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君飞
河床将河水紧了紧,于是河水流得更远。当河水失去河床的时候,我想它就变成了湖,一步也不能动的湖。河床是对河水的约束,这种约束带来了走向和尽量多送河水几程的可能。
曾经,我也是一条野性的河,不懂得河床的意义,鲁莽地冲撞着堤岸,急着奔向大海,甚至梦想直接成为海。结果可想而知,任何涣散的水流都不会走得很远,放纵也是对整条河流的分解,对所有方向的迷失。
我也问过自己,为什么那么害怕和排斥约束呢?约束就一定意味着变窄变短变小吗?一个强大的人,他的力量就是用来对抗种种约束的吗?
自由的确是个好东西,人人渴望,但是总要问问自己,自由到手,你究竟拿它做什么?我想自由本身不是行动的目的,为自由而自由的说法应该很奇怪,我更关心自由所引起的行动和带来的结果。正如冰雪融化,暖春到来,这是何等博大深邃的自由,但并不是所有的花朵都能够持久开放,因为一些花朵也会由于自身的原因遭致虫噬。约束看似是自由的对立面,却恰恰在我们不知不觉时凭借它独有的力量支持了自由。懂得约束的花朵,常常能够用警觉的气味驱赶害虫;河床也并不意味着窄狭短促,它既能约束河水,更能容纳和扩充河水,只有河水细弱,河床才显得逼仄,当河水滔滔不绝时,河床也随之变得宽阔深远。
很多自由行为的本身也带有约束,可以说约束无处不在。我在闲暇的时候喜欢看书,没有人规定我必须看什么书,看到第几页才能放下,这里面好像没有什么约束,其实不然:我一旦捧起书,而且能够看进去,就不能去干别的事情,看书时思想尽可以天马行空,身体和行为却牢牢地被约束在书前。一个好的读者,也是一个甘愿被自由阅读所约束的人。心猿意马、为外物焦灼难耐,只能破坏读书这件事情,也很难干好其他事情,因为这种情绪才是越来越窄、窄到令人窒息的压迫。
也许一个心胸逼仄、力量细弱的人,才会更加害怕和排斥约束吧,“要强大自身,就得约束自身”。在我看来,最好的约束正是内在的自我约束,自己先约束自己的人,早已具有自知之明,也能够正确理解来自外界的约束和压力。对于一个强大的人来说,那些扭曲的错误的桎梏和打击,也走不到他的精神和思想层面。因看到生命的柔弱,一些坚韧的人学会了自我约束;因为相信“谦逊近乎真理”,这些人在面对普通人的时候更愿意约束自己。
约束自己也是想让自己活得更真实更生动些,桃树将桃花约束成了桃花的样子,而不是柳絮,也不是豹子身上的花斑,桃花就真是桃花,看起来也只能是桃花的好看,我也愿意将自己约束成我应有的样子。因为敬畏大地、向往大海,我接受了河床的约束,朝前奔流的时候又能够荡开河床,不在价值稀薄的事情上涣散和放纵自己,不因贪婪私欲而滞留成沼泽,我想我能够走得更远一些。即使将来到不了大海,我也一路拥抱着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虽然只是那么简单的一点点,却是带动一切、流动全程的珍宝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