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4 “三农”工作的核心是保护农民利益——专访重庆市荣昌区人民政府副区长徐利敏

文｜《农经》特约记者　王筱



PART 04“三农”工作的核心是保护农民利益
——专访重庆市荣昌区人民政府副区长徐利敏

文｜《农经》特约记者王筱

农民利益精品农业可持续

农业、农村工作的主体永远是农民。政府不是去教农民如何生产，而是帮助、引导农民的生产。

《农经》记者在重庆市荣昌区进行调查采访时发现，荣昌区政府在推进农业现代化过程中，既能针对当地农业特点将国家相关政策与本地实际结合得很好，而且在转型升级、产业融合、保护农民利益等方面的一些实践和探索，走在了国家政策前面。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当地政府官员在“三农”工作中理念和方法的先进性、可操作性和独特性。为更全面了解荣昌区政府在农业工作中的相关决策、理念和工作方法，《农经》记者专访了荣昌区人民政府主管农业工作的副区长徐利敏。

因势利导主抓转型

《农经》：作为分管农业的副区长，您如何看荣昌在现代农业方面做的一些工作和取得的成绩？

徐利敏： “十二五”期间，荣昌主要围绕两大平台在做。一是国家现代农业示范区，正好是在“十二五”开局之年；另一个是全国农业改革和建设的试点，2013年开始做。这个过程中，主要探索谁来种地、怎么种地、 种地的风险怎么规避等这些当前中国农业普遍面临的现实问题。荣昌的目标是在2017年，在西部地区率先实现农业现代化。

荣昌人多地少，农业发展空间有限。所以荣昌农业要发展，生产一般的产品或者用传统的方式去生产肯定没有前途。但是不管是先天还是后天，以荣昌猪为主的畜牧业是荣昌独特的资源和优势。在当前生态环境、资源环境压力比较大，特别是环境保护的压力越来越大的情况下，要发展优势产业畜牧业，唯一的方法就是转型升级。总的来讲，就是把以荣昌猪为主的畜牧业作为国家现代农业示范区的一个主导产业来推进。在“十二五”期间，荣昌农业取得的成绩，与中央对整个国家农村工作、农业现代化推进的判断是一致的。

从畜牧产业来看，就是如何用市场化的机制来推动畜牧产业，特别是科技成果的运用转化，因为荣昌的畜牧优势主要在科技。一是加强成果转化。就是通过市场化方式，把以前积累的科技优势转化为市场竞争优势， 并成为产业的核心竞争力。

二是越来越注重科技与产业融合。这也是像大北农集团这样的企业能够参与到中国畜牧科技论坛活动中的一个重要原因。为更好地发展畜牧业，荣昌成立了区国有企业畜牧集团，经过这两年的努力，已经建立起了从养殖到屠宰，再到加工、销售的体系。以荣昌猪为例，以前主要作为种猪经营，但其实荣昌猪肉的品质很好，是中国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双认证的猪肉——绿色食品认证和地理标志认证。现在荣昌猪肉的市场开发已经做起来了，最贵能卖到100元一斤。

三是畜牧加工等相关产业。以兽药为例，“十二五”期间其实是一个很好的转型机遇期，因为国家对农产品质量安全以及食品、药品安全抓得越来越严，饲料兽药领域因此重新洗牌。荣昌几个企业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好，比如有一家企业是世界上唯一可以生产羊包虫疫苗的企业。

四是畜牧产业集群，包括了一二三产业。第一产业是生产；第二产业是包括饲料、兽药、猪肉等在内的加工生产或相关产业；第三产业是市场。在第一产业，尽量让散户退出，降低养殖率，提高规模化水平。同时，做分段式的专业化养殖。就是把猪的繁育和育肥分开，让企业做投入较大的繁育，把技术上相对比较简单的育肥交给农民去做。为保护农民利益，在政府引导下建立了利益联结机制，就是农民为企业养的猪有一个市场收购保护价，市场价低于保护价时按保护价收购，高于保护价时随行就市。企业有繁育体系以及其他经营，在育肥环节亏的钱，可以在其他环节赚回来。像重庆日泉农牧有限公司就是这样。而且这些农民经过企业的技术指导服务，养猪效率明显提高。我知道的一个养猪的家庭农场，料肉比已经达到2.37。

荣昌还完成了扶贫攻坚任务。2015年，政府筹集1.3亿元，花了半年时间，全区上下动员，完成了8064户、27053人的精准脱贫，在2015年撤县建区的重大历史节点完成了一个历史性的任务，接下来就是奔小康了。

农业的主体永远是农民

《农经》：您刚才提到，谁来种地、怎么种地等是“十二五”期间荣昌主要探索的问题，实际工作中你们是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的？

徐利敏： 现在荣昌常年在外打工的农民大概有26万，占到整个荣昌人口的近1/3。随着城镇化的推进，将来农村劳动力还会继续外流。现在留在农村的主要是老弱妇孺，我把他们称为农村的非优质劳动力，再加上一批愿意回乡创业或者离不开家的人。另一方面，农村的人口外流后，事实上可利用的人均农业资源增加了。以前是没地种，现在可种的地多了，那该怎么做呢？这是很现实的一个问题。北方平原可以实施机械化，但重庆这种浅丘地区大型机械进不来，小型机械还是要靠人操作。怎么办？目前荣昌在做一个“十百千万”工程，就是在荣昌选10个核心龙头企业、100个农民合作社、1000个新型职业农民，然后带动上万户的农户大幅增收。就是希望这些新型经营主体作为农村现代化的一个主力军去推进农业生产，并带动更多农民改变传统的生产经营方式。

这两年也出现了外出打工者回流的趋势。在传统产业就业的人因为企业不景气决定回来看看。然后看到农业政策比较好，有人做得也挺好，就决定回来做农业。还有一些是因为家庭的一些原因必须要回来，回来后就必然要创业，而农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做农业农村工作，归根结底要看有没有增加农民收入。否则搞得再热闹，对我们做农业农村工作的人来讲，都是没有良心的。

全国美丽乡村示范村荣昌区玉带村

荣昌清江镇的水稻种植面积有6000亩，现在一个种植大户和一个合作社就种了近5000亩，非常可喜的是这两个人都是年轻人。我觉得中国农业将来就应该就是这样的人去做，政府要帮助这些人，但不能拔苗助长，更不能当做一个盆景去打造，而是让他们成为扎根在农村的一棵大树，带动其他农民去做农业。 政府不仅要促进农民增收，还要让他们体面，有尊严。

《农经》：这个体面和尊严，在您看来是指哪些？怎么给？

徐利敏： 就是让农民体验到从事农业也是很快乐的事情，农民是职业不是身份，他的劳动应该是受人尊重的，赚了钱一样可以享受生活，这就是中国人的幸福感、中国梦在他们身上的体现，所以荣昌政府特别注重扶持这种人。

我这些年的工作体会是，不要忘记我们农业、农村工作的主体永远是农民。政府不是去教农民如何生产，而是帮助、引导农民的生产，要尊重农民的想法，去激发农民的创造力。荣昌有一位种粮能手，60多岁了还坚持纯手工做。他不是要赚多少钱，就是看到荒地心疼，然后就去种。这样的人怎么办呢？对他来讲种地就是乐趣，就告诉他有些新品种、小农机你可以试一下，这样可以提高效率、提高产出，让他快快乐乐去做这个事就好。

农业转型要保障农民权益

《农经》：在农业转方式调结构方面荣昌面临的挑战有哪些？是如何应对的？

徐利敏： 我们理解的农业的转型升级，包括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特别是其中的去产能，就是要把更好的资源集中起来，用于品质更好的农产品、效益更高的农产品。

一个地方的农业发展要立足于本地的实际情况。比如，荣昌每年的粮食产量是30万吨，这30万吨就可以调结构，生产精品，这样一斤粮食的效益可能相当于普通粮食的3—5斤。中国的消费市场上现在不缺有消费能力的人，而是消费者不知道吃什么是安全的、营养的，那我们就来生产安全营养的产品，这个安全营养还是国家认证的， 这就是荣昌农业未来的核心竞争力。

再说去杠杆，我认为农业现在需要适当地加一些杠杆。一是保险；二是解决农村的融资贷款难问题。荣昌不存在去库存问题，主要是要补短板。农业的短板在二三产业，一定要向二三产业延伸，在二三产业刨它的价值。只有这样，荣昌的农业将来才可能有竞争力。现在各个地方农业的竞争很激烈，在竞争中如果不立足自己的特色和优势，而是一味标新立异，不但做不成功，关键还会坑农民。我们做农业农村工作，归根结底要看有没有增加农民的收入。否则搞得再热闹，对我们做农业农村工作的人来讲， 都是没有良心的。

《农经》：随着农业现代化进程的推进，下乡企业会越来越多，跟农民之间的联系会越来越多越来越紧密，您觉得应该如何处理企业与农民之间的利益关系？

徐利敏： 现在下乡的企业不少，但有些企业动机很复杂，以为搞农业简单，事实上根本就不懂。如果只是在市场投资亏自己的钱，政府不会管。但是如果涉及到农民利益，就需要严格一些机制，去引导企业做它擅长的，比如加工和销售。而生产是农民的强项，这时候应该和农民有一个利益联结机制，结为一个利益共同体。就是说要赚钱大家一起赚，不能只是企业赚钱却跟农民没关系。我们现在在土地流转方面，特别注意防范损害农民利益的行为发生。主要原则是保证农民在土地流转中的知情权、参与权、决定权，包括谈判权，然后建立一些机制。 比如一家企业下乡种地，政府要收一定的土地保证金。 因为土地是农民的根本利益，而农民的利益问题是我们“三农”工作的核心，“三农”工作又是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所以再怎么重视这个问题都不为过。荣昌的原则是下乡企业有三个不能：第一，不能损害农民利益；第二，不能损害土地的生产能力；第三，不能破坏农村正常的生产秩序。

做精品农业延伸利益链

《农经》：在农业的可持续发展方面荣昌政府都做了哪些工作？

徐利敏： 荣昌农业以畜牧业为主，畜牧业的污染是客观存在的，以前也用了很多方法，现在我们回到原点——种养循环，这是最简单也最实用的方法。荣昌树了一个典型，就是日泉公司。日泉公司流转了5000亩土地，现在已经种了4000亩。这4000亩地主要种植喜欢大水大肥、吸收转化能力比较强的水果品种，就目前来看效果很好。这个探索说明畜牧养殖的污染问题是可以解决的，现在荣昌在大力推广这种种养循环模式。在土地流转过程中，对从事粮食种植和搞种养循环的可以不收风险保证金，体现政策导向作用。

“十三五”期间，荣昌的农业工作会继续立足于这一点。重庆市委市政府给荣昌区的农业发展也有一个定位，其中之一就是国家现代农业畜牧业示范区，我们把它解读为三点：第一是生猪产业的转型升级示范；第二是畜牧产业的集群发展示范；第三是精品农业的产业融合示范。

生猪产业的转型升级，将来会更多的侧重于服务。在畜牧产业的集群发展方面，今后的重点发展方向是畜牧生物制品、畜牧制品的精深加工和畜牧服务业三大领域，特别是以国家生猪市场为代表的市场交易会是重中之重。

精品农业的产业融合主要是指依托新兴经营主体做精品农业。整个重庆市就是特色效益农业，重庆农业的特点是有很多少见、特有的品种，是其他地方没有或生产不出来的。特色效益农业再往前走一步就是精品农业，我们认为安全、优质的农产品才能叫精品。精品农业还有一个产业融合的问题，不是生产出来就卖，而是做长产业链，把各个环节产生的效益更多地留在荣昌，包括加工、电子商务、乡村旅游等等。

说到安全、优质，荣昌是有优势的。荣昌现在是国家首批农产品质量安全县创建试点单位，荣昌的农产品本身很有特色，加之又是非常安全的，那当然就很好，还要让它的品质更好，也就是“三品一标”的认证——无公害、绿色、有机、地理标志。这也是中国目前通行的可以对接国际市场的唯一认证标准。现在荣昌依托于国家农产品质量安全县的创建，实施了一项“三品一标”认证的奖励政策，已连续实施了五年，目前已取得近200个认证。荣昌现在在做一个荣昌安全优质农产品的公共品牌，叫“海棠花”。

在今年的荣昌农村工作会上，我们认为以荣昌农业现在的实际情况，早已不是单纯的养猪种地，而是融合了加工、销售部分，而且农业能不能赚钱关键在后面的环节。另外，荣昌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去赚钱也不行，因为荣昌猪的影响早就超出了荣昌地区，还有特色效益农产品、精品农产品，早就名声在外，如果还局限在荣昌去做农业，只能是穷路一条没有前途，甚至以前的优势都可能会失去。所以我们提出要跳出农业抓农业，跳出荣昌抓农业。就是立足特色厚植优势，更多开发一些新的优势出来，让传统优势发挥新的作用。再一个就是要放眼全国去整合资源，比如把全国的猪交易都放到荣昌来做，发挥其集聚、辐射作用；把荣昌的精品农产品卖出与其品质相匹配的更高的价格。就是说要巩固、发展农业就必须提高效益。现在农民的收入越来越高了，农业的收益如果上不去对农民就没有吸引力。如果农业对农民没有吸引力，对一个国家来讲可能是灾难性的事情。但是要提升农业效益必须通过市场机制来提升，而不是政府的一厢情愿。

荣昌畜牧业推广的种养循环模式

立足荣昌做“互联网+畜牧”

《农经》：作为国家战略之一的“互联网+”也是现在农业工作的重点之一，荣昌农业在“互联网+”方面做了哪些工作？未来有什么规划？

徐利敏： “互联网+”是国家的一个大战略。荣昌的做法是不跟风，一定要立足荣昌的比较优势科学谋划。现在有些电商平台只是希望把农村比较好的农产品廉价地拿去卖，然后让一些工业产品、消费品下乡，它更看重的是“下乡”，占领农村市场。我们不愿意这样做。那我们做什么呢？

第一，立足于荣昌畜牧业的优势，做“互联网+畜牧”，我们目前主要做了两个，一是国家生猪市场，二是中国畜牧产品交易网。

第二，做农特产品电商，就是侧重于把本地优质的农产品真正当做优质产品卖出去。目前荣昌依托大学生村官搞了一个“在村头”的电商平台，卖农民生产的土货。同时，农业企业、合作社生产的产品也都可以卖，但是只卖特色产品。

第三，为电子商务提供服务。比如国家生猪交易市场的注册地和结算地在荣昌，而且生猪贸易商也好，养殖场也好，总会有一些资金需求，荣昌就可以做金融服务，这是随着国家生猪市场的发展必然会延伸出来的一些服务。此外还可以做“互联网+”的培训、农产品的检测以及涉及到农村电子商务的大数据，等等。这样一来荣昌的比较优势就发挥出来了。目前荣昌的畜牧产业集群这一实体经济，2015年大概是110多亿，但“互联网+畜牧”的产业群做起来以后，可能会是上千亿的规模。

荣昌双河现代畜牧科技产业示范园内的高丰猪场目前是西南地区最大的父母代种猪场

《农经》：在您看来，国家生猪市场对荣昌的畜牧业发展意味着什么？

徐利敏： 这个是有国家牌照的国家级平台。荣昌地少人多养不了太多猪，而且只给市场提供种猪、肥猪，也赚不了多少钱，不足以体现荣昌的优势。有了国家生猪市场，其他地方的猪也可以到这里来交易，享受更简便、收益也更有保障的服务，而荣昌则在金融服务方面赚取利润。

从政府层面来讲，国家生猪市场是我们发展产业的一个更好的平台；从市场来讲，这是一个国家支持的生意，因为荣昌拿到了国家牌照。将来，如果国家生猪市场的交易量占到全国生猪交易的10%—20%，就足以影响全国猪价，荣昌在中国猪产业中的地位也就无人能及了。这也是“十二五”期间着重做的一些工作，主要就是希望把以前由政府推动发展产业，更多地变成市场化发展。

“互联网+”，是国家的一个大战略。荣昌的做法是不跟风，一定要立足荣昌的比较优势科学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