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博拉病毒:无情的生命“黑板擦”

2016-06-08 10:11薄三郎
三联生活周刊 2016年23期
关键词:西非博拉病毒

薄三郎

2014年的西非海岸,埃博拉病毒肆虐。彼时,我正在美国芝加哥的一所医学院留学。尽管相距万里,美国民众却被埃博拉病毒闹得人心惶惶。当时,一名在利比亚感染埃博拉病毒的美国医生,被运回国内治疗,尽管最终痊愈重生,民众却难免担心病毒会传播作乱。毕竟,“来自热带雨林的危险病毒,可在24小时内乘飞机抵达地球上的任何城市”。航空线路连接了世界,病毒也搭乘了便利之机。

当时的美国机场,纷纷升级入境安检级别。毕竟,面对致死率超过70%的埃博拉病毒,任何些许的疏忽,都可能造成致命的后果。美国CNN的一名评论员还专门制造了一个词“恐埃症”(Fear-bola),来描摹美国对埃博拉病毒的非理性恐慌。

事实上,这并非美国与埃博拉病毒的首次遭遇。1989年11月,美国弗吉尼亚州的雷斯顿城就发生过埃博拉病毒事件。这个小城位于华盛顿特区以西24公里处,晴朗的天气里人们都能在雷斯顿城的高层建筑上望见华盛顿纪念碑那米黄色的尖顶。这里的灵长类动物检疫中心接收了100只从菲律宾进口的食蟹猴。令人不安的是,转眼不到一个月,数十只猴子相继死亡。大量研究之后,研究人员认为这是埃博拉病毒。最后,美军出动将大楼封锁,所有动物处死。幸运的是,在目前已知的五种埃博拉病毒中,这种莱斯顿亚型只感染非人类的灵长类动物,让人类逃过一劫。

埃博拉病毒并不是今天才出现的。早在1976年7月,西非两起同时爆发的疫情使它暴得大名。其中一例死者是学校教师鲁克拉(Mabalo Lokela),在不明原因发烧、腹泻、呕吐后死亡。其后几天,曾在同一医院看病的人相继死亡,症状相似。由于这些病例位于雅布库村附近,村庄周围有一条埃博拉河,人们便以河流的名字命名这种未知的病毒。此后数年,尽管西非及世界各地零星出现埃博拉病毒感染病例,人们对它的记忆却十分模糊。直到最近三年,久违的杀手再度登场,全世界一下便记住了它。

早在22年前,美国作家理查德·普雷斯顿就在《The Hot Zone》一书里,向人们描述了埃博拉病毒的冷酷无情。眼下,这本书出了中文版,书名叫《血疫:埃博拉的故事》。作为一名医生,尽管我对危重患者的临床表现并不陌生,可看到作者在书中的形象描述时,仍难免满身冷汗。简单点说,大自然的真实之力,的确比小说还要惊悚。比如说,作者曾描述了这样一个病例的死亡:“患者体内的一切都不对劲,确实是‘一切,其中的任何一项都足以致命:血液凝固、大量内出血、肝脏变成糊状物、肠子灌满血液。”真是令人惊惧!

理查德·普雷斯顿是普林斯顿大学的英语博士,《纽约客》杂志的固定撰稿人。美国天体物理会甚至还以他的名字命名一颗小行星。他的亲弟弟叫道格拉斯·普雷斯顿。两人都是作家,哥哥主攻纪实、科普作品,弟弟则是科技惊悚和恐怖小说家,著有纽约自然史博物馆谋杀案系列小说,如《掠食因子》《渠城猎手》。

1995年,导演沃尔夫冈·彼德森将《血疫》中的内容搬上了银幕。在达斯汀·霍夫曼、凯文·史派西等一干实力演员的演绎下,电影《极度恐慌》(Outbreak)让人们领略到新型传染病的恐怖骇人。不过,剧中虚构的Motaba病毒要比埃博拉病毒还要“毒辣”。导演原本设定的剧情结局是,爆发Motaba病毒的美国小镇在爆炸中毁灭,可鉴于残酷的结局无法让观众满意,不得不改成小镇得救的美式大圆满。

电影里的主角总是神勇英明的。可事实上,看不见的主角才是最危险的。当人类首次窥见埃博拉病毒的真身,就像是一束照进黑暗洞窟的手电筒光束。它深藏在雨林之中,沿着神秘路径演化而来,却集纳了病毒最为凶残的一面。它的结构简单极了,只有几种不同的蛋白质分子,排列成一条长辫状的结构。要知道,典型的病毒大多呈现圆球形,而埃博拉病毒在电子显微镜下呈现出纤丝状,呈现出弯曲或缠绕的状态,就像微缩的蠕虫一般。

这容易使许多生物学家产生错觉,让人很难将其与残暴的杀手相联系。可实际上,“它们就像是聪明的猎食者。通过无声无息的潜行,突然暴起袭击。你会惊讶于大自然的魔力,这种毒辣甚至拥有了美感的境地。它非常清楚:人类就是肉食”。

读完《血疫:埃博拉的故事》后,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那就是,我们耳闻的多种传染性疾病,其源头为什么都指向非洲?具体点说,为什么这些骇人听闻、嚣张跋扈的病毒,大多来自西非的热带雨林地区?我想问题的答案可能要分两方面。

首先,在热带雨林里,数量最多的哺乳动物是蝙蝠。科学家们已大致判断出,蝙蝠是埃博拉病毒自然条件下的生存库。总之,蝙蝠是多种高度传染、致死率高的病毒的摇篮与温床。更重要的是,蝙蝠作为唯一可以飞翔的哺乳动物,能够轻易地“旅行”,将病毒携带到更远的地方,因其与黑猩猩、猴子等哺乳动物的基因更接近,从而使病毒的传播更为高效。

其次,在西非地区,由于卫生条件、饮食和文化传统等制约,人们常捕猎蝙蝠、黑猩猩等动物作为食物,这就使人类赤裸裸地暴露在埃博拉等病毒的面前。而且当地的卫生设施不完善,脆弱的卫生系统在埃博拉面前几近崩溃。当地还流传着大量谣言,认为咖啡加洋葱就能将埃博拉治好,这无疑使防疫工作难上加难。此外,当全世界的医务工作者涌向西非时,恐惧不安的当地人甚至将石头丢向医务工作者,殴打甚至杀害他们。

我们为什么应该关注埃博拉病毒呢?乍看之下,我们与非洲之间山遥水远。可实际上,“环球同此凉热”。中国与非洲多个国家的联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密。大量的游客、经贸及务工人员往来穿梭,这为病毒传播带来可乘之机。其次,埃博拉病毒被认为是“世纪瘟疫”。潜伏期短,致死率高,传染性强,任何的疏忽不慎,都可能给我们以致命一击。

理查德·普雷斯顿无疑是一名优秀的调查者,他深入西非腹地探寻埃博拉的源头,又对美国本土20余年前的埃博拉病毒事件仔细调查,在书中善于使用比喻等手法,将埃博拉病毒的冷酷残暴刻画得极为细致。比如:“病毒是分子大小的鲨鱼,是没有思想的行动。紧凑、冷酷、理性,只考虑自己,病毒全心全意自我复制:速度有时候非常惊人。它的首要目标就是复制。”

美国作家理查德·普雷斯顿与他的作品《血疫:埃博拉的故事》

大自然是一个多面手,仿佛诡谲难测的“黑暗森林”。《逼近的瘟疫》一书中比较道:“利用高倍显微镜去观察微生物世界,就会看到一种疯狂的、拼命推挤的场面,那里的微生物不停地互相推搡,其速度之快、力度之猛,相比之下,连午饭时间东京便道上匆匆的人流也显得十分缓慢了。可以想象,假如微生物真有胳膊的话,它们必会不停地推搡邻居,在永无休止的争斗中争取一块生存之地。”

在病毒的世界里,埃博拉病毒就像是生命的黑板擦,无情地将生命直接擦除。《血疫:埃博拉的故事》一书的末尾说:“埃博拉曾在这些房间里兴起,闪现身影,进食,然后回归森林。它还会回来的。”——准确点说,它一直没有离开,一直伺机潜伏着。

(作者为上海长海医院麻醉医生、医学博士,著有《健康流言终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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