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昭谦
当“史无前例”的“文革”妖风恶浪一波又一波、一浪又一浪地摇撼着华夏大地时,到了1969年。这一年的“九大”没有给全国人民带来稍为喘息的机会,“史无前例”的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正如火如荼。在“毛主席挥手我前进,上山下乡干革命”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农村是广阔的天地”这些响彻云霄的口号下,1966年发动“文化大革命”时被煽动利用的红卫兵革命小将,在“武斗”后被像赶鸭子似的赶到农村,却也美其名曰:革命。所谓“革命”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手把着锄头去修理地球。全国下放知青达1700万。安徽省在1967—1979年下放知青68.35万人,居全国第六。
当时我在安徽省直机关工作,随着“斗、批、改”,“清理阶级队伍”的告一段落,也响应着伟大的“五七指示” (当时对每一项分支的政治运动也都冠以“伟大”二字),被“连锅端”地下放到农村安家落户。单是安徽省直机关的干部就有两万人被“下放”(实似流放)到农村。我所在的局机关,就有两大局长夫人、八大处长,连同我们这些无级别、无职称的“干部”约100家,都被下放到霍山县农村。
城镇下放干部与下放知青虽是一根绳子上拴就的两个蚂蚱,他们确曾同命运、共患难了一阵子。但当时两者的生活却有很多差别,最大的不同在于当时下放干部工资还是照发。虽然当时省革委会的军代表以更加“革命”的名义企图取消我们的工资,而《安徽日报》也堂而皇之登出一个医生下放到农村,已署名公社社员的信号,但终归托毛主席的福,我们还是工资照发,医疗公费报销还照常。
拿知青来说吧!我所在的公社,比我们早到的淮南市下放来的还多半是高中生,干农活还有点体力,后来的一批上海来的女知青.她们只有十几岁,全是初中生,都是娃娃。看着那些细皮嫩肉的女孩子在大城市生活惯了的,猛地一下来到山沟沟里过那竹篱茅舍、风吹雨淋、起早摸黑的日子,真不知遭了哪门子罪,造了什么孽!后来知道,这些天真可爱的孩子在农村里,除了经受劳动和苦日子的煎熬外,还多了一层难以启齿的性虐待、性专政。关于这方面的材料和个案,却罕见报道。是时候了,应当突破这个“禁区”,看看它有多么触目惊心!
从“内部文件”的骇人听闻说起
1969—1972年,我被下放在安徽霍山县与儿街公社。我本布衣,又非党员,本来无资格看什么“内部文件”。有一次在公社一位也是下放干部却管理“五七”工作的人那里无意中看到一本“内部文件”的小册子。其中有一篇通报某个公社里所有大队的女知青都被奸污受孕的事,未指名地通报了是一些大队书记、队长干的。这个文件只是像说故事一样轻描淡写地说了有这么回事,也没有什么处理意见,我虽百思不得其解,也无处去问。
“同居犯”与女知青受辱
就在看到那个奇怪的文件材料后不久,有次我因访问下放到另一个公社的同事时,在大路边土墙上见到赫然写着“通缉捉拿同居犯×××”的标语。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那地区有个男知青因与一女知青相恋同居过,却被当成犯法的事。这大概是这里的地头蛇认为女学生只有他们才能享受,这种自由恋爱,使他们失去了初夜权, 于是气恼加嫉恨,便下了这个荒唐的通缉令。
地头蛇肆意奸污女知青是一股邪恶的风,吹向全国。我们所在的公社,大队干部平常相遇,就喜欢谈搞女人,还常常比多少,一般都是两位数字,那是指本地的妇女。现在天上掉下来的童贞处女,细皮嫩肉,岂能放过。于是在安徽北部的一个县里,竟然有地头蛇别出心裁地想出了一个“金屋藏娇”的妙计,将几个下放女学生的住房盖在一个空旷无人的场地,到了夜晚,他们分头到这个孤屋中去集体轮奸,使这些女学生叫喊也无人听见。
当涂县青山公社(李白墓所在地)有几个公社党委成员奸污迫害女知青,受到通报。其中的姜玉麟,1971—1973年在任公社革委会副主任期间,公开住宿女青年插队小组,奸污下放女知青4人,调戏8人,1973年9月事发被枪决。
有人说这一时期的群体强奸还不能说是强奸,因他们这般人并未使用暴力,而是使用权力。权力是一把软刀子,女知青的招工、上学、调干,甚至生活问题,都要靠他们一句话,一个签名才能解决。
“高压线”下电死人多少
我是1972年从下放的霍山农村,又返回合肥到安徽省冶金地质局工作。后听1973年8月11日由国务院、中央军委向全国党政军县团级以上单位发布的文件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十六团团长黄砚田、团参谋长李耀军,利用职权,用种种恶劣手段奸污、猥亵女知青多人(耳听有好几十人),经国务院、中央军委批准,判处黄、李二犯死刑。在此前后,全国各地杀了一批奸污女知青的犯人,被称为“高压线”。
在“高压线”下究竟死了多少人,没有准确的数字。从公开出版的《中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事记》中有两个数字可供参考。1974年,据13个省市自治区统计,历年发生奸污、迫害知青案件18337起,已处理13028起;1974—1979年来,对发生的4万多起案件,已查实处理28113起。需要指出的是,这些处理案件中被杀的有多少,尚不知晓。所知安徽东至县香隅公社书记方城能,利用上调、提干机会奸污女知青十多人,也仅判了8年徒刑。漏网分子还是不计其数。谁来算这个账,谁来统计这些坏蛋!
对于中央严加处理的由来,原来有人说是下放延安的回城知青汇报到江青那里,是她发怒镇压的。后听李锐女儿李南央对我说,应是周恩来总理侄女向他汇报后作出决定的。后来知道,周总理在看到国务院办公室印发新华社记者写的《云南建设兵团18团摧残迫害知识青年的情况》后,非常生气,曾批语:“此等法西斯行为,非立即处理不可。”更可以佐证还是周恩来开动“高压线”闸刀的。
“高压线”的关闸
1976年“四人帮”倒台后,全国人民逐渐从思想桎梏中解脱开来,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又挣脱了“两个凡是”的新枷锁。此时期,在党中央高层也引起了对下放知青大方向的反思。中宣部副部长朱穆之在听取国务院知青办刘主任、许德法关于知青宣传报道问题的汇报后,坦直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他说:“知青插队给农民增加了负担,实际上是城市养不了。所以说,这不是办法。”又说:“你们(指知青办)每年拿10个亿安置费,把这些钱好好利用起来,可以举办多少事业,可以吸收(安置)多少人。”邓小平以其务实求真的精神,快人快语地用幽默的口吻说:“我们花了300亿,买了三个不满意,知青不满意、家长不满意、农民也不满意。”
知青的大返城始于云南,为什么从云南开始的呢?这里有一个苦难、冤屈、斗争的历程。云南西双版纳如今是一个举世闻名的旅游区,而在极左时期,都是穷得响叮当的穷乡僻壤,下放到这里的知青高达5万多人。当有人到此采访时,当地知青用来招待客人的“鱼子汤”,竟然是一片鱼肉、一条小鱼都没有,全是树叶熬的大锅清水汤(这种菜叶大锅清水汤我在安徽“大跃进”时也喝过),苦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
却说这地区的橄榄坝农场,一位上海女知青徐玲先生产时,当地“赤脚医生”因玩忽职守,使得她母子双亡。这明显的医疗事故,她丈夫(也是知青)告状无门,嚎啕大哭,一下子激怒了几百名知青从各连队赶往医院,将女知青尸体用白布裹住,抬尸游行,绝食罢工,后又打出横幅大标语:“知青要做人”“知青要回城”,他们在昆明卧轨,两上北京。很快惊动了邓小平、叶剑英、陈云等中央领导人,其时已正值十一届三中会全闭幕,邓小平在会上讲话,提到要从根本上解决知青问题。
1978年12月25日,国务院知青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赵凡来到昆明,他深入农场,亲眼目睹知青悲惨的人间地狱生活,便与云南省委领导同志商议,毅然地决定让知青返城。他的这一义举,赢得了“中国知青之父”的称誉。
1979年元月,下达了知青返城六条批示,2月上旬,云南省委召集了北京、上海、成都、重庆、昆明等城市落实知青回城问题,从此,形成了知青大返城的浪潮,不到一年时间,全国知青返城就达到760万人,到1980年,除了极个别留在农村、农场外,全部返回了他们的家乡,与父母团圆,在城市就业。至此,“高压线”才全面关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