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男主角
如果你看孟京辉的话剧,就一定认识刘晓晔。虽然作为一名演员,小眼睛、厚嘴唇、白胖敦实肚儿圆的刘晓晔从“颜值”角度上比较剑走偏锋,但人家靠才华呀——自从2007年担纲孟京辉代表作《两只狗的生活意见》开始,刘晓晔就稳坐孟氏先锋剧第一男主角的交椅,妥妥成为团队中的“演技担当”。
事实上,大部分演员在舞台上形象华丽,在台下却俨然路人,而刘晓晔却是个例外——外形胖胖的他在台上常常试演插科打诨的小人物,甚至热衷于反串“娇媚”的妇女形象,形象十分“无下限”。但好几次在私下场合我见到他,只见他穿着黑色大衣和军靴一脸严肃走路带风,一本正经的形象和舞台上的“旺财宝宝”严重不符。对此,刘晓晔解释道:“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舞台是人内心的‘补偿,所以我内心里的不正常都在舞台上发泄掉了;如果生活中再继续‘补偿,那我就疯了。”
最近,孟京辉新剧《不祥的蛋》在上海的“先锋剧场”首演——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首演,在此之前孟京辉的新戏都会在北京他自家的“蜂巢剧场”先演一轮,再去别的城市,而这次《不祥的蛋》是孟导第一次把还没经过市场检验的话剧放在北京之外首演。第N次担纲男主角的刘晓晔又一次来到上海与观众见面,问他此番首演为上海观众准备了什么“包袱”——在演出中因地制宜地植入本土包袱是刘晓晔的拿手好戏——他露出“旺财”式的呵呵一笑:“不需要刻意的准备,上海这座城市我太熟悉了,《两只狗的生活意见》《希特勒的肚子》和《混小子狂欢节》之前都在上海演过很多次,观众很热情,我演得也开心,双方很有默契,很多准备在潜移默化中就已经妥当了。”
一鸣惊人的背后
说刘晓晔就绕不开《两只狗的生活意见》。2007年,他29岁,第一次做主演,自编自导了话剧《两只狗的生活意见》,从此一炮而红,从“助理导演”成为了“专业演员”。是的,刘晓晔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本科,给孟京辉和王晓鹰都当过副导演,“后来他们都说我有演戏的天赋,我就意识到自己是演戏的料了,就去上了中戏的表演系硕士,加上认识了陈明昊,两个人都觉得像我们这么优秀的演员,如果来一部戏,绝对牛,哈哈哈,于是我们就在北京郊区开始排练起来了。”
别看刘晓晔哈哈哈说得顺溜,但其实“一鸣惊人”的背后哪会没有“十年一剑”的磨砺:这部话剧的灵感产生于2003年,直到2007年才完成。四年里,白天,他在孟京辉的话剧里做配角,晚上有空就构思“两只狗”。当时一穷二白,没人投资,也没人写本子,动作只能拿手比划——倒也成了一种风格;最开始也没有框架,孟京辉给他们写了几个词:诀别、喝奶、出走、入狱,于是两个人就按照这些词想到哪里排到哪里。“排得那是非常即兴,”刘晓晔总结说,“可能两个礼拜什么也没排,每天弹吉他,吹牛,摔跤。一堆人从早上9点开始混,混到吃宵夜,排到一半排不下去了,就天天看选秀……”都说年轻时吃苦,总有一天会成为回忆中的甜,这一点我是相信的,因为回忆着“苦日子”的刘晓晔,嘴角却分明是上扬的:“当时觉得自己很堂吉诃德,特别孤胆英雄。现在回想那四个多月的排练,我们俩像是在等待理想,但理想是什么,俩人也不知道。就像等待戈多的过程,等待一个戏的诞生,却老不来,到底来不来?什么时候来?不知道。”
等待戈多没有结局,但刘晓晔却等来了属于自己的成功。第一轮首演在北京寒冷干燥的严冬,三百个座位的小剧场被他和陈明昊“挑逗”得热气腾腾,两个人一口气就演了四个小时,连中场休息都没有,全场结束的时候当时国家话剧院的周院长这样评价:“你们这戏吧,好是真好,就是我看到最后已经笑不动了。”虽说演起来可以四个小时高潮迭起,但“两只狗”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乡下的两只狗想要进城,一路上却遭遇到了各种各样的经历,乞讨、被富人收养、没有狗牌被扔进狗监狱、当保安、参加电视选秀、生病……但就是围着这一句话就能说完的主题,刘晓晔憋足了气,在舞台上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全能型喜剧素质,在两个多小时的演出中,他把相声、摇滚、戏曲、意大利即兴喜剧、唱念做打几乎都玩儿了个遍——为了台上的几分钟,刘晓晔甚至找了郭德纲学习传统相声表演,尝试将相声中的喜剧表演与欧洲当代喜剧表演进行结合。以至于徐峥看完后评价:“演员的现场即兴表演足以让同行感到汗颜惭愧……”很快,《两只狗的生活意见》一票难求,这热度直至今天也没有降温——今年是“两只狗”诞生的第九年,这部上演千场、足迹踏遍中国绝大多数省份的话剧依然场场爆满,经久不衰。
姿态很低但高度很高
如今在话剧舞台上的刘晓晔已经有了自己的表演风格,自成一派:小人物,快节奏,灵活即兴的表演。《两只狗的生活态度》里又贱又萌的旺财、《希特勒的肚子》里一夜“有喜”的独裁者、《混小子狂欢节》里7个丰乳肥臀的“妈妈”……一以贯之的是让人捧腹的喜剧形象。然而他自己印象最深的一次表演,却是在中戏导演系读书时,老师分配给他的一个悲剧角色。那是一次课堂排练小品,老师分配他扮演《家春秋》里的大表哥,“一悲剧人物,和我的形象特不符”。于是汇报表演的时候,同学们都翘课来看他笑话,果不其然,刘晓晔上台后的第一句台词一出,全场大笑。那一次他觉得自己演得极其失败,但散场后老师却把他叫到家里,跟他谈起了喜剧表演的真正内核:悲情与真诚——这个观念使刘晓晔的喜剧表演不屑停留在表面的夸张和挠痒。“我觉得到现在,我也没演过喜剧,都按悲剧演的。”
在这一信条下,刘晓晔说出自己的偶像是周星驰和卓别林也就不足为奇了。“周星驰的所有的电影我都喜欢。”周星驰以“无厘头”式的喜剧出名,银幕形象也一直都是各种撒泼耍赖的底层小人物,但刘晓晔却觉得周星驰做到了“小人物有大情怀”,“我特喜欢听他说‘放开那女孩这一句话,好几个电影里都有,一直到《功夫》里也有。我经常抄他的桥段,必须抄。无底线的践踏自我是需要勇气的。”还有卓别林,“他是富商,有钱,二十岁就发大财了,但他一直演一个流浪汉,而且他是一个有时代责任感的演员。那会儿谁都不让他拍《摩登时代》,但是他非得拍。那会儿已经有有声片了,他非得拍一个无声片,就是他对艺术有坚持。”
因此,在刘晓晔心中,喜剧是个姿态很低但高度很高的东西——上乘的喜剧要承担时代责任感。“比如《两只狗的生活意见》讲的就是年轻人怀揣梦想进城打拼,然后混不下去的故事,这本身就是一出悲剧。它还是一部关于理想主义的戏,快节奏的社会冲击了你的梦想,很可悲,但让大众笑着感受生活总比让他哭着感受生活要好。当你怀才不遇的时候,你可以看看喜剧,大笑着从难过的情绪中脱离,相信会有美好的未来,我觉得喜剧就应该是这样的。”
记者:《两只狗的生活意见》可以说是你的处女作,也是代表作,如今演了9年还是反响热烈,当初有预料到吗?
刘晓晔:没有预料到,当初觉得太草根了。首演把我们吓着了,然后我们就膨胀了。其实现在回过头来看,“两只狗”里包含一个基本的哲学问题: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去哪儿?而且“两只狗”的结构符合现代戏剧的一个人物结构模式,是从小说《堂吉诃德》开始的用两个人物代表精神和物质,然后影响到戏剧,像《等待戈多》里的两个老流浪汉。——我们俩像是在等待理想,但理想是什么,俩人也不知道。或者等待戈多,戈多来不来,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
记者:据说你还跟郭德纲学过一阵讲相声?
刘晓晔:基本功。把念台词练成肌肉记忆。只有演员做到肌肉记忆,才能做到台上有灵光一现。如果注意力还在怎么演上,就丢了观众。现在每天早上起来,得横着牙刷也能说“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叼着烟,也能说……
记者:你好像很喜欢卓别林,在《希特勒的肚子》里也用了这个梗,你的演出里有对他的致敬么?
刘晓晔:《希特勒的肚子》是我做的最有社会责任感的戏。在做这部戏时,我对戏剧的理解又加深了,也把我觉得好的东西都放在台上了。卓别林那种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和独裁者对抗的精神特别可贵,他身上那种对生命生活的爱,你去看卓别林全集,就会知道。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删了很多,于是只能看看表演了。只看表演也行,因为我在这部戏里的演技又精湛了一些。
我不喜欢一些特别高大全的历史正剧,在表演上完全没有突破,在导演手法上还停留在向表现主义美学拓宽的理念上。里面的人性也是假的,没有爱,没有那种对人类、对生活的爱。卓别林那么有钱,天天演一傻子,穿得破破烂烂戴一破礼帽,还逗一小狗玩,这就是关注生活的本质。还有像伍迪·艾伦、达里奥·福,我想成为那样的人。我觉得观众在台上看到这个有用。
记者:所以你的表演总是在试图消解“高大全”。说到这个,我觉得你反串女性真的特别有神韵,记得在《混小子狂欢节》里面你一连反串了7个母亲,做为男人,你是怎么想到要演母亲的?
刘晓晔:那一年春节过后我们回到北京,大家聊天的时候突然聊到远在家乡的母亲,所有人都沉默了,于是我们就下决心做一部关于母亲的戏,这就是《混小子狂欢节》的由来。它表达的是我们对母亲的热爱和思念。我们没有采用传统的抒情、煽情的表达方式,而是用我们自己独有的形式去表达自己的情感。我认为“母爱”不应该是沉重的,应该是相互想念的,开心的,感动的。
记者:很多人都觉得你演的是喜剧,但你却曾经说过其实演的是出悲剧,怎么理解呢?
刘晓晔: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一名喜剧演员,一直以来我都是按照演悲剧的路数来表演的。但是特奇怪,只要我一演悲剧大家就笑,我演得越悲惨,大家笑得就越开心。刚开始演戏的时候我特别纳闷这一点,还有点灰心,觉得自己演戏怎么这么拧巴。不过后来我想开了:我就是我,我就按照悲剧这个路子演下去了,不变了。台底下的观众想笑就笑,我不管你们了!
记者:有人说看刘晓晔的表演,觉得这个人身体里同时居住着卓别林、达里奥·福和岳云鹏,你怎么概括自己的这种表演形式?
刘晓晔:从上学时我就喜欢自己一个人排戏,演很多不同的角色,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的,我还在不停尝试。从形式的角度来说,这是“三无主义”的表演形式:无形、无序、无耻。无形是指表演风格融会贯通,不拘一格;无序则是说整个表演是跳跃的,非逻辑性的,是不受约束的;无耻就是说一个演员站在舞台上的时候,内心是纯净的,纯洁的,他去除小我,以一种广阔的情怀来面对观众。
不过,在这次新排《不祥的蛋》的创作过程中,我结合了原有的“三无”表演形式,又升级出了“新三无主义”,即:无节制——井喷式的表演状态,无节操——不进行表演的道德评判,无结论——表演的多异性与复杂性。期待么?来看戏吧!
记者:还有升级……为了吸引观众也是蛮拼的。
刘晓晔:我其实没期待给观众带来什么特别的东西。观众走进剧场是来欣赏表演艺术。那是用票来买演员的两小时命。观众和演员在剧场里能不能达到某种身心的交流和碰撞才是关键。我能不能用我的表演,用我的歌声,我的歌词,让你感受到一些问题,这是我要做的。只要让观众产生一些自己的问题,目的就达到了。不过我们不负责解决问题,我们也解决不了。
记者:我看过你三场“两只狗”,分别是和陈明昊、韩翼鹏、王印搭档,相比于“流水的来福”,作为“铁打的旺财”你是如何九年如一日地保持激情的?
刘晓晔:演了一千大几百场,有时候也真的有不想演的时候,在后台情绪特别差,特低落,就是不想演。但是每次从侧幕条出来,一上台,就什么都过去了。毕竟演戏演了二十几年了,剧场、舞台、头顶的灯、背后的幕布……感觉自己就是呆在这儿的,就是属于这儿的。演出不是我的工作,我拿演出当作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