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台上的演奏，那激荡的天籁之音

江剑

2016年元月25日，从深圳第二人民医院脑科中心的手术室里，传出清脆的吉他弹奏曲——《爱的罗曼史》。弹吉他的是一位“局灶性肌张力障碍”患者，曾经的吉他音乐家。

多年前，他因右手指出现僵硬，无法正常弹奏，不得不放弃心爱的吉他，当了10多年的警察。如今他躺在手术台上弹着吉他，医生们紧张地为他进行“脑深部电刺激术”……

本文主人公

手指僵硬，

吉他音乐家愤然辞职

2016年元月3日晚，李丰接到女儿的朋友从深圳打来的电话，说深圳第二人民医院能治好他的病，叫他到该医院去找一位名叫蔡晓东的医生，并将蔡医生的手机号告诉了他。几天后，李丰向学校领导请假，有同事听说他又要治病，就说：“别折腾了，20多年来大大小小的医院看了不少，有哪家见效过？”李丰执着地说：“人家花了好大功夫才打听到的，我去试试，就算治不好，权当故地重游吧！”元月8日，李丰从沈阳赶到深圳。

1959年，李丰出生于吉林省长春市，父亲是中学音乐老师。受父亲影响，他13岁学弹吉他，20岁考入中央音乐学院，师从音乐教育家陈志教授，专修古典吉他。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沈阳某大学担任古典吉他教师。1988年9月，女儿李琛出生，更为他增添了乐趣和责任。为了给女儿创造良好的成长环境，李丰刻苦钻研古典吉他，每天清晨和晚上都要弹奏1个多小时。

经过十几年的钻研和磨练，李丰在音乐界崭露头角，经常被中央乐团和省级音乐团体邀请弹奏吉他，并成长为我国建国后第二代吉他音乐家。1993年5月初，李丰连续参加几场音乐演出后回家，吃过晚饭后，他照例拿起吉他弹奏，弹着弹着，他突然感到右手中指不听使唤，便中止弹奏，他以为是疲劳弹奏的缘故，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可是，休息了3天再弹吉他时，李丰的右手中指虽然有所恢复，但一曲还没弹奏完，又出现僵硬。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在课堂上给同学弹奏吉他竟然十分吃力，有时弹着弹着竟然跑调，让学生们偷笑，这让李丰十分痛苦。李丰来到沈阳中医院，医生检查后认为可能是颈椎骨质增生引起的，便给他开了几个疗程的中药，让他服用试试。一连服用几个疗程后，病情依然没有缓解。

李丰听取医生的建议，针灸了几个疗程，仍然没有效果。考虑到中指僵硬并不影响生活，李丰索性就放弃药物治疗，只是坚持做手指操。然而，坚持了三四年，中指不但完全丧失弹奏功能，右手的大拇指、无名指、食指弹奏时都出现不同程度的僵硬。一时间行内外议论纷纷，冷嘲热讽不绝于耳，有人说他的“吉他音乐家”是图有虚名;有人认为他有心理障碍，是平时缺少练习，导致手指僵硬了。

李丰感到委屈，为这事还与同事争执过几次，他说：“那些说我缺少练习的人是闭着眼睛说瞎话，我每天早晚都要练习1个多小时，邻居们可以作证！”为了尽快为自己正名，1997年和1998年，李丰分别来到北京协和医院和上海骨科医院治疗，均没有明显效果。李丰是一个对自己要求苛刻的人，他觉得不能正常地为学生弹奏吉他，愧为人师。1998年底，他干脆向学校提交了辞职报告。

当时，有位朋友在深圳公安部门工作，李丰决定先到深圳“换换环境”。他给深圳的朋友打电话，将自己的苦恼告诉了朋友。朋友爽快地说：“你过来吧，堂堂的音乐家，还怕在深圳找不到工作吗？”1999年春节过后，李丰豪情万丈地来到深圳。李丰有一副好嗓子，歌唱得好。他的想法是能在深圳当一名音乐老师就行了，不一定要教古典吉他。朋友陪他玩了几天，他住在朋友家里，一边与朋友叙旧，一边找工作。

有一次，公安部门的朋友与他交谈时，无意中告诉他，深圳公安部门正在招聘警察。当时李丰与几所学校取得了联系，应聘音乐老师，正在等消息。李丰心想，这一等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就突然心血来潮地对朋友说：“要不，我去应聘警察试试？”朋友一听就笑了：“你开什么玩笑，音乐家应聘警察？太大材小用了！”李丰认真地说：“大学是座象牙塔，闲得心慌，我就想换种工作，丰富自己的人生！”

朋友见他有这种心态，就说：“那你试试吧，万一不行，就当体验一下面试的滋味！”以前李丰作为音乐家，替用人单位面试过许多学生，如今自己接受别人的面试，李丰觉得够刺激的。他写了一份求职报告交给招聘单位。在求职报告里，他隐瞒了“音乐家”这个身份，只是在“专长”一栏里填上了“音乐”。没想到就是这项专长，让他的命运发生了戏剧性的改变。

心底有梦，

音乐家改行当警察

当时深圳公安部门正需要招一名宣传警察，见李丰是中央音乐学院的高才生，又当过大学音乐老师，身材高大，会弹吉他，就对他产生了兴趣。面试时，工作人员问他为什么不在大学里当老师，李丰就说大学里太安静了，想换种活法。工作人员让他用吉他弹一曲，李丰便给他们弹奏了一曲《爱的罗曼史》。虽然他的手指有些僵硬，但工作人员觉得他弹得很好。

音乐家李丰就这样戏剧性地被深圳公安部门录取，当了警察。1999年3月，李丰带着女儿李琛来到深圳，在罗湖区租了一套一室一厅住房，正式成为一名警察。虽然是以宣传警察的身份应聘到公安部门，但工作中李丰常常要执行维护治安的任务，每次案发，李丰都主动和别的警察一起冲锋在前。深圳的工作节奏非常快，李丰要工作还要接送女儿，照顾女儿的生活和学习，非常忙。看到父亲辛苦，女儿骄傲地叫父亲“警察叔叔”。

虽然离开了教师岗位，但李丰没有离开音乐，每天早晚，他仍然要用僵硬的手指弹奏吉他1小时。他把自己的音乐梦渐渐寄托在女儿身上，只要有时间，每天晚上都要辅导女儿学音乐，学弹吉他。周末还送女儿上音乐培训班。受父亲的影响，李琛不但学习成绩优秀，从小就显示出音乐天赋，她10岁就会弹吉他，13岁会弹钢琴，15岁时已会演奏吉他、钢琴、二胡等5种器乐，这让李丰备感欣慰。

2000年11月中旬，李丰接到妹妹的电话，说母亲中风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在住院治疗。李丰当时正和同事在外办案，脱不开身，只能叮嘱妹妹好好照顾母亲。李丰在警察岗位上兢兢业业，多次立功受奖。每次公安部门举行文艺活动，李丰都被同事们要求表演节目，李丰就用他僵硬的手指弹奏吉他，没有人知道，这位弹吉他的警察曾经是一位音乐家。

当李丰成长为一名优秀警察的时候，2006年9月，在父亲的培育下，李琛也以优异成绩考入吉林某学院。当女儿在大学里快乐学习的时候，李丰却出事了。2010年4月5日，李丰在抓捕一名歹徒时，不幸被歹徒刺中胸脯，身受重伤。接到电话，李琛立即赶到深圳。见父亲躺在急救室里，她悲从中来，拉住父亲说：“爸，你一定要挺住啊，我还想听你弹吉他呢！”

握住女儿的手，李丰忽然发现女儿长大了，自己真的老了，埋在心中的音乐梦突然复苏了。他忽然觉得当年离开沈阳是一个错误。他又开始四处求医，渴望能治好自己的手指。2013年9月，李琛以优异成绩考取吉林某学院的研究生，攻读电子合成音乐专业。李丰决定与女儿一起重拾音乐梦。怀着对音乐的追求，向来不屑求人的他给沈阳某大学领导写了一封信。

鉴于李丰在古典吉他方面取得的成就和对古典音乐的执着追求，学校同意他回去任教。2014年元月，55岁的李丰办理了提前退休手续，回到沈阳，重新走上了讲台。每个周末，父女俩在沈阳或长春相聚，一起切磋音乐、买菜做饭，一起弹奏吉他。渐渐地，李琛发现，尽管父亲手指僵硬，但经过10多年锲而不舍的弹奏，已经熟练多了，一般人根本听不出异样。

这让李琛大受鼓舞，她积极为父亲求医问药。有一次，李琛在上网时无意中看到，深圳第二人民医院脑科中心有办法治疗这类病。她马上打电话给在深圳工作的同学，委托同学去医院详细咨询。同学咨询后得知该医院确实能治疗李丰的病，便打电话告诉李琛，于是便出现文章开头的一幕。在深圳第二人民医院脑科中心，李丰找到了蔡晓东医生。蔡医生通过检查发现，李丰患上了医学史上罕见的“局灶性肌张力障碍症”。

边做脑手术边弹吉他，

那激荡的天籁之音

蔡医生告诉李丰，要想恢复手指的弹奏能力，需要进行“脑深部电刺激术”。由于“局灶性肌张力障碍”往往出现在演奏家身上，也被业内人士称为“音乐家手”。该病的症状就是在重复一项平时极为熟练的动作时，肌肉僵硬，无法完成动作。手术时，医生会对他采取局部麻醉，在脑部开一个1厘米的小孔，然后将医用“脑起搏器”植入脑内，用“脑起搏器”的轻微电刺激改善病灶处的脑部功能。

见李丰还有顾虑，蔡医生告诉他，整个手术是在他清醒状态下进行的，而且手术时，还需要他配合弹奏吉他。“要我脑手术时弹吉他，这也太离谱了吧？”李丰认为是天方夜谭，他将医生的意见打电话告诉女儿。李琛经过与蔡晓东医生通话了解到，虽然这种手术在国内没有过，但2007年日本东京大学医学院就曾报道了5例脑部电刺激术治疗书写痉挛的病例……李琛还了解到，“脑深部电刺激术”是最安全的手术方式，患者手术后，绝大多数可以获得重生，即使手术失败也不会带来副作用。特别令她欣喜的是，蔡晓东医生曾经在日本学习过，成功地完成过这种手术。李琛便鼓励父亲说：“这不过是一个小手术，我想听你为我弹奏更完美的吉他呢！”随后，李琛特意从沈阳赶到深圳，陪父亲完成手术。在女儿的鼓励下，李丰终于接受医生的建议。

蔡晓东医生决定亲自完成这例手术，他仔细研究了世界上此前做过的手术病例，准备好了一份万全的手术方案。2016年元月25日手术如期进行。早晨6时，蔡晓东和他的团队为李丰戴好头架，进行脑部扫描，接着又在电脑上进行了模拟手术。模拟手术成功后，9时许为李丰实际手术操作。

医护人员首先给李丰脑部进行局部麻醉，在左脑丘脑片区钻了一个1厘米的小孔。医生顺利地找到了引起“音乐家手”的脑部环路紊乱区域，找到患者VIM核团，然后将微“脑起搏器”电信号记录针放入。这时，医生告诉李丰，他需要弹奏吉他，通过吉他的弹奏，记录针会记录下弹奏时脑部发出的信号。弹奏动作与脑部信号相匹配时，医生需要通过“脑起搏器”放电，在脑部不同深度进行刺激，查看李丰弹奏时的手部反应。

“脑起搏器”是靠电池启动的，10时30分，医生将微电池植入到李丰肩胛处的皮肤下面，“脑起搏器”开始放电。李丰在医生的示意下，弹奏起了他烂熟于心的《爱的罗曼史》，他在心里对女儿说：“女儿，我把这首曲子献给你了，但愿这次能成功！”弹着弹着，李丰渐渐感觉到右手指放松了，不再僵硬，就像久旱的土地经过一场春雨的浇灌，一下子滋润起来。

清脆又美妙的音乐在手术室里回荡，越传越远。手术室外，李琛倾听这熟悉的音乐，不禁热泪盈眶。走廊里的护士和病人、病人家属都禁不住驻足倾听从手术室里传来的天籁般的声音。“爸，我听见了，这是你弹奏的曲子吗？太动听了……”李琛喃喃地说，不禁热泪长流，20多年前的那个吉他音乐家父亲又回来了！

李丰弹奏完《爱的罗曼史》后，医生问：“你感觉怎么样？”躺在手术台上的他兴奋地活动着手指说：“太神奇了，已经能完成‘轮指动作了，至少恢复了80%吧！”他对医生说：“快告诉我女儿，就说我的右手指能弹奏《爱的罗曼史》了！”手术进行了3个小时。手术完成后，护士将在手术室拍到的现场照片，发到了李丰和李琛的手机上。这神奇的一幕，将永远珍藏于父女俩的记忆里。

李丰手术后恢复良好，2月12日，手术切口完全愈合后出院。蔡医生告诉父女俩，出院后李丰只要练习一两个月，右手指的弹奏功能将会完全恢复，他将很快找回巅峰期的艺术状态。3月2日，手术后的李丰再次登上讲台，他给学生们弹奏了一曲《爱的罗曼史》宣告他的回归，并以此表达自己对学生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