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耀邦情牵拆迁户

杨治钊

1952年1月8日，一个寒冷的天气，枯草、屋檐、树枝上挂着白霜，银装素裹。时任川北区党委书记兼行署主任的胡耀邦从剑阁县视察工作返回，坐在吉普车上，一路颠簸，不知不觉就到了南充市区。经过市政府及工人俱乐部建筑工地时，他叫司机停车，让秘书通知当地干部，要察看建设进度情况。警卫员关心地问：“您刚从外面调研回来很劳累，是不是先回行署休息？”胡耀邦说：“不用休息了，刚好顺路看看。”遂带着随行人员，缓步来到工地上。

胡耀邦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大衣，上面还有不少补丁，脚穿一双旧皮鞋。他看着眼前建筑工地上繁忙热闹的景象，略带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欢欣的笑容。但他的视线很快又转到了远处，只见一些旧房子轰然倒塌，被拆得七零八落，成了一片废墟，灰尘时而扬起并四处飘散。他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听说来了大领导，一些拆迁户围了过来。当地干部立即制止围观，劝说拆迁户回家：“乡亲们，你们先回去吧，到时我们走家串户收集意见，回吧，回吧！”当地政府威信比较高，干部说话算数，与群众打成一片，人民群众相信政府。虽然拆迁户心中有疑惑没解开，想见大领导，但经不住劝导，人群中有的拆迁户准备回去了。胡耀邦此时似乎发现了问题，问随行人员：“那里是些什么人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全国刚解放不久，阶级斗争仍然存在，尤其是土匪还很猖獗，1950年，胡耀邦从成都到南充赴任途中，还遇过土匪袭击，所以提高了警觉。随行同志回答道：“一些拆迁户想见见您！”胡耀邦说：“不是敌人搞破坏，是我们的人民群众，为什么不能见一见呢？”当即指示找一间房屋，把拆迁户集中起来，“我正想听听他们的意见和建议”。

附近正好有一所小学校，有关人员找了一间教室，立即召开征求拆迁户意见会。孩子们已经放寒假，校园内空荡荡的。也许为了防止桌凳被盗，学校把桌凳收起来了，该教室里凳子只有五六把。拆迁户们把教室挤满了，他们看到屈指可数的几个座位，以为是给领导准备的，所以都站着。胡耀邦笑容满面地走上讲台，向拆迁户们鞠了一躬，指着那些凳子说“请老年人到前面来坐”，自己则站着讲话。他尊老之举和平易近人的作风，顿时拉近了和群众的心理距离，会场的气氛顿时活跃轻松了起来。

一位干部介绍说：“这是我们川北区党委书记兼行署主任胡耀邦同志！”很多人热烈鼓掌欢迎。虽然会场气氛宽松，但拆迁户们还是很犹豫，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皆不敢先发言。胡耀邦挥着手，风趣地说：“同志们，你们有啥想法可以随便讲，我们共产党人讲实事求是。新中国刚成立，一穷二白，要创造美好未来，要像坦克打冲锋——有股子闯劲！”一席话把大家逗乐了。

有一位拆迁户叫杨明菊，中年妇女，她说她有五个孩子，大的十五岁，小的三岁，现在房子被政府征收，无处安身歇息，请求政府解决临时住房。胡耀邦点点头，叫随行人员把杨明菊的住址及请求记下来。随后拆迁户七嘴八舌地陆续反映问题，比如无房居住，房子被拆了以后，政府亦没有补偿，或者补偿没有到位。还有群众反映生活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综合拆迁户反映的问题，主要集中在吃和住方面。

也有少数拆迁户是带着怒气和怨气来的，因为住房被国家占用了，四处“打游击”，东家住一晚，西家睡一宿，有时还露宿街头，没有固定住处，所以说话就不那么客气。有一位姓李的拆迁户直言不讳地问胡耀邦：“拆了我们的房子，让我们无处住，我觉得这是欺压老百姓，共产党是为人民谋利益的，难道就不应该替拆迁户考虑，给我们妥善安置吗？”此言一出，会场顿时哑然。有人觉得这位拆迁户说话太直接，太不像话了，可能要惹胡耀邦生气。但没有想到的是，胡耀邦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带头鼓起了掌，对拆迁户提出的批评表示愿意接受。

与拆迁户的见面会，秩序井然。在耐心听取拆迁户的意见、诉说、建议及批评之后，胡耀邦心情很沉重，他最后诚恳地说：“想不到群众还有那么多困难，作为川东地区党委书记和行署主任，在这个问题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犯了官僚主义的错误，应向人民群众检讨。我回去后，一定责成有关部门整改到位，请同志们监督。”这番话赢得了在场所有拆迁户的掌声。

见面会持续了很长时间。从学校会场出来，胡耀邦又来到工地上，仔细察看和核算，发现建筑面积占地太宽，土地闲置浪费，办公楼及俱乐部建得过于奢华，围墙修得较阔气，当即对干部进行了批评，并指出，“政府对土地必须精打细算，绝不能大手大脚，损害人民群众利益”，要求按照勤俭节约的原则马上整改，并结束俱乐部的全部工程，利用现有的面积，因陋就简办公，不准再继续拆迁民房。

这次工地调研，对胡耀邦触动很大。经过缜密思考，他有了成熟的整改意见。1月10日，他针对征地拆迁中暴露出来的问题，致信南充市市长吴致中，并请吴市长在南充市二届三次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上宣读信的内容。这封信很长，信中指出：“一年多来，公家修建房屋，不仅浪费很大，而且因为收回了大量国有土地，购买了大批民房，特别是将其中一部分拆掉，使政府财产与政府威望遭受了许多损失，在这个问题上，我犯了官僚主义的错误，应向人民群众检讨。所购买的民房，是否还有没全部合理地给足购买金的，所收回的国有土地户，是否还有没全部妥善安置的，如发现有，务必由修建机关立即并合理地予以补偿和安置，不办或拖延者，以违纪论处。据说现市内民房不足，尚有一些市民租不到房子住，为此，特明确规定：一是即日起，一切机关、部队、团体均不得再购买一间民房，违者以违纪论处。二是在15天内，腾出150间左右的公家房屋，以稍低于市价房租，租给无房可租的市民居住。三是公家新建居民区的房屋租金是否尚高，如高了一些，即再减低一点。”

胡耀邦在信中提到的问题及措施，句句说到了拆迁户的心里，关乎于群众实际利益问题，解决起来又那么实实在在，所以，这封信在大会上宣读之后，引起广大群众尤其是拆迁户的强烈共鸣，称赞胡耀邦是真正为民办事的好官。经过代表们热烈讨论，不仅使居民住房问题得到了很好解决，而且也启发了代表们解决其他民生问题的思路。

从这封信中可以看出，胡耀邦对城市拆迁安置，对居民住房等问题，提出了初步的设想。以现在的政策来看，公家把低于市场租金的房子租给无房户，就是廉租房；政府新建的民房租金降低一些，就是公租房；在征地拆迁中，对拆迁户合理补偿，如今已经纳入法治化轨道，有的地方还创新出不少拆迁安置经验。由此可见，对解决居民住房问题，对城市住房建设问题，胡耀邦是有着先见之明的。

从1950年到1952年，胡耀邦在事关民生疾苦方面下了很大力气。在他的治理下，川北地区呈现出新的面貌，焕发了新的生机，人民群众的生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改变。对胡耀邦在川北行署的工作，邓小平曾评价说：搞得好，有主见，不盲从，勤廉为政，两袖清风。

1952年秋，胡耀邦接到了调中央工作的通知。老百姓得知胡耀邦要调走，自发地来到行署门口，依依不舍地向胡耀邦告別送行。成千上万的群众把两边街道围得水泄不通，有的还留下了难舍的眼泪。胡耀邦见此情景，感慨万千，觉得工作还是做得不够好，见群众如此牵挂，也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为了表达对胡耀邦的感激之情，有人打算送给胡耀邦一个八锦屏，以红色缎子为底，上镶金字，当作留念之物。胡耀邦当场表示拒绝，他说：“你们不能做这个东西，若真的要送，就送我‘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字好了。这五个字是毛主席说的，他叫我们每个革命者时刻用五个字检查自己为人民服务的事做得好不好。你们送我‘为人民服务这五字箴言，一不用缎子，二不用金字，只须用口头嘱托我、告诫我就行了。这就叫良友之言、金石之贵。”一番朴实的话语，充满了对党和人民的热爱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