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筱懿
潘素曾经是苏州名门千金,前清著名状元宰相潘世恩的后代,原名潘白琴,也叫潘慧素。幼年时期,大家闺秀的母亲沈桂香聘请名师教她音乐和绘画。所以,她弹得一手好琵琶,绘画功底也扎实。
13岁时母亲病逝,她被继母王氏卖到上海的妓院。如此冰火两重天的际遇,她却拾掇起无端的愁绪,铺展出别样洞天。
那时的“花界”似乎也有分工,像含香老五、吴嫣等人,接的客多为官场中人,而潘素的客人多为上海的二等流氓。那时有些男人喜欢“文身”,多为黑社会的人,而潘素的手臂上也刺有一朵花,在当时也算是“大怪”之人。
如果不是遇上张伯驹,潘素的名妓生涯未必结束得那么早。这位著名的“民国四公子”之一(其他3位是溥仪的族兄溥侗、袁世凯的次子袁克文、少帅张学良),其父张镇芳是袁世凯的表弟、北洋军阀元老、中国盐业银行创办人。
张伯驹出身豪门,玉树临风,眉如柳叶,天然一段风情,全蓄注在一双丹凤眼中。年轻时,他不顾双亲反对,退出军界,厌倦功名。从此,读书、唱戏、写字、玩古玩,名副其实一个京城大公子。
这么一对奇男异女,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张伯驹对潘素一见钟情,初次见面,便当场挥笔写了副对联:潘步掌中轻,十步香尘生罗袜;妃弹塞上曲,千秋胡语入琵琶。寥寥两行字把潘素的神态容貌与特长描摹得淋漓尽致,博得佳人倾心。
两人的热恋激怒了已与潘素有婚约的国民党中将臧卓,臧卓把潘素软禁在一家酒店里。哪料到,张伯驹居然托朋友买通臧卓的卫兵,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孤身涉险,劫走潘素。
那是1935年,潘素20岁,张伯驹37岁。从此,两人一生沉浮,形影相随。
婚后,张伯驹发现了潘素的绘画天分,不仅大加赞赏,更是着力栽培。
在他的引荐下,潘素21岁便正式拜名师朱德甫学习花鸟画,接着又请汪孟舒、陶心如、祁景西、张孟嘉等各教所长,同时还让她跟夏仁虎学古文。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潘素的画艺精进迅速。张伯驹带她游历名山大川,从自然的雄浑奇绝中寻找艺术灵感。此外,张家丰富的名家真迹,更是她学习的范本。李白唯一的真迹《上阳台帖》、陆机的《平复帖》、黄庭坚的草书卷等等,这些听起来神话般的名字,随便哪一幅,都是价值连城的国宝。
潘素的画,有冰雪却不见寒冷,有空山却不露萧瑟,清雅的底子透出疏落的俏丽与温暖。张大千夸她的画“神韵高古,直逼唐人,谓为杨升可也,非五代以后所能望其项背”。新中国成立后,她的画曾被作为礼物送给来访的日本天皇、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老布什等。
张伯驹、潘素两个人,似乎是天生的一对。他成全了她锦心绣口、不染尘埃的慧根,她成全了他超凡脱俗、宠辱不惊的器宇。
张伯驹一生醉心于古代文物,致力于收藏字画名迹,对此,潘素全力支持。20世纪30年代,隋代画家展子虔的《游春图》流于世面,张伯驹卖掉了弓弦胡同李莲英的老宅,购得了这件宝贝。一家人挟着《游春图》,乐呵呵地从弓弦胡同搬到了城外的承泽园;潘素为支持丈夫购买恭亲王府的稀世珍品——西晋陆机的《平复帖》,变卖了心爱的细软首饰,不惜以4万银元的代价买下了这幅传世墨宝。
手握重宝,必定会引人注目。1941年,上海发生了一起轰动一时的绑架案,被绑架者正是张伯驹。汪伪的一个师长绑架张伯驹,向潘素索要300万(伪币),否则撕票。在危难面前,潘素体现了苏州女子特有的坚韧,她变卖自己的首饰,四处托人,打听消息,全力营救。一边是丈夫深爱的国宝,一边是自己深爱的丈夫,两边都要保全,只要她随便卖掉一件收藏,就足够救人,但她知道不能,卖掉宝物就等于要了丈夫的命。最后在潘素的周旋下,友人们鼎力相助,以40根金条“赎回”了张伯驹。
对于这些花费巨资和生命代价积累下来的收藏,张伯驹和夫人潘素在解放后,陆续将它们捐赠给了国家,成了故宫等国内多家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对此,张伯驹说:“予所收蓄,不必终予身,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传有绪,则是予所愿也!”
他们两人的宽阔胸襟让人折服。1955年,张伯驹被划为右派,潘素一直与丈夫患难与共。虽然生活道路上有各种坎坷,但有如此相互欣赏、相互扶持、不离不弃的伴侣,也是不枉此生了。
(千百度摘自《灵魂有香气的女子》江苏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