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1988年,我国有史以来第一本公开发行的世界人体摄影画册《世界人体摄影》在上海出版,引发了洛阳纸贵的抢购风潮。这本书从策划、编辑到最后问世,整个过程虽没有遇到明显的阻滞,但它抓住机缘,勇敢地冲破禁锢,给当时中国摄影、绘画等艺术领域带来革命性的震撼。刘海粟先生在该书的序言说:“在这些人体上,展现出大自然的奇观,折射出大山、平原、沼泽、沙漠;即使是女性人体,也被表现得博大宽厚,闪烁着地母生养一切的灵魂。”此后,人体摄影也得以洗刷“淫色”污名,跻身为我国摄影艺术的一种常规门类。
近代以降,有无数知识分子致力于突破传统礼教中延续千年的、限制人性自由表达的阴暗面,缔造积极健康、自然向上的民族文化心理,历经艰难,奋勇前行。人们对人体艺术产生兴趣,表现了改革开放后人们自我意识的爆发式觉醒,这是我国思想解放运动的延续和发展。
时隔二十多年,当年该书的策划者、时任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副总编辑的邓明先生就这一“敢为天下先”的行为发表评论说:“国内第一本公开发行的世界人体摄影画册之所以成功,首先在于一个大社的专业实力和文化担当。”
毛主席批示可以用人体模特
在这样一个时刻能够出这样一本书,是机缘,也是勇气。我很早就知道人体美术。上世纪60年代,我在上海市大同中学读书时期就接受了比较系统的美术训练,学校有一个人称美专预备班的美工组。在那里,我知道了人体写生是学画人物的基础功课之一,还知道刘海粟是最早在美术学校设置人体模特写生课的中国教育家,人体摄影则尚无所闻。
“文革”前,我同班同学周振德(他后来成了我编《世界人体摄影》的合作者)悄悄地告诉我,听他在浙江美院学国画的姐姐周若兰说,毛主席有一个关于允许美术院校使用人体模特的批示,当时的情形比较敏感,知道了也不敢吭声,只是在心里暗暗欢喜。
后来我才知道,1965年7月18日,针对康生等人在1964年《关于试用模特儿问题》报告上的批示和文化部下发的《关于废除美术部门使用模特儿的通知》引发的争论,毛主席曾在中央美院教师来函的第一页上批示:“……此事应当改变。男女老少裸体model,是绘画和雕塑必须的基本功,不要不行。封建思想,加以禁止,是不妥的。即使有些坏事出现,也不要紧。为了艺术学科,不惜小有牺牲。请酌定。”(见《毛泽东书信选集》)批示中用英文“model”代写中文“模特儿”,足见毛主席对古今中外美术史的通晓,在人体写生问题上“洋为中用”的辩证唯物主义思想。
1980年,我奉调担任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美术读物编辑室理论编辑。当时的人美社资料室是国内美术专业最好的资料室之一,为许多大专院校所羡慕,常有人拿着单位公函前来借阅资料。我经常使用资料室藏书查核书稿引文,翻阅各种中外专业典籍。资料室主任薛萍爱惜青年,允许我进书库自己去看,这让我受益匪浅。资料室订了好几种外国摄影期刊,各种最新的欧洲、日本期刊,资料室都有,包括法国的《巴黎竞赛》。
《世界人体摄影》一书的意义应当放在中国摄影史的坐标上去观察。据我所知,它不但是建国后,也可能是我国有史以来第一本公开出版发行的世界人体摄影画册。据说郎静山(1892-1995)先生早年曾拍过人体作品,还参加过国际沙龙展出,圈外很少有人知道。我也是好些年后才在杂志上见到这些作品的介绍。1979年以后,国内美术界一些体制外的、突破原先规范的一些东西陆续出现,包括上海淮海公园十二人画展,开始出现油画人体作品,但人体摄影还是没有。
当时我有一个感受:人体摄影作为一个重要的摄影艺术门类是不可能回避的,早晚会被中国社会接受,问题是怎么负责任地、规范地把它介绍给我们的国人。于是我特别留意这方面的讯息。在人美资料室的藏书中,令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库藏日文版十卷本《世界摄影全集》中的人体摄影名作,我将它录入到我的资料卡片之中。我想,早晚要把这些材料用起来。可以说这段时间是我的资料储备阶段,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激发我出版画册的两件事
1986年5月,我升任人美社副总编辑,分管摄影类读物,开始萌生利用本社资源编写出版人体摄影图书的想法。上任第三个月,我便自告奋勇,撰写并于次年出版了摄影自学丛书的《摄影史话》分册,并采用《世界摄影全集》中的一些作品包括人体摄影作为此书的插图。
之后有两件事激发了我将出版人体摄影画册的想法快速付诸实现。一是人美有个刊物叫《时代摄影》,一直不太有起色,摄编室希望把它做得略微专业一点,改刊为《摄影家》,由摄编室主任常春亲自出任主编。我们提出的办刊宗旨是“让作品说话”,照片选到位,文字写到位,避免泛泛而谈。我主张一上来就在创刊号发一组人体摄影作品,我自信自己对人体摄影这一课题已经梳理到位,画册的选稿也已基本成型。
1988年5月16日,《摄影家》创刊号编入一组世界人体摄影作品,我也在《人体摄影之我见》一文中第一次比较完整地讲述了对人体摄影的认识:“人体所具有的匀称、柔和、力量、表情等自然界万物中最丰富的美的素质,使得它在摄影艺术诞生之初就成为摄影家努力表现的主题。……人体摄影之被社会接受,在对人体艺术素有传统的欧洲大约经历了四五十年的时间。在深化改革开放的今天,那种不敢正视人体艺术(特别是人体摄影),将人体艺术与黄色淫秽划等号的看法已经日益失去群众,人体摄影作为摄影艺术的一个体裁,有其独特的审美价值和研究价值。……有选择地介绍一些国外人体摄影的佳作,在更为广阔的领域里发现美,创造美,无疑将促使我们民族的人体摄影艺术的健康成长。”创刊号在摄影界的反响很好。有朋友告诉我,上海人美的《摄影家》这次有所突破,而且突破得合理,社会很接受,让我很受鼓舞。
再就是到了8月5日,我在人美院子里碰到了连环画编辑室的谢颖,从《摄影家》创刊号的人体摄影作品聊到华师大有个研究室正在策划搞人体摄影画册,已经吸引了一些出版社的关注。我一下子警觉起来:我们都已经准备得这么充分了,怎么能让人家随便抢先!而且我对人家的研究水准也十分存疑,没有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如此厚实的库藏,谁能做出高水准的人体摄影图书?当时上海人美不仅在上海,甚至在全国的地位都非常重要,连环画、宣传画、年画的发行量曾多年稳居第一,我们各部门的很多编创干部都有“舍我其谁”的豪气,觉得自己的工作是一种文化担当。
尽管作为副总编我对分管的摄影读物拥有决定权,但兹事体大,我不敢贸然决定,就迅速与居纪晋社长商量,并在8月8 日星期一办公例会正式提出《世界人体摄影》选题。在介绍了外界的情况和自己已有的准备后,我表示:“作为一个国家专业出版社,与其让各地小社‘ 低水平地出这类画册,不如由我们负起指导之责,从美学角度出好画册,向艺术院校艺术工作者发行,从我国人体摄影一开始就引导它健康发展。”
当时我们班子有五个人:年长的社长居纪晋、副社长范仁良都是离休干部,副总编龚继先、副社长江显辉、副总编邓明则是中青年,与会的还有社长室秘书戴建华。这是一个专业背景很强的班底,对人体摄影没有偏见,也非常团结,当场就一致通过了选题。当时还有个背景,作为人美社经济支柱的“年连宣”开始不景气,结构转型的压力越来越大,分管发行和财务的范仁良压力很大,态度也最积极。办公会决定:由我一人操作,班子集体负责。我担任责任编辑,大家集体审稿集体签字。荣誉是集体的,责任也是集体的。
在讨论由谁为画册写书名和序言时,我提了两个人选,一个是刘海粟(1896-1994)先生,一个是当时的文化部长王蒙。社长倾向于王蒙,龚继先倾向于刘海粟。我担任责编的《刘海粟艺术文选》刚在1987年10月出版不久,出于对20年代刘海粟先生在人体模特风波中艺术立场的仰慕,我觉得刘海粟艺术上兼通中外、成就卓著,由他写序能把人体艺术的文脉串起来,于是我们定了刘海粟。
刘海粟题写书名并赐序
1988年8月9日,《世界人体摄影》选题(含编辑思想、开本、装帧、定价、印数等策划要点)正式上报出版局备案。同时通过常春主任从摄影读物编辑室调来英语娴熟的周振德,即日起协助我编写《世界人体摄影》。周振德文笔和英文都非常好,他调入人美不久就完全接上了退休老编辑的班,编辑工作做得风生水起。
我们确定准确、高雅、健康的选稿原则和摄影史经典之作、艺术出新之作、品位健康之作的选稿方向,而我原先的笔记积累就有四五百张照片,从中选个一二百幅并不费力。我们去资料室按准备好的线索调出相关书刊,并在资料室辟出专用空间工作。当时摄影界关于国外摄影的介绍一般都沿用“文革”前不太规范的译名,我们则全部按新华社的译名手册一一理顺。这点我们很得意,由于《世界人体摄影》收入的摄影家多达七八十位,以后人家凡用到有关的人名都会向我们的译名靠拢,不管美、英、德、法还是瑞典、日本,在新华社的译名手册里面是有区别的。
第二天我就找赵松华设计封面,他是我上海师范大学艺术系低一级的学弟,当时在《上海画报》担任美术编辑。他为人低调,又善于化繁为简,做事很快。鉴于人体摄影的经典作品多为黑白照片,我给了他几张照片,要求画册的色调定位为“一本黑色的书”,封面、扉页和画面以外的版面全部黑色,仅文字翻白,将摄影特点做到极致,以有别于其他任何美术画册。他心领神会,很快交稿。由于事前准备充分,我们只用了两个星期就做到了可以发稿,这在当时也是破纪录的事情。
8月11日,美术读物编辑室张纫慈去安徽出差,出版社备下公函请张弯道黄山面交正在黄山散花精舍写生的刘海粟先生。我们此前曾致电刘府,他的秘书袁志煌告诉我他去黄山了,“十上黄山”。我知道他肯定会答应,所以并未预先和他打招呼。那时候国家出版社的组稿公函通常被看作代表了国家的文化意志,老艺术家们没有不尊重的,更别说上海人美这样一贯重视文化积累的专业大社;加上我和他因编辑《刘海粟艺术文选》有过数年的交往,我曾经带了自己在大学时画的几张色彩写生向他请教,刘海老说:“你外光画得很好。”1989年,我破格评副编审,也得力于刘海老这样重量级专家的亲自推荐才顺利通过。说来奇怪,刘海粟去世的前晚我并不知道他身体极度不适,这边我突然凌晨惊醒失眠,到天亮听新闻才知道他当日00:38去世了,时间是1994年8月7日。
很快,刘海粟先生先后寄来了题签和序言。为了与画册的内容相匹配,也考虑到封面设计的现代感和完整性,我们斟酌再三,最后决定封面采用赵松华手绘的粗圆体美术字,烫银色电化铝,而将刘海老的毛笔题签放扉页。有人担心会不会刘海老不高兴,我说不会,刘海粟这样的大艺术家,封面设计做得不好他才会不开心呢。果然,画册出版后,海粟老人对样书没有任何意见。
在序言中,刘海粟先生不但梳理了人体摄影的艺术脉络,并就它在中国早期萌芽作了介绍。他也给这本画册很高的评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编印《世界人体摄影》,选稿空间广阔,印刷条件优于昔年,编辑态度很认真。画册对于美术家、美学家、美术编辑、摄影家、美术院校教师和为数众多的习作家、爱好者都有参考价值。”
出版局局长袁是德亲自审稿
9月16日下午,我到出版局开会,让周振德带上所有的待发的稿子到局待命。会后,我和周振德随图书处倪墨炎副处长去小会议室接受局长指示。当年的袁是德局长正值壮年,刚刚主持了一下午局属干部会议的他丝毫不见疲态,兴致勃勃地和贾树枚副局长一一过目我们在长条桌上摊开的入选作品,当场审稿。精心洗印的十几二十寸的大照片张张神采奕奕、光可鉴人。袁局长不时提出问题,显得颇有艺术素养。我记录下了我们谈话的内容。
袁:“作品的艺术性是明显的,各种风格的都有,没有什么挑逗色彩。”
邓:“我们是从近千幅作品中精选出来的,全是国外有影响的作品,按时代及风格流派排列。挑选时强调艺术水平,有些比较暴露或暧昧的,即使技术上很好,也不收入。”
袁:“男的好像少了些?”
邓:“男人体作品不多,成就也不高,这次是尽量收入了。”
袁:“有些欧洲雕塑男人体也很好。哦,它们不是摄影。”
邓:“我们班子专门讨论过这个选题,思想非常统一。我们的愿望是在人体摄影在我国产生之时就给予健康的引导,因此打报告向局里请求领导。”
袁:“你们要出就出得快,现在周期都这么长,什么时候能出来?”
邓:“大概11月份可以出来,都准备好了,两年前就开始作品的准备。”
袁:“封面搞好了吗?”
邓:“我考虑封面是黑的。只有一张背侧面有轮廓光的那张作底版,上面压电化铝书名,比较朴素,也说明问题。”
袁:“是的。封面要朴实些的,封面更不能有挑逗。准备印多少?”
邓:“第一版大约八千左右,以后再说。《解放日报》查志华要材料作介绍,我让她在局里批准之后再给她。”
袁:“销路是没什么问题的。”
邓:“局里在第三天就作出决定,效率比我们预想的要高,谢谢局里的支持。我们一定努力出好它。”
袁局长当场委托贾副局长负责关心此事。10月17日,局长审稿的第二天,出版局的正式批文到社。
10月19日,贾树枚和图书处沈家儒、倪墨炎两位正副处长到人美社指导工作,特别提到希望画册应集中拿到明年1月1日上海书市亮相。21日,我们班子全体成员当场在发稿单上集体签字,正式发稿。在此之前没有找印刷厂试样,需要选题保密。批复之后,才去印刷厂制版、打样、批样、定印数。
制作过程中印刷环节出了点小问题。你看,第一次印刷成品的封面覆膜皱得很厉害,当时上海印刷厂做摄影类高精画册还差点经验,制版密度、印机压力都不熟悉,封面用纸没有干透,覆膜之后水分出不来,就变成哈密瓜皮的褶皱状了。有的打样可以,但是一印就“飘”了。第二次印刷我们去了深圳,他们的工艺比较讲究,最后是用上海的版子,深圳的印刷,第二次印的书到现在仍没有走样。
画册1988年12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印数一万册。当时文字书印五千一万的并不少见,上点档次的画册顶多三千,也有一两千的。范社长负责经营,书上柜之后他信心倍增,说起码再印它几万。1989年1月第二次印刷,印数四万册。
售书现场盛况空前
1988年12月25日,星期日,人美社读者服务部开张第二天。一早赶来排队购书的读者排起长龙,从延安路门面拐进富民路弄堂后再拐了个弯,足有数百人之多。开门后冲进门市部的读者争先恐后,很快就挤倒了柜台,我们只能改在服务部在富民路的后弄堂窗口售书。我与戴建华随机询问排队购书的读者,为什么舍得买这么贵的书?33元的定价,对任何一个读者都是笔不小的开销。当时大学毕业工资才60多元。主流的回答是:以前看不到的,印得又好,贵是贵了点,买回去看看,藏起来,值得的。也有回答:快点买到手,说不定啥辰光又禁忒了呢!每天都脱销,印刷厂来多少走多少,完全没有营销和宣传,大家都拥过来抢,个体书贩,据说没有关系的还拿不到货。直到上海出版社联合书市1989年元旦开幕,排队的人还是很多,媒体报道说摊位前有100多米的长队。书能成功本在意料之中,书能如此成功确实出乎意料之外。
媒体的报道也实事求是。1989年1月5日,《新民晚报》刊发朱伟伦文章《“抢购热潮”引起“出版旋风”“思想解放”还是“争相起哄”——对眼下人体摄影集出版热的思索》:“《世界人体摄影》尚未出版,初版的一万册,即被订购一空。……据悉,继上海人美之后,江苏、福建的出版单位都将推出人体摄影画册,北京一出版社则推出售价达110元的巨型人体摄影画册。……人体艺术通过出版物大规模地进入中国社会,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一位暂时不愿公开姓名的,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士告诉记者:中国在这方面禁锢了三四十年,应该说禁锢了千百年,一旦开放,出现一时潮涌,一时暴热,这是正常的。时间长了,读者自然趋于冷静。他说:人们对人体艺术有兴趣,表现了人类自我意识的觉醒,这是思想解放运动的继续和延续。”文中这位不愿公开姓名的人士的观点,代表了当时知识界的普遍认识,和一般读者把它看作一次单纯的购书机遇截然不同,体现了这一代知识分子务实的理性精神。
“敢为天下先”的文化担当
《世界人体摄影》这本书在发稿的时候曾很纠结,当时我们已经做了个入编摄影家的介绍,但信息非常不平衡,有的人很厚实,有的人怎么也找不到更多资料,最终还是遗憾地舍去了,这固然说明知识储备的不足是我们当年的短板,同时也确实折射出我们这一代出版人对出版工作的宁缺毋滥的敬畏之心。
后来有好几个出版社找我,希望找些编余的片子给他们,我说我们没有编余。不是不给别人,是因为别人更不拥有相关的知识储备,就怕形成风潮一拥而上,把事情做坏了。令人欣慰的是,在后来各地出版的众多人体摄影画册中,我们《世界人体摄影》的编选质量至今仍拥有稳定的领先地位。海外媒体也纷纷对此表示关注,美联社、路透社都有电话过来,日本领事馆打到我们行政科来问,你们发行的情况怎么样,是不是还要出第二版。我在人美社班子中还分管对外合作事务,有个著作权保护问题需要提一下。我国在1992年加入伯尔尼公约,此前也一直重视著作权保护,在基本上不拥有对外文化交往渠道的背景下,出版物引用国外作品至少会尽可能正确地署明作者以示尊重。
1989年12月30日,《青年报》刊发记者夏岩青对我的采访文章《艺术个性的显露》:“上海人美的《世界人体摄影》是国内同类读物公开发行的第一本,其所强调的艺术个性也正是邓明多年来追求和主张的艺术准则。他说,三中全会以来,许多思想禁区打开了,作为摄影艺术不可或缺的一个门类,人体摄影也跑到了我们的门口,它的进入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而是怎样严肃认真负责地把它介绍给中国读者,通过批判吸收,使之有助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作为人美摄影读物负责人,他说:我们出《世界人体摄影》,旨在以一种规范的艺术准则去指导读者欣赏艺术,而不是把艺术作为一种廉价的商品卖给读者获取所谓的经济效益。现在出现的盲目出版人体摄影热,本身就是一种对艺术的亵渎。”
1989年1月6日,我收到《青年报》一位负责同志托购画册的来信:“您的杰作现在轰动上海,很为您高兴,作为编辑,能有这样一次性的社会奖誉,此生足矣。”1月17日,与摄编室谈工作。有编辑提出人体还可以再搞,为出版社增加收入。我不同意:“‘人体到此为止,不能再出。我们的目的是提出一种典范加以健康引导,现在大家都出,势必把好事做坏,决不考虑。”
反资产阶级自由化那阵子,听说有个别出版社因出版物不严肃受到了出版总署的批评。我也留意领导层的态度,但是我相信我们不会有什么问题,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我自信我们在艺术性知识性严肃性上做到了高度统一,无懈可击。我曾总结说:“国内第一本公开发行的人体摄影画册之所以成功,首先在于一个大社的专业实力和文化担当。”专业实力包括资源和编辑,担当则不仅是人美社班子,还有出版局领导。“敢为天下先”须有“能为天下先”做基础,“能为天下先”则因“敢为天下先”而造福读者。几年后我出任上海人美社长,每次找中层开会,我都反复强调大社的担当。无论哪个门类在选题和组稿时都要求立意高尚,视野开阔,这才是我们上海出版人应有的品格。
我常常觉得自己很幸运,赶上了好时代,遇到了好领导,加入了好团队,有担当、负责任地为读者做了点事情。前些年文联《上海采风》杂志采访我,说你在职业生涯中有过许多社会和专业身份,退休了,这些身份中你最在意哪个?我说就文人吧,一介书生而已。我给自己定位就是这样。
(作者为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原社长,二级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