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一场

安谅

霍从来三番五次地打来电话，发来短信，明人心就有些软了。真如霍从来反复说的“毕竟我们同学一场……”是呀，毕竟同学一场，明人答应和他一聚。

霍从来走进星巴克的一瞬间，已提前到达的明人感觉他比20年前精神了许多，米色的夹克衫，靛蓝色的休闲裤，倒也显得随意和大方，与“土豪”似乎并不沾边。一直听说霍从来在商界混得不错，半大不小的老板了。有几次霍从来主动联系明人，想请他吃饭聚聚之类，明人都婉拒了。一则确实忙，公务缠身，身不由己；二则心里也有顾虑，这“土豪”同学找自己，不会没有目的。

霍从来读书时就是小混混，吊儿郎当的，成绩中下游，追逐女生的水平却是一流的，差不多一个学期换一个女朋友，明人看着都有点烦。在校时本来就话不投机，毕业之后更没什么联系了。

霍从来接二连三地恳请，再不见一面，就太辜负同学一场了。于是，就约在星巴克小坐。

霍从来的圆脸更加圆润了，微笑堆积着。明人与老同学握了握手，相互谦让地点了各自的茶饮。这期间，霍从来自始至终咧嘴笑着，目光逗留在明人的脸上，那微笑和目光有点谄媚。与他“土豪”的身份似乎并不相称。明人也只得以微笑相对，并主动热情地与他寒喧起来。

霍从来的圆脸洋溢着兴奋的光彩，他三言两语地介绍自己目前所经营的项目，有点小小的得意，但还努力克制着，时不时自嘲道：“对您来说，我这就是小生意了。”

“对我来说？我只是两袖清风的公仆，怎么能和你比呢？”明人笑道。

“哎，话不能这么说，你是同学中的佼佼者，衙门里的菩萨呀！”霍从来一脸认真地说道。

明人扑哧笑出了声：“还菩萨呀！亏你想得出这个比喻！”他想起在学校时曾经给霍从来起过一个外号，叫霍和尚，有时还故意把“霍”字念岔了，念成“花和尚”了。眼前的霍从来依然胖乎乎的圆脸，剃着一个板刷头，那模样与和尚似像非像，让人觉得好笑。

应该说，最早的十来分钟，霍从来是专注的，他和明人交流着，目光也是迎合着明人的言语表情的。明人并不自在，他和霍从来交流也是不卑不亢的。老同学，尊重是必须的，何况多少年没见了。

男侍应生把咖啡端上来，手力重了点，小勺子从碟子里掉落在桌子上。他连忙道歉。刚才还一脸谦和的霍从来忽然沉下了脸，说话也毫不留情：“侬哪能搞的！开啥小差！”小伙子嗫嚅着想解释，他不由分说又扔过去一句话：“侬当阿拉是穷瘪三，勿会付钞票呀！”他还想骂，小伙子歉疚地说：“我给你换一个。”转身走开了。霍从来还在骂骂咧咧，明人心里掠过一丝不爽。

侍应生拿来一个勺子，小心地放在碟盘里，连声说：“对不起，真对不起。”

“不要说了，走吧走吧！”霍从来像赶苍蝇似的驱赶侍应生。

霍从来虽然在克制着，不托出他的意图，他当然知道明人身居官场，也有一定的影响力。他这么邀请明人一聚，自然不是仅为了重叙同窗之情。但他表示过不给明人添麻烦的，因此也不想贸然直奔主题。明人则把这看成是老同学20年之后的一次相逢。往昔今日，生活职场，皆成话题。

明人觉察霍从来的眼珠子，不似刚进门之后凝神专注了，有时盯视着明人的左后方，眼神流露出几分暧昧，明人也不经意地朝左后方瞥了一眼。原来那里有一位年轻女孩独自坐着品尝咖啡。他读出了霍从来的目光，那是20年前就经常看见过的，用三个字可以概括：色眯眯。

从店堂里又走过一个女孩，他的目光又追随过去，还似有似无地朝人家眨了眨眼。明人悄悄给了他一句话：“从来没变。”霍从来嘿嘿一笑，收回了目光。但之后，目光又从明人这儿游离开去，定定地凝注于门口，店堂里又走进几位窈窕女郎。

又闲聊了一阵。忽然，对面的霍从来两眼又放起光来，目光直直的，人也禁不住站立起来：“是，是刘、刘领导，太巧了太巧了。”他自言自语着，向明人说了声：“对不起，稍等一会儿。”便脸上大放光彩，堆满了笑，谄媚的笑，奔向进入店堂的一位中年男人。传到明人耳朵里的是惊喜而又肉麻的—声欢呼：“刘领导，太高兴碰见您了……”

五分钟后，霍从来还没回来，他正坐在那位刘领导对面手舞足蹈地述说着。明人悄悄地离开了，只在桌面上留了一张便条：“单我已结，同学一场。”

是的，同学一场，有的同学，再见就只这一场了。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