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宏
在成功进行市场介入后,宏观政策无论看起来如何有效,都应该限制在一定空间内,就像父母不能拿起笔来替孩子完成作文一样。
女儿的学校组织去动物园春游,在离开课堂玩了一天后,微信上收到老师发来的作业:“写一篇对动物园感想的作文”。并专门嘱咐家长“不介入,不评论,不建议”。
我上学的时候,作文是从三年级才开始出现的,没想到现在一年级的孩子就需要面对这样的挑战。对女儿来说,通过书写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并不是难事,因为在英国长大的她,5岁时就被老师要求每周五写一篇命题作文了,其内容和当周学的东西大致相关,比如说“如果你成为宇航员,在太空中遇到外星人会和他说什么”“你最喜欢的交通工具是哪一种,你想乘坐它去哪里”之类的题目,当时她也都能写上一页。
但转回刚学了一年的汉语写作,孩子果真遇到了一些问题。老师提倡“三不”的初衷是想让孩子从开始就感觉写作是一种自由自在的事情,是心灵的需要,远离应试作文的模式化写作。
老师的“三不”原则无疑像是自由主义的范式,充分信任每个孩子有自我调节的能力,并能信任自发产生的“看不见的手”来让孩子完成对故事的讲述。
在老师的设定下,自发的写作是感情的流淌。但女儿一开始情感并没有顺畅地流淌出来,虽然鼓励她像说话一样下笔,但她沉思良久,还是问我:“第一句怎么写?”
这表明孩子虽然还一个字都没动,但已经掌握了写作的精髓,因为能提出一个让莎士比亚都觉得挠头的问题。每个开头都不好写,一味寄希望于情感抒发的自我调节,结果却是女儿握着铅笔对着本子坐了将近十分钟。
市场无效!这简直是自由主义经济理论遇到的经典困境。显然孩子认识有限的文字难以均衡配置到一篇作文中,甚至即使在她的脑中形成了若干句话,却找不出一个有效的开头。
老爹没有莎翁语出惊人的本领,眼瞅着闺女初次汉语写作,还没开始就要面临着崩盘的危险,却也于心不忍。只能冒着违背老师“三不”禁令的风险,拿出一种最大路货的开头模板:“4W1H大法”——写下时间、地点、人物、做什么以及怎么做五个关键词,然后简单串联就形成了开头。于是女儿提笔风一般写道:“今天,我们学校同学坐大巴到动物园去春游。
老师提倡的“纯天然写作”的理念,带有“市场原教旨主义”的良好愿景,但在实践中却会有些困难。我虽然算不上是凯恩斯的信徒,也被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折服过,但还是相信对市场行为适度干预是有效的。良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越俎代庖用“看得见的手”来对作文的开头进行了摆弄后,紧接的内容孩子已经心里有数,挥挥洒洒写下百余字,算是完成了自己的第一篇作文。
在全篇154个字里,提示的5个词的内容只占到7.1%,然而却成为基石力量。就像人们在对经典的自由主义进行反思时,也不再完全排斥政府的力量,从而让宏观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有了更多的正当性空间,财长和央行行长也总算不用再背着耻感工作。
然而2008年的经济危机之后,市场与干预的博弈却有被推向另一个极端的趋势。隔三差五召开的二十国财政和央行行长会议,开始让政策拴紧市场的笼头。事实上就像引导写出的7%的内容不值得夸耀一样,介入也只能扮演市场的隐形配角。
当然,在成功进行市场介入后,需要防范的有两点,其一是宏观政策无论看起来如何有效,都应该限制在一定空间内,就像父母不能拿起笔来替孩子完成作文一样。第二则是防止市场形成路径依赖,比如孩子要问以后的几句怎么写的时候,这时就要保持沉默。
在此基础上进行的介入并非市场的敌人,重要的是能将随意的介入关在笼子里,这已经成为后华盛顿共识的重要组成部分。按照世界银行的前副行长斯蒂格利茨的解释,有效政府而不是小政府对发展来说至关重要,政府应该成为市场的补充,采取必要的行动让市场运转得更好,并纠正市场失效的行为。而且市场干预的目的在很大程度上也并非在于其直接的效果,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增强市场的信心——正如有了第一句后,孩子就能接下来顺畅地完成之后的作文内容。
当然,就像市场已经无数次验证过的,一些干预也并不能导致好的结果——当孩子的作文发回来后,她的不少句子都被老师用波浪线圈起来表示鼓励,但并不包括那句“4W1H”式的开头——毕竟在自由主义经济学的眼里,干涉市场本来就是带有“原罪”的,且不管效果如何。
(作者为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