哪儿呢?拿敕书出来呀。”
“是呀,孟格布禄哪儿去了呀?”陪同前来的开原城守备霍九皋假意四处张望,随声附和。
杨吉努觉得有点不对,厉声催促霍九皋:“说!这是闹的什么鬼?”
一直不说话的巡抚李松,闪身上前与杨吉努两面相对,鼻尖几乎相碰:“住嘴!这是什么地方,你敢撒野?”李松须发奋张、五官挪位摆出十分生气的样子。
霍九皋上前相劝,拉住杨吉努的马:“别急别急,下马再说,下马再说……。”
杨吉努猛然醒悟,他给大将白虎赤递了一个眼色,赶快动手。白虎赤拔刀击霍九皋,微中右臂。霍九皋也拔刀相搏,将杨吉努的侍从砍倒在地。这时候,高墙之内伏兵四起,箭矢如雨,清佳努、杨吉努兄弟反复冲突未能夺路出逃,悍将白虎赤身中数十箭,瞠目而亡。二奴与同行兵士共三百一十一人无一幸免,俱被杀害。随着号炮声响,开原城外总兵李成梁率明军两万多人杀向叶赫接应骑兵。二奴本部一千骑兵、邀来的科尔沁蒙古两千骑兵被围攻,阵亡一千五百余人,损失战马一千七百余匹。至此以后,科尔沁蒙古很少再出兵参与女真族部落间的争夺战。市圈伏击成为明军大捷,李成梁、李松、霍九皋等明官员或升官、或获奖不一。
清佳努、杨吉努兄弟都是人中豪杰,尤其弟弟杨吉努足智多谋、文武双全,那么为什么轻信而进入凶险之地呢?在明廷的眼中,南关哈达,北关叶赫都是属夷,这一点各部落都知道,清佳努、杨吉努也是这样想的。清佳努、杨吉努认识失误,思想麻痹拿自己不当外人儿,导致命丧黄泉。
羁縻政策的制定是基于蒙古是明国的强敌,扶植女真族部落对抗蒙古是政策的基本点。对于女真族部落之间,就要扶植相对弱小的部落对抗最强的部落。万汗过世以后,哈达衰落,明国认为北关最强,因此对北关是要“羁”。
二奴在制定预案上也有许多失误之处。开原市圈围墙残破不整,坑洼不平为各处之最。开放之时,强悍的叶赫骑兵时而纵马其间、呼啸而过,如同旷野无人之地。市圈外就是镇北关叶赫的领地,叶赫骑兵熟知道路悉如家院。二奴所带人马皆为骑兵,人数不多机动性很强,自家门口为所欲为,纵有千军万马也无奈我何。二奴以为,李成梁谙熟兵法,开原市圈不是理想的设伏之地。
李成梁何许人也!选择开原市圈设伏出其不意,首先就赢了三分。市圈围墙残破进出口不止一个,但道路就是那么几条,骤遇攻击群马会奔向熟路,驭手亦难控制,计取老马识途之反,设定伏兵箭之所向,又赢三分。时在隆冬最寒之日,于要处泼水成冰,设浮动物件於其上,使马不能起奔,就是矮墙也难以越过。设置障碍工程不大隐蔽性强,适合临战布置。再赢三分,胜算九成。当时就有传言:明国武将千员,如日中天者二人耳,南有戚继光、北有李成梁。
李成梁抛出的诱饵是哈达所抢敕书,因此叶赫及其他各部均认为二奴被害与哈达部有关,是孟格布禄和岱善向李成梁行贿换来的。二奴被害后,清佳砮子卜寨(注:又音译为布寨)、杨吉砮子纳林布禄分别承袭叶赫东、西城部主。在李成梁的主持下,卜寨、纳林布禄被迫盟誓听从孟格布禄的约束,但是他们根本就没拿盟誓当回事,白天盟誓,晚间即聚集密室商量复仇大计。虽然两部主被杀,但是叶赫的军力损失并不大,仍然是关东数一数二的强雄部落。
卜寨兄弟向明军要回了清佳努、杨吉努的尸首,尸首运回叶赫举族哀号如群狼啸吼。几代部主被杀,叶赫与哈达仇上加仇。
养谦分敕均
外患侵袭略有收敛,康古鲁、孟格布禄再次联盟,并向叶赫借兵攻伐岱善,岱善不能敌,城寨被攻破,妻子及家人二十多口均被捉走,岱善只得向明廷求助。明军出兵以后,康古鲁和孟格布禄所部遭受重创,二人率残部离家败走,暂居於叶赫边城。叶赫不敢公然收留孟格布禄以及康古鲁和温姐,康、孟带兵客居他乡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们尝到了有家不能归的苦头,有意同岱善讲和。
明军利用孟格布禄和康古鲁畏惧和悔悟的心理,由参将李宗出面将康古鲁骗入开原城扣留。明军令康古鲁召至温姐和孟格布禄,并放出风声,如果温姐母子不能如期而至,就将康古鲁弃市。温姐感后夫之情,愿意以身犯险,孟格布禄也不能让母亲独立危墙之下,母子俱入开原城。明军一杆钓出一串鱼,虽有所获亦有所失,利用敌人的情感下圈套未免胜之不武。在明军的要求下孟格布禄归还了岱善的家人和财物。
明国在制定对哈达部的策略时,曾经出任过辽东巡抚、功绩昭然的兵部侍郎顾养谦说:“……岱善内倚中国,外结建州,阴折北关谋,实制东陲胜策也。”(注:顾养谦,兵部侍郎,曾任蓟辽总督,民族问题处理专家。该策论在《清史稿》列传十中有所记录)。
这段话说:岱善依靠明国,与建州部结盟,暗中破坏叶赫的谋略,这是统治东部边疆的良策。按照明廷的意愿,万汗对明国功绩卓著,岱善是长门长孙代表着万汗的血脉,因此岱善的势力必须存在。但是岱善“闇弱而多疑”,“或为诸酋并”,自己挺不起来门户,需要孟格布禄辅佐。辽东督抚曾经想杀掉康古鲁和温姐,但是孟格布禄是温姐的儿子,既然决定放了温姐,也就不能再杀掉康古鲁了。温姐的根在北关叶赫部,康古鲁的子女也生活在那里,因此北关也是维持安定的重要因素。
关系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顾养谦辗转反侧冥思苦想,出炉了一个包含多方的调停的方案——均敕。均敕包含两个重要思想——“情”和“利”,情取内顺,利致外和。
调停方案首先捋顺内部关系,梜椙宫还由温姐住着,毕竟是万汗的遗孀,不能刻薄对待。明廷还训诫岱善对温姐以祖母视之,对孟格布禄和康古鲁均以叔父视之等等。总之温姐、康古鲁、孟格布禄和岱善都需要安分守己,血脉亲情为怀、基业安危为重。endprint
南北两关的关系也需要捋顺,顾养谦事后上奏皇上:“两关终以敕书不平为争,盖自永乐来给海西诸夷自都督而下至百户凡九百九十九道,以强弱分多寡。今两关之强弱可睹也,臣等是以酌南北平分之,而北少其一。以存右南关之意,诸酋皆服。……无何康酋死,遗言戴中国恩,毋反。未几温姐亦死。于是卜寨、那林、猛骨卜罗、歹商四酋重约婚姻争先向顺。”
——《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之二百三,万历十六年(1588)九月
“均敕”是打开和平之门的钥匙。最终南关分得敕书五百道,北关分得敕书四百九十九道。在南关内部,以一百八十一道给康古鲁,以一百八十二道给孟格布禄,以一百三十七道给岱善。没有过多久康古鲁和温姐相继死去,康古鲁留下遗书,感谢明国恩情,告诫弟弟不要造反。顾养谦对于自己的“均敕”杰作十分满意,有一言定乾坤的功绩,他无不得意地向万历皇上说:我的功劳究竟有多大呢?我自己不便讲,让有关部门评价吧。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康古鲁死在了家里,弥留之际他备感亲人关怀,感悟人生,他嘱托弟弟孟格布禄和侄儿岱善要珍惜亲情、别再反目成仇、骨肉相残了,保持当前局面不要翻覆,“毋反”之意尽在于此。顾养谦为江浙人士善舞文墨,随笔一抹,“毋反”就变成不要造反,篡改原意手法老到,天衣无缝。
想一想这样的场景:康古鲁上气不接下气,很费劲地撑起半个身子,一只手拉着弟弟孟格布禄,另一只手拉着侄儿岱善,他看了一眼孟格布禄,又看了一眼岱善,深情地说:“不要造反啊。”随后,脖子一软,头一耷拉,撒手人寰。孟格布禄和岱善面面相觑,怎么回事?谁要造反?
近代“平反”一词屡见,文革期间被错误地打成反党、反革命、反社会主义案例很多,文革结束后错案一一得以纠正,平反了,不是反革命了。大量出现的通俗的例子,使人认为“平反”是现代的专用词。实际上,平反一词在汉代就已经流行,“反”应读作fān,是翻过来的意思,平反意为:平心处之,翻覆定论。
成语“反目成仇”中“反”同“翻”,亦应读作“fān”。“反目”使眼睛成白眼,表示轻蔑、仇视。而使眼睛相反,两眼向内对视成“斗鸡眼”,或把视网膜转到前面,一般人做不到。
康古鲁在叶赫的一妻一妾各生一子,均在叶赫长大。把蛋下在人家的窝里就得听人家的摆布,康古鲁两子为质受制於叶赫,也是有苦难言。哈达纳喇氏后人查修宗谱时,曾经将康古鲁踢出了宗族,可是仔细一想,他也没有特别的过错。按老规矩,外妇子不能居正位,可是也没有理由剥夺其宗族资格。勾结叶赫、参与内讧等等错误他人亦同样有之。烝温姐更非有罪,则天武后也是烝熟的,唐高宗也没有被如何如何,哈达纳喇氏后世族人师从先贤,仍将康古鲁族籍恢复。
顾养谦的天朝意识过于浓厚,过于夸大了敕书的作用。他以为夷人头脑简单智商低下,就像猴子一样不能分辨“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把敕书的数量变一变就“诸酋皆服”了。顾养谦的均敕没有触及争夺的本原,又怎么能够消除争夺的行为呢。
这一年(1588),努尔哈赤娶了岱善异母妹妹——阿敏公主为侧福晋,完成了哈达与建州的政治联姻,明廷对这个几经搁置的联姻也非常重视,竭力撮合以配合其羁縻战略,合哈达、建州二部之力与叶赫抗衡。
康古鲁病故以后,鼎足三分变成鹬蚌相争。期间,哈达与叶赫分分合合,战事一直没有宁息。哈达部实力大损、油尽灯枯。
阿敏始归晚
还在万汗与扈尔干双双在世的时候,就曾经提起过努尔哈赤与阿敏的婚姻,当时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给孙子定下了这门亲事,努尔哈赤也不是部主,阿敏年龄过小因此没有急于过门成亲。之后,万汗与扈尔干都已病故,努尔哈赤父亲、祖父死于兵舋,努尔哈赤接班当上了部主,阿敏公主的婚事就耽搁下来。转眼之间阿敏公主已经定婚八年,年龄渐大已经远超平均婚龄,因此被称为阿敏哲哲。“哲哲”女真语意为姐姐,盖因大女未婚。在岱善需要外援的时候,他想起了阿敏妹妹的婚事。努尔哈赤也希望履行搁置多年的婚约,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哈达部强,则引以为援,哈达部弱,则可近图之。阿敏哲哲始归晚了,如果当年就成亲,她定能在努尔哈赤诸多福晋中居首位。
“戊子年四月,有哈达国万汗孙女阿敏哲哲,其兄岱善,送妹与太祖为妃,亲迎之至於洞野,坐旷野以待,时一人乘马带弓矢过於前。太祖讯左右为谁?左右对曰:栋鄂部人名钮翁金,善射,本部无出其右者。太祖遂令人唤至,时对面一柳,相距百余步,令射之。钮翁金即下马挽弓,射五矢止中三矢,上下不一。太祖连发五矢皆中,眾祖之五矢,攒於一处,相去不过五寸,凿落块木而五矢始出。岱善同妹至,太祖设宴成礼遂纳之。”
——《满洲实录》卷二
迎亲捎带比武成就一段佳话,很多书籍里也都摘录这段文字证明努尔哈赤的武功神射。
射箭也是女真族人婚礼上的一个仪式环节,新郎要射三箭。为什么要这样?想表达什么?什么时机射箭?射向那里?现在种种说法不一,差异很大。
说法一:新娘要下轿了,新郎要向轿的方向射三箭,以祛除新娘可能带来的邪气。这个说法很气人,娘家人会不高兴,如果娶豪门之女,这个礼节还要不要?礼仪不可无礼,避邪之说不可信。
说法二:古代的女真族人都是射箭高手,现代人不忘传统,将射箭固定在结婚礼仪中。女真族人的技艺很多,为何排斥众多,唯举射箭为尊?传统之说有些牵强。
说法三:箭射一条线,表示“直”,意为行为直、走得正,直率。“直”的说法离题过远,需要景仰的品德很多,婚礼的场合上,诸如“勤、敬、孝”等,都比“直”更需表白在先。
实际上,婚礼上新郎要射几箭不仅仅是女真族的习俗,大多数华夏民族都有同样或类似的仪式。陆德明(约550-630年,唐代音韵学家,训诂学家,唐太宗十八学士之一。)音韵宗师,有大成。撰有《经典释文》,三十卷。《经典释文》说:“射”通于“谢”。自宋朝开始,射箭作为婚庆礼仪已经在中原广泛流行。婚礼上射箭不是夸耀暴力,不是弹压哪一方,而是谢仪。endprint
新郎新娘拜堂后,走出屋子与大家见面,要对亲友、宾朋来贺表示谢意。这个环节不适合磕头、行礼,亲友中什么辈分的人都有,不能统一施礼。亲友人数众多也无法分别施礼,遂以射箭相谢。射箭相谢与拜天地、拜父母不同,尊重的层次有异。通常,箭可以“虚射”仅摆出射箭的样子拉弓三次。新郎射箭之时,新娘可以同握一弓,与新郎保持一样的射箭姿势,表示夫妻一体。
阿敏哲哲出嫁的时候,哈达部已经是落日余辉,她只能得到侧福晋的名分,之后也没能留下后人。阿敏哲哲的婚姻表面上看给岱善找到一个靠山,而孟格布禄时而抬出叶赫部靠山与之抗衡,哈达部夹在两山之间,已经丧失了恢复和发展的空间。
叔侄争斗续
顾养谦均敕后,哈达部还有三十余城寨(注:这里城寨多指城和较大的寨),多数在孟格布禄控制下。岱善接班官称都督佥事,而孟格布禄是龙虎将军,职位在其之上。岱善心中耿耿于怀,终日不快。他自认为哈达部的正头香主,国无二日,家无二主,小叔叔应当释兵权,由他统一执掌。
岱善向建州部新妹夫努尔哈赤和蒙古借兵攻击孟格布禄,孟格布禄不敌,逃往靠近叶赫边境的小镇十八里寨暂时安身,依附娘舅家族偏安一隅。努尔哈赤慷慨借兵给岱善,与新婚妻子没什么瓜葛,他早就想插手哈达部事务。哈达国土地肥沃,适合耕种,是北方著名粮食产区,久有粮仓盛名的东丰、西丰两县俱在其内,单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物产优势。这么一块肥肉,主人不能自保,令人垂涎。努尔哈赤早就想据为己有,现在机会来了。
建州与鞑靼蒙古早有勾结,万汗在世时“支柱其间不令合”,现在硬柱子变成软柿子了,建州与鞑靼对海西成夹攻之势,互为后援声势大了许多。蒙古实际上是建州的帮手,从其利而行。岱善之前与蒙古没有交往,岱善求助于强盗,而强盗招来帮凶。
康古鲁和温姐相继离世,给叶赫以沉重打击,人算不如天算,许多年的投资付之流水。叶赫东城部长卜寨对表弟孟格布禄十分关心,他请来表弟好好筹划一番。
新郎艳福浅
向外人借兵打跑了小叔叔,岱善品尝到了联姻的妙处,他还想再来一次。听说叶赫部主卜寨有一个沉鱼落雁的女儿,名叫东哥,时年九岁未许终身,岱善有想法了。将小美女娶回家,又能结交叶赫部,不啻一箭双雕。而且,与关东两个最强的部落都有姻亲,那么自己就可以横行关外了。婚使到了叶赫,部主卜寨痛快地答应了岱善的求婚,只是东哥尚幼,容待成长。
卜寨的理由很正常,按当时的早婚习俗,十余岁出嫁的情形很多,所谓容待成长也无需等待许多时日。自古以来,“强邻在侧,不能安眠”, 岱善设想的左右逢源实则是左狼右虎,险恶之极还尚自温馨于美梦之中,真是没出息。利益在前就伸长了脖子,魂不守舍竟未觉察眼前的刀光剑影,早早就为大祸种下了前因。一年多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卜寨传来消息准其迎娶,良辰吉日定在万历十九年正月十五。按照过年就长一岁来计算东哥已经十一岁了。
对于这个好日子,年长的人有些怀疑。女真族人结婚通常在秋天进行,按照老规矩,新婚夫妻不能住在老房子里,新房须是在路旁临时搭建的毡房。女真族人好客,凡是路过的人皆为宾客,一样喝酒吃肉。有能力的人家办“流水席”,人陆续来陆续走,宴席通宵达旦持续几日。在正月结婚,这些老理儿都不能讲啦,白雪皑皑、冻天冻地,宾客寥寥,叶赫部部主那样讲究的人家能办出这样的事来?年长的人摇头不解。
正月初十,岱善一身新郎官打扮富贵光鲜,带领迎亲车马队沿大路逶迤而行,哈达、叶赫两部虽为比邻来回也需几日行程。第二天,当迎亲队伍行至三不管的地界时,有军汉模样的人自称叶赫信使求见,说:叶赫部主卜寨大人考虑到路途遥远,恐新郎鞍马劳顿,已命新娘提前起身,现在已经到了前面路旁树林中歇息。新娘在中途交接,在女真族的婚礼仪式中称为“插车”。
如果对礼仪知识有些许的了解,就会对眼前的人和事产生怀疑。公主大婚迎送队伍庞大、妆奁丰厚不适合“插车”。即使“插车”也应在双方预定的地点。另外,谁听说过传达如此信息的信使竟然是一个陌生的军汉?平时多疑的岱善竟然毫无察觉,他满脑子都在想象小妻子多么可爱漂亮,立即听从其引导,率队走进林间小路。一转弯,向导不见了,眼前蒿草封路、荒冢累累、阴气荡徊,哪里还有美人身影。岱善见状大喊:“不好!”话音未落,一声梆子声响起,草丛中箭如飞蝗射来,岱善身中数箭,如同刺猬一样,登时气绝身亡,几十名随从非死即伤,仅有几名兵丁伏于尸下,假死得脱。
岱善死在谁的手里?众人的目光一齐转向孟格布禄。清史上说:孟格布禄与叶赫部长卜寨共同定此美人计,诱杀岱善,收其余部。岱善死了,儿子尚幼,他的敕书、城寨以及权力都归属了孟格布禄。按照利益链条分析,孟格布禄无法摆脱干系。从眼前的直接利益上看,的确如此,可是眼光放远一些,潜在的受益人就会水落石出。如果该人是一个老谋深算的阴谋家,擅长使用“将计就计”,“计中计”利用孟格布禄与岱善的不和,使出杀人不沾血的招法,也是很可能的。
明史认为岱善是被叶赫部杀害的,与孟格布禄没有关系。叶赫部当然否认,谁愿意自己女儿当上未出门的寡妇?假使定计之初的目标就是让岱善死,那么就没有必要提出“容待成长”拖延一年多时间,以致枝节横生。从利益上分析,叶赫部设计杀害岱善没有什么好处,岱善成为卜寨的女婿,哈达部更容易被叶赫部控制,岱善活着利大于弊。从军事上分析,即使叶赫部不能通过联姻控制岱善,那么让岱善活着也有利于分散哈达部力量,使之不能统一。明廷在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的情况下,一口咬定是叶赫部干的,不免有屈从国策的嫌疑,当时明廷在辽东主要打击的对象就是叶赫部,凡是恶劣事件都必须加在主要打击的对象上。
建州居身事外排除了嫌疑吗?从表面上看建州与叶赫都是外人,利益分析是一致的,好像岱善之死对他们都没好处,实则不然。建州与哈达刚刚进行了一次政治联姻,努尔哈赤娶了万汗的孙女为侧福晋,孤立了强敌叶赫。如果哈达与叶赫也成功联姻,那么建州的成果就会付之东流,起码是大打折扣。捍卫自己的成果,就要阻止哈达与叶赫联姻,建州有谋杀岱善的动机。另外,如果坐实谋杀岱善是叶赫所为,哈达与叶赫因仇兴兵,建州就赢了。事件已经产生了结果,在这个结果中建州收益匪浅,对此进行动机与利益分析,建州不能脱身。
《哈达纳喇氏宗谱》中记载,岱善有三子,纳韶、瑚万、雅满而后不知所终,与家族失联,他们可能隐姓埋名,从此莫知其祖,他们也可能去了明国,就像一抔清水洒向千里江河。
努尔哈赤第一次出兵干涉哈达,说明建州部在与哈达部的竞争中已经实现了大逆转,后来者居上。顽强的叶赫部在多位部主被杀的逆境内自强不息,已经成为原来扈伦四部的实际盟主、松辽平原上的强雄部落。叶赫部和建州部都向哈达伸出黑手,然而他们的利益发生了碰撞,于是叶赫——建州联盟解体,孟格布禄也乘机摆脱了叶赫的控制。
万历十九年(1591),随着岱善被害,当年争夺汗位的三股势力,仅剩下了孟格布禄。当年哈达国的江山也满目疮痍,国土被周边国家或部落侵袭殆尽,土地荒芜城寨所剩无几,民众逃往国外,兵力已去十之八九,已无力自守。
孟格布禄暂时统一了哈达破碎的江山,但是无法聚拢人民那颗破碎的心。国不畏穷、不畏弱、不畏小,最可畏惧的是哈达部已显老态,没有希望。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 李羡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