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看江河的入海口

2016-06-07 03:01Chris
花样盛年 2016年6期
关键词:紫玉兰入海口张承志

Chris

1983年,15岁

唱针沿着密纹回旋向前,像船桨划开江河的水面

高一下学期,负责学校广播室的音乐老师在我们年级征召播音员,我和另一个女同学被选中,住到了播音室里,两人轮班,早中晚放音乐,早上有广播操,傍晚播报校园新闻。

播音室的窗外有一排花树,海棠、李花和紫玉兰相继开过,春天也差不多过完了。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播音室里满满一书柜的黑胶唱片,晚间熄灯铃响后播音室是不受灯光管制的,我和同伴就拉上窗帘打开唱机,小声地听。唱片中有大量古典乐,也有当时流行的轻音乐和台湾校园歌曲。我们每天听到很晚,经常查夜的生活老师会敲敲窗玻璃,咳嗽一声:“该睡了啊!”

如果听音乐是一条腿,另一条腿就是读书。它们带着少年的我往前飞奔。

那时的语文老师是个很特别的人,他对我们的指导不是总结中心思想段落大意,而是跳过这些,径直来到诗和远方。在老师的影响下我开始读名著,还有刘亚洲和张承志。如果一个女性在少女时代的读物是《战争与和平》《黑骏马》和《海水下面是泥土》,你大概可以想象她的未来是什么样子,虽然读《战争与和平》的时候总想跳过库图佐夫的战争场景,直奔娜塔莎和她的爱情。

想去看北方的河,听蒙古人在打马过草原时哼出忧伤的长调。

学校临江,从教室的窗口可以看见江水奔流。课间时候,我会在临江的教学楼长廊上低头走来走去,默诵书中我爱的句子——那些句子在多年后仍会在突然间涌至眼前,记忆最深的是张承志在《北方的河》中引用那段冈林信康的歌词:“你的疼痛的深切,我当然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们离得远了,其实一直是近在眼前。是呵,我就是我,我不能变成你,就连你在那儿独自苦斗,我也只能默默注视。我们两人都经受着考验,而你究竟是我的谁,如果一切将从此崩溃,那么我又曾是你的谁……”

夏天到来的时候,同学中开始传一个小道消息:语文老师要走了。

传言说老师一直深爱着他的一个大学女同学,而已婚的他婚姻很不幸福。当种种关系终成死结,他选择了离开——老师就要调动工作,去一座遥远的城。

离别很快到来。最后一节课,老师跟我们道别,讲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楚。只记得他给我最后一次作文的评语:“你要走远一点,去看江河的入海口。”

老师走了。门被带上的瞬间,教室里一片静默。我趴在桌上,茫茫然用午餐勺子从桌面的饭盒里舀出一点水,滴到百无聊赖的另一只手臂上。其时午后教室光线明亮,绿树在窗外摇晃,少女手臂上细细的茸毛在初夏微风里几不可见地被吹拂,美好得像是来自天上的一段乐音。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内心颤栗:手臂上的水滴仿佛一粒小小的水晶球,让我看见了未来。

我要往哪里去?

我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那天晚上,当窗外最后一朵紫玉兰啪嗒坠地,我在播音室

的唱片柜里找出一张《我的祖国》,反反复复地听那段我最爱的《伏尔塔瓦河》。有隐隐花香的初夏夜里,唱针沿着密纹回旋向前,像船桨划开江河的水面,掀起浪花。

老师的话仿佛预言了我未来的模样,一些年后,我来到珠江三角洲的临海地方,在这里住下来。又过了一些年,在离家30年后,我回老家参加高中同学会,见到已从遥远地方回老家定居的语文老师,跟他开玩笑说,如果老师当天说的是“你要去看另一块大陆”,说不定我会去到更远的地方呢。

老师说:“这位同学,如果我没有搞错,这个星球上的每一块大陆都有很多江河湖海……”

那天晚上,我再一次翻开珍藏多年的作文本。没错,老师的原话是这样的:“你要走远一点,去看江河的入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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