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达隆
初识培田,感觉这里和大部分闽西、闽北的村落一样,被生生夹在群山之间,交通异常不便。而交通的不便,自然愈发影响到经济的发展,培田逐渐呈现出和其他村一样的空心化情况:年轻人背井离乡到城市务工,村落中以老人和妇女、儿童为主。然而这样的村落,为何能够在过去的八百年间不仅繁衍至今,更经历了长时间的繁荣发展?
如果只是在培田小住几天,你很难不被这里的山水田园风光所打动。河源溪静静穿过村落,打开门就能迎进一片翠绿山色,夜晚的头顶是毫无遮拦的星空。然而山水美景只是都市人对乡村环境的浪漫包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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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群山环抱中的培田自然地理情况近乎恶劣。庞大的武夷山脉、玳瑁山脉、彩眉山脉和博平岭山脉等等穿插其间,重峦叠嶂,环境闭塞。清代《汀州府志》形容唐代时偏僻荒凉的闽西时候,用了“旧传为山都(山鬼)所据”这样令人不寒而栗的字眼。又因为闽西山林地区,瘴疠横行,交通不便,甚至被人称为“蛮獠之所”。直到宋元时期,因为躲避战乱,才有大量汉民迁入闽西山区。
当时的连城到汀州一带称为河源里,培田因为地处河源溪上流而称为上河源。培田先祖八四郎公来到河源里之时,除了久居此地的畲、苗二族以外,还有四十多个其他姓氏,吴姓仅仅只是当地小姓。然而物种的选择总是伴随着优胜劣汰,经历几代更迭,经历了饥荒、瘟疫等天灾人祸,其他姓氏或迁出或消亡,只有吴氏先祖在当地勤勉立业,站稳了脚跟,成为河源里的殷实大户。一直到了六世祖郭隆公时,才将住宅从上篱迁到村东面,起名“培田”。从此,培田以此为基础开始发展。
虽然早期有田可耕、有山可樵,但随着人口的不断增加,到了明朝中叶,耕地日益紧张,培田村民只能开始出外谋生,逐渐转向工商业。当时的培田商人利用山区物产从事竹木和纸业的经营,又因培田在地理位置上有古驿道和河源溪的交通运输之便,好好地赚了一笔。有意思的是,虽然吴氏家族倡导“士、农、工、商”,读书排在第一位,但是他们并不死读书。一方面考取功名入仕为官,另一方面他们在家训中则提倡“民生在勤,勤则不匮……农工商贾,勤勉乃事。”他们不仅不在乎这种排序,更丝毫不避讳家族经商的经历。反而以经商所获,资助家族文化事业、公益事业,维护村落的风水,所以当族人生意最为兴隆的时候,也是村落大发展的时候,村中建筑越来越多,宅子越盖越豪华。当时培田从商人士之多,势力发展之快,商业网络除了遍布省内的福州、厦门、泉州以外,甚至跨出省界,直达潮汕和两广地区。
在培田商人的庇荫下,村庄也得到了空前的建设。在培田村中行走,我们很容易就能从建筑的外观上看出他的年份来——越是简单的宅邸,年代就越古老;而越是华丽、庞大的住宅,就是经济大发展的时候建起来的。培田著名的“九厅十八井”,或是客家传统的大型“围龙屋”式的建筑,更多是清代康乾时期所建,巨型的民居宅邸建筑如“官厅”和“继述堂”,面积都超过6000平米,宅邸内的房间皆超过100个,所花在建屋上的时间、金钱亦非现代人所能想象。而在这些巨型豪宅的中厅内,雕梁画栋、漆金点彩、飞檐翘角,同时对风水和形制有着极高的要求,精致的木雕工艺经过几百年依然栩栩如生,更能看出当时培田商人对于自家宅邸要盖得如何彰显气势,有着极高的格调。所以也不难理解为何培田被称为“民间故宫”了。
然而只有在外经商的客家人对于家乡的庇荫,是远远不够的。学者罗香林在分析客家文化社会时曾经指出,“客人家庭,很奇怪的是在同一家内往往兼营农工商学兵种种不同的业务。”商人在外经商,家中的土地耕种则由妇女或是居家干练的男人来耕种;农闲时候,则在家从事普通工作,例如织布制扇或其他手艺。农和工简直无法分开。由于客家地区大多数耕地不足,这种以大家庭为依托,分工协作的生计模式,则是历代客家人谋求生存和发展的策略。
直到现在,我们还能在万安桥头的天后宫中看到这样的联句——“工贾士农尽是神州赤子”,这种价值观,让培田客家人“能屈能伸”,既能克服艰苦的山区条件,也能够守住家中的一亩三分地勤勉耕作,还能走出山区在外经商获得成功,让“士农工商”灵活而有机地结合,从而使家族繁衍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