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利比亚当战地记者

陈向阳

如果人生真的需要一次冒险的话，去利比亚准没错。

到利比亚就如同穿越时空隧道一般，来到了军阀混战的民国时期。卡扎菲倒台后，民兵武装山头林立，各霸一方，相互之间为了抢夺地盘时常爆发冲突。利比亚中央政府孱弱无能，正规军体系一直未能建立起来，许多民兵武装名义上被收编但并不听命于政府，就连警察队伍也是由民兵组成。利比亚名义上存在政府，实际上完全处于“无政府状态”。

两年前，我被派往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担任新华社的黎波里分社的负责人。此时，距穆阿迈尔·卡扎菲上校的独裁统治被推翻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但这个北非国家依然没有迎来和平，反而正酝酿着更大的危机。在接下来的四个多月里，我们和当地人一起目睹了利比亚局势从混乱走向更混乱，直到新一轮内战全面爆发。

由于分社住地此前曾在深夜遭武装分子洗劫，我们到达利比亚后，便暂时住在了滨海路的马哈里酒店。酒店配有安保人员，法国、俄罗斯等国的使馆也设在这家酒店，相对来说较为安全。进入我的房间，阳台墙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弹孔，三个月前两支民兵武装曾在酒店外展开过一次激战。酒店前面有一座临时搭建的简易棚，上面挂着一个喇叭。同事才扬告诉我，原来这里有一座古清真寺，但在最近的炸弹袭击中被炸毁。

目之所及，内心难免忐忑。然而时间久了，也就安之若素了。到后来我不仅可以轻易地分辨出放烟花的声音和枪炮声，还能在枪炮声中安然入眠。哪怕是在睡梦中被枪炮声吵醒，起来跟当地雇员核实一下情况，倒头便能酣然入睡。

在利比亚首次执行采访任务那天，不经意间就透出了一股兴奋劲儿，拎着摄像机就出门了。在电梯里邂逅了一名法国外交官，他给了我们一个善意却直白的提醒：拎着摄像机这种贵重物品出去极易成为“猎物”，劫匪会用枪顶着你，甚至可能“杀了你”。听后，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后来，我们相继拜访了中国驻利比亚使馆、中资企业、利比亚外国媒体中心等机构，听得最多的也都是遭遇打劫的事情。中国使馆将近一半的馆员都曾遭遇持枪或持刀抢劫。外交官尚且如此，普通外国人被打劫更是家常便饭。

为了避免不幸的事情发生，我和同事张远开始像特工一样行事，出门采访时务必仔细观察环境，尤其要看是否有人盯梢；避免单独行动，最好由当地雇员陪同；汽车再脏也不洗，出门能不带包就不带，希望借此减少被劫匪盯上的几率……但在两个月后，光天化日下我们在首都市中心遭遇了持刀抢劫，还差一点被绑架。所幸的是，当天有雇员陪伴，除了损失了一些财物外，倒是毫发无伤。

在利比亚，没有安全感的不仅仅是外国人。即便是利比亚政要，也是人人自危。2014年5月27日，酒店迎来了最大牌的官员——利比亚临时政府总理艾哈迈德·马蒂格。当天下午，当我和同事完成采访任务驱车返回酒店时，空气里透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多辆架有机枪的武装皮卡停在酒店门外，十多名手握冲锋枪的武装人员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位来者。在电梯里遇见了熟悉的服务员，他告诉我们：马蒂格来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便时常在酒店里见到马蒂格和那群荷枪实弹的保镖。我们向其随行人员提出了采访马蒂格的要求，遭到了拒绝。一个月后，在马蒂格的家中，我们对他进行了专访。此时，他已经选择了放弃总理职位，但雄心勃勃地表示将要东山再起。

对于战地记者而言，我们没法阻止战争，却可以将战争的真相告诉全世界。在利比亚，我们亲眼见证了这个国度一步步再次滑向全面内战，并通过文字、图片、音视频等方式，尝试将战争的真相传递出去。

2014年7月13日，利比亚两支最大的民兵武装在的黎波里国际机场爆发激烈冲突之后，利比亚被拖入了全面内战。冲突爆发的第二天，联合国便从利比亚撤出了全部工作人员。又过了没两天，利比亚临时政府总理萨尼以视察为名，离开了首都前往东部地区避难。很快，包括美国、法国、日本在内的国家纷纷关闭驻利使馆。7月底，中国使馆要求并协助在利比亚的中国公民撤离，并撤出了全部使馆工作人员。

在向当地雇员交待好工作后，我和张远从首都临时开放的米提加军用机场搭乘商业包机撤离。狭窄局促的临时候机室里挤满了要离开的人，不远处的枪炮声和爆炸声不绝于耳，仿佛是有人在敲一柄大鼓，一直在寻找节奏，但永远都没有找到鼓点……在我们撤离的第二天，马哈里酒店关门歇业。

从此之后，我再也未能踏上利比亚的土地。时至今日，枪炮声仍然回荡在利比亚上空，就如挥之不去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