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墨
新邻居郎先生
我家对门一直没人居住,据说年轻夫妇出国定居了,他们的父母年纪都大了,觉得住在乡下比住在城里舒服,所以经常几个月才来看一次,扫扫地,抹抹尘,然后锁上房门,又回去了。
不过,近日,我发现对门有人居住了,是个男人,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每次都穿着黑色衣服,表情很严肃,像个黑手党。
本来以为是这家的男主人,不过,妈妈说,那个人是租客。
我的脑海里立即闪现出一些面画。比如,那人是警察,为了追捕逃犯,而临时租了套房子。比如,那人是杀手,为了执行任务而隐藏于闹市。再比如,那人就是逃犯,却伪装成平常人。
当然,这一切,都源于我的想象。
然而有一天,当我站在阳台上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扭着脖子的时候,我看见新邻居拿着一块新鲜的肉,开心地往嘴巴边上送。
我当场愣住了,血液一下子涌上了大脑。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失聪了,什么也听不到。
我飞也似的往屋里冲,不小心撞倒了一把椅子。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奇怪地问我:“小叶,你怎么了?”
我揉着被撞疼的小腿,心情复杂极了。要不要跟妈妈说自己刚才看见的事情呢?如果说了,她会不会害怕?这世界上应该很少有人吃生肉了吧?至少也应该煎成三分熟,是不是?
也许,是我看错了。我侥幸地想。
从那天开始,我格外留意对门的那个男人,听妈妈说,他姓郎,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那么,称他为郎先生吧。
这天,我和郎先生在走廊相遇,出于礼貌,我主动打招呼:“嗨,你好,邻居,我住在你对门。”
“哦,你好。”他淡淡地回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个面瘫。
我看到他的手里拎着一袋东西,探头过去一瞧,竟是一大块肉。
我惊讶极了,问道:“郎先生,您一个人能吃掉这么多肉吗?”
“多吗?”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显然对我的多话表示了反感。
我尴尬地垂下头,心想,我还真是多管闲事,管他吃多少肉呢。
可是,第三天,我又在走廊里遇到他,这回,他的手里又提了一大块肉。
“咳,郎先生,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吃肉食哦。”请原谅我有些啰嗦,实在是这位郎先生引发了我的好奇之心。
“嗯。”这回,他连开口说话都省了,直接用鼻子回答了我。
真是尴尬。
月圆天的狼嚎声
晚上,妈妈准时守在电视机前面,追看她喜欢的电视剧。我坐在她旁边,对她说:“妈,我觉得对面的郎先生有些古怪。”
“哪里古怪?”妈妈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电视剧,一边还要陪我说话,真够难为她的。
我说:“他爱吃肉。”
妈妈不解:“吃肉怎么就古怪了?”
我说:“他吃好多好多的肉。”
“哦,那他可能比较喜欢吃肉吧。”妈妈被电视剧情节逗得乐呵呵的,却还一心二用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有些人喜欢吃鱼,有些人喜欢吃肉,也有些人荤腥不碰,只吃蔬菜。小叶,这很正常。”
“哦。”我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妈妈看的电视剧不合我的口味,我冲了一杯果汁,端到阳台上去喝。没有想到,又看到了郎先生。
“嗨,小叶。”他扬了扬手,跟我打招呼。
咦,原来他知道我的名字。
“你好,郎先生。”
“你看,今天的月亮特别圆呢。”他仰着头,专注地看着天上的圆月,嘴角上扬着,仿佛看到了他钟爱的玩具一般。突然,他伸长脖子吼了一声:“嗷……”
天哪!天哪!这是……狼嚎啊!
我看看郎先生,又看看天上那轮明亮的月亮,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欢快。郎先生的身材……呃,精壮。郎先生的眼睛……呃,细长。他撑在阳台栏杆上的双手,就像狼的前爪似的,更要命的是,我看见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啊!”我尖叫了一声,跑向屋内。
妈妈正被电视剧中插播的广告熏得昏昏欲睡,猛然听见我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拍着胸口,数落我:“丫头,要不是我心脏厚实,保不准哪天就被你吓出病来了。”
我的手脚冰冷,牙齿都在打战,我说:“有狼。妈,我们家隔壁住了一只狼。”
“一只狼?”妈妈纠正我,“量词应该用‘匹好一些吧?”
“哎呀,不要纠结量不量词的。真的有狼啊。”我焦急地说。
也许是看我真的在害怕,妈妈认真地想了想,说:“应该是条狗吧。你知道,虽然小区里禁止养狗,可还是有人会偷偷把狗藏在家里。”
是这样?我不禁又怀疑起自己的眼神来。
“好啦,早点睡吧,你明天还要上学呢。”妈妈把我推进了房间。
我躲在被窝里,越想越觉得郎先生太可疑。我的分析如下:
第一,他爱吃肉,而且是一大袋一大袋地买的。常人要是这么吃肉,早就腻了。
第二,他的表情有些僵硬,不是耍酷的那种。该怎么说呢,好像与人类格格不入。
第三,他喜欢月亮,还对着月亮大吼,吼声更是与狼嚎一模一样。
第四,那条狼尾巴……
我不敢再想下去,觉得再多想一秒,就会崩溃。
我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胡思乱想着,渐渐地沉睡了过去。
又是猪肉
此后的两个多星期,我都没有再见到郎先生,也不知道是我们的时间无意中错开了,还是他刻意地避着我。总之,对面的那扇门静悄悄地,好像从来没有人入住过。
我想,那位奇怪的郎先生应该已经搬出去了吧。
这天,我正要上楼的时候,有人叫住了我。原来是附近市场上卖猪肉的吴大伯。
“小叶,你上楼吗?”吴大伯问我。
我说:“是啊,正要回家呢。”
他说:“太好了,你帮忙把这个袋子提上去吧,是给你家对门的那位郎先生的。”
“啊?”我诧异,说,“已经好一阵子没见他了,估计他已经搬出去了吧。”
“不会的,他早上才跟我打的招呼,要我帮他留五斤纯精肉。”吴大伯展开袋子给我看,肉腥味一下子充斥了鼻翼。吴大伯说,“小叶,大伯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跑不动五楼了。你看……”
面对这样的请求,我能不答应吗?
我说:“没问题,给我吧,我帮你转交。”
上楼梯的时候,我的脑袋又天马行空地想,我应该带把手枪吧,这样,遇到危险可以自卫。可是,我一没金钱,二没本事,买不到手枪啊。手中的袋子沉甸甸的,我顿时有了新想法,如果真的有危险,就扔这块猪肉当武器吧,就像扔炸弹似的。
嗯,越想越可行。
我是鼓起了勇气去敲郎先生的门的。我想,如果他甩着狼尾巴来开门,我就直接把肉扔进去。
吱嘎一声,门开了,郎先生见到我,愣了一下。
“是吴大伯给你的猪肉。”出于礼貌,我还是乖乖地把袋子送到了郎先生的手里,而不是扔地上就走。我想,这充分说明了我的胆子比较大。
“谢谢。”郎先生说。顿了下,他问,“要进来坐坐吗?”
我的后背立马凉飕飕地,想起了童话里小红帽和大灰狼的故事。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说:“不了,我不进去了。”说着,非常礼貌地替他关上了门。
回到家里,我后悔莫及,心想,应该去郎先生家看看的,这样,也许就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了呢。
大灰狼雕像
妈妈在厨房的时候总爱使唤我。她有时候会说,小叶,帮我挽一下袖口。有时候会说,小叶,帮我洗一下菜。有时候会说,小叶,帮我去买包盐。而现在,妈妈又在喊:“小叶,酱油没有了,去买一瓶回来。”
我正在玩俄罗斯方块,想象着自己成了一位厉害的建筑师。我回答:“妈,我腾不出时间啊。”
“玩个游戏而已,哪里会腾不出时间。你再这样沉迷游戏,我下个月就不去交网费了。”
我的亲妈哎,您可真会拿人软肋。好吧,我去买,去买不就行了吗。
关掉游戏,我换了鞋子出门。还没走两步,就看见郎先生提着购物袋从外面回来。
见到我,郎先生说:“小叶,出去啊?”
“嗯,买酱油。”我说。
“我家有酱油,你先拿去用吧。”
“唉?”我犹豫了,是先借酱油来用用呢,还是跑下五楼步行两百米去买,再跑上五楼来呢。答案很明显,机灵聪慧的小叶当然选择借用。我陪着笑,道:“这不太好意思吧?”
“远亲不如近邻,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郎先生开了门,见我站在门口不动,招呼道,“进来啊,随意点。”
我怯生生地走进了郎先生的家,也不知道哪里来了阵风,把大门给吹上了。哐啷一声,差点没吓死我。
“郎……郎先生。”我看见房间里摆着一只大灰狼的雕像,吓得魂都快飞了。
郎先生把酱油瓶递给我,问:“你怕狼吗?”
我摇头。
我这人有个毛病,越是害怕的东西,就越想亲近。比如,很小的时候跟爸爸妈妈去动物园,我虽然很害怕蟒蛇,却还是在爬行馆逛了半个多小时,而且喜欢盯着蟒蛇的眼睛看。再比如,有次遇到一条大黄狗,对着我狂吼,我就瞪着它,跟着对峙了近半个小时,最终狗狗觉得无趣,转身走了。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我其实很胆小,却偏偏装成胆大的模样。就如现在,看着大灰狼的雕像吓到腿软,却硬着头皮说自己不怕狼。
“小叶,那天,你是不是看到我身后……”郎先生问我。
“身后?”我有些茫然,忽然间,想起了那个月圆的晚上,那条毛茸茸的狼尾巴。我下意识地往郎先生的臀部看去,顿时又觉得这样太不礼貌。我说,“我记性比较差,不记得了。”
郎先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送我出门的时候,他说:“酱油不用还了。”
我说:“谢谢。”赶紧开门,进屋,直奔厨房。
都是误会
和妈妈聊天的时候,我说:“这个世界真的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存在吧?比如熊孩啊,狼人啊什么的。”
妈妈敷着面膜,话说得很紧绷:“返祖现象倒是存在的,有些人体毛浓重,有些人还生尾巴呢。”
我一下子兴奋起来,问妈妈:“那么说,有人长着一条狼尾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喽?”我努力想着,却不明白郎先生平日里把尾巴藏在哪里。按理说,要把那么大一条尾巴藏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狼尾巴?那不可能!”妈妈说,“所谓的长尾巴,也只不过是尾骨长出一截罢了,哪还能真的像猴子一样生出那么长的尾巴啊。”
我摸着下巴想啊想啊,想到了瞌睡连天,都无法判断郎先生是不是人类中的异类。
日子静悄悄地过着,波澜不惊。
一天,在超市遇到郎先生,他的购物车里有蔬菜有水果,就是不见肉食。我忍不住问:“郎先生,您不是很爱吃肉吗?怎么今天只买素食?”
郎先生说:“以前要帮朋友照顾他的狗,所以常买肉食,现在朋友把狗领回去了,我就不用操心了。其实,我一直觉得素菜比肉食更好。”
“啊?”我有些惊讶,又问他,“那么,您家里的那座雕像呢?”
“那也是朋友的。”郎先生说,“前段时间,他家在装修,所以有些东西往我那里搬了。”
“那么,那么,”我犹犹豫豫地,还是问出了口,“您的尾巴……”
郎先生愣了一下,哈哈大笑:“我就知道肯定被你误会了。那条尾巴是人造皮草装饰品,那天觉得好玩儿,就别在了裤子上。没想到真被你看见了,太让我不好意思了。”
“啊,原来如此。”我呵呵地笑,同时松了一口气。
原来,一切都是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