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 艳
左权:烽火岁月家国情
◎ 陈艳
1940年8月,在山西武乡县砖壁村,左权和夫人刘志兰及女儿左太北照的唯一一张全家福
志兰:
我时刻想着如果有你及太北和我在一块,能够听到太北叫爸爸妈妈的亲恳声音,能够牵着她走走,抱着她玩玩,闹着她笑,打着她哭一哭,真是太快乐了。可是我的最亲爱的人恰在千里之外,空想一顿以后,只得把相片摆出来一一的望着。志兰!亲爱的:别时容易见时难,分离二十一个月了,何日相聚?念、念、念、念!
这是一封来自抗日战场前线的家书。1942年5月,中国西北延安的一个小山村,一排低矮的土坯房前,一位年轻母亲抱着嗷嗷待哺的女儿,正饱含深情、一字一句默念着这封家书。她的眼里噙满泪水。这位年轻母亲就是刘志兰。信里这些似水柔情,这些绵长爱意,出自一位在抗日战场上叱咤风云、在烽火连天中冲锋陷阵的热血男儿。这位在烽火中有着家国情怀的热血男儿,不是别人,正是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
1905年3月12日,左权出生于湖南省醴陵县新阳乡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在县立中学读书时,左权通过阅读《新青年》《向导》等进步读物,接触到了马克思主义,萌生了改造社会的志向。1924年春,左权进入广州陆军讲武学校,后转入黄埔军校,1925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
左权英勇善战,深得毛泽东等的赞赏。周恩来称他“足以为党之模范”,朱德赞誉他是“中国军事界不可多得的人才”。抗战爆发后,左权担任八路军副参谋长,协助彭德怀指挥了著名的百团大战。他指挥的黄崖洞保卫战,歼敌2000多人,被中央军委称为“反扫荡的模范战斗”。在战斗的间隙,左权常给家人写信:
母亲:
亡国奴的确不好当,在被日寇占领的区域内,日人大肆屠杀,奸淫掳抢,烧房子……等等,实在痛心。……日寇不仅要亡我之国,并要灭我之种,亡国灭种惨祸,已临到每一个中国人民的头上……我军在西北的战场上,不仅取得光荣的战绩,山西的民众,整个华北的民众,对我军极表好感,他们都唤着“八路军是我们的救星”。我们也决心与华北人民共艰苦,共生死。不管敌人怎样进攻,我们准备不回到黄河南岸来。我们改编为国民革命军后,当局对我们仍然是苛刻,但我全军将士,都有一个决心,为了民族国家的利益,过去没有一个铜板,现在仍然是没有一个铜板,准备将来也不要一个铜板,过去吃过草,准备还吃草。
在左权的家书中,牵挂得最多的还是妻子刘志兰与女儿左太北。
1939年4月16日,左权与刘志兰结婚。34岁的左权由于长年征战,皮肤黝黑,显得风尘仆仆。刘志兰只有22岁,年轻、白净、漂亮,又是北京城出来的,左权对刘志兰一见钟情。两人的爱情结晶左太北出生于1940年5月,正好百团大战在同年8月打响,左权是这场重要战役的主要策划人,女儿出生时也是其工作最忙的时候。左权从不向家人谈起自己的难处。左太北出生后,为了不影响别人休息,左权一家从司令部搬出来,住进了一间废弃的奶奶庙。
百团大战前夕,左权忙于战斗准备和部署工作时,仍抽空去看望了刘志兰母女。妻子抱怨他长时间不来看望,左权便自己拿起炕头上的脏尿布到河边洗干净、晾好,又端起碗给孩子喂米汤。待妻子气消后,他才耐心地解释目前的时局和前线情况,使妻子破涕为笑。他为妻子安排好去延安的事宜后便返回前线,一家三口不得不分开。
在能搜集到的左权照片中,左权几乎总是嘴唇紧闭、神情严肃。唯有抱着女儿时,笑得灿烂。那是1940年8月,左权抱着挥舞双手、不满百天的女儿与妻子刘志兰拍了一张临别前的照片。这张照片是唯一的一张全家福,3个月大的左太北依偎在爸爸怀中,夫妻很开心地笑着,时间仿佛定格在那一刻。
从1940年11月开始到1942年5月,18个月的时间里,左权总共给妻子写去11封家书,表达自己对妻子的挚爱与对女儿的牵挂。
在第一封家书中,左权写道:“有不少的同志很惊奇我俩真能够分别,你真的去延安了。本来分别是很痛苦的,但为了工作,为了进步,为了于党有益,分别也就没有什么了。”“不知道你在征途中及‘长征’结束后,身体怎样?太北身体好吗?没有病吗?长大些了没有?更活泼些了没有?”
左权每个月仅5元津贴,但只要有机会,他就会把攒下来的钱托人带给刘志兰,还托人给女儿买花布、做衣服、织毛衣。在家书中,左权一边宽慰着独自带孩子的妻子,一边关心女儿“手脚没有冻坏吧?之前寄的小棉衣能穿吗”。
左权写给妻子的最后一封家书
1942年5月21日晚,左权又给妻子写信说:
“想来太北长得更高了,懂得很多事了,她在保育院情形如何?你是否能经常去看她?来信时希多报道太北的一切。在闲游与独坐中,有时总仿佛有你及北北与我在一块玩着、谈着,特别是北北非常调皮,一时在地下、一时爬在妈妈怀里,又由妈妈怀里转到爸爸怀里来闹个不休,真是快乐。可惜三个人分在三起,假如在一块的话,真痛快极了。
重复说我虽如此爱太北,但是时局有变,你可大胆按情处理太北的问题,不必顾及我。一切以不再多给你受累,不再多妨碍你的学习及妨碍必要时之行动为原则。”
没有想到,这封家书是左权壮烈殉国前写给爱妻的最后一封信。
那是一个血染夕阳的历史伤口,成了人们心中永远的痛。1942 年5月,疯狂的日寇对太行抗日根据地进行铁壁合围大“扫荡”。5 月25日下午5点,殷红的热血映红了西斜的太阳。就在这一刻,日寇一发罪恶的炮弹落在左权的身边,左权不顾危险,高喊:“大家卧倒——”接着第二发炮弹又来了,不幸的是,左权的头部、胸部和腹部都中了弹片……就这样,一位才华横溢、智勇双全的八路军将领为了拯救民族危亡,过早地在十字岭失去了年轻宝贵的生命,年仅37岁。名将阵亡,太行山为之低咽,亲人战友为之悲痛。左权永远也看不到她的爱妻在得知他牺牲的噩耗后写下的悼词:
几次传来你遇难的消息,我不愿去相信。或是重伤的归来,不管带着怎样残缺的肢体,我将尽全力看护你,以你的残缺为荣……由于你的牺牲,更加深我斗争的决心,日本法西斯不仅奴役我的国家,而且残杀了我亲爱的人。……在任何困难之下,我都要咬着牙关渡过去。如果有一点失望和动摇,都不配做你的妻子。
左权壮烈殉国的消息传出后,三军恸哭。朱德亲自题写了悼念诗:“名将以身殉国家,愿拼热血卫吾华;太行浩气传千古,留得清漳吐血花。”然而此时左权远在湖南的老母亲并不知道这一噩耗。新中国诞生前夕,人民解放军挥师南下,朱德亲自命令南下部队路过醴陵时,要列队去看望老人。左权年幼时父亲就过世了,母亲含辛茹苦地将4个子女拉扯大。而左权19岁离开家乡后,与母亲再未相见。当队伍进入醴陵县境,《左权将军之歌》响彻云霄,成千上万的战士对老人喊道:“左权没有回来,我们都是您的儿子!”老太太终于明白自己日思夜想、日夜牵挂的小儿子已经在7年前血洒战场。
坚强的老人没有恸哭,她没有读过什么书,就请人代笔,写下了这样的话:“吾儿抗日成仁,死得其所,不愧有志男儿。现已得着民主解放成功,牺牲一身,有何足惜,吾儿有知,地下瞑目矣!”
时间来到2015年,左权信中的爱女“北北”已是75岁的老人。现在的她住在北京的一家疗养院中,头发花白,衣着简朴,戴的眼镜已经有多处锈迹。谈起父亲,时空在这位老人心中仿佛一下子回到了70多年前,左太北仍旧如年幼的孩子一般,表达女儿对父亲的爱慕与思念。每年的清明节和父亲牺牲的日子,左太北都会到父亲战斗和牺牲的地方,沉思很久。2014年,左太北再次站在十字岭,一只小黄雀落在左太北面前的松树上,不停地叫着。谈到这里,左太北再次失声痛哭:“我就觉得,父亲仿佛知道我来看他,特别高兴。这只小黄雀仿佛就是父亲从天上来,专程告诉我:‘我挺好的,你放心吧’。”一只小黄雀,带着她穿过了70多年的沧桑,她觉得离父亲非常近,近得能感受到父亲的温度。
左权是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战场上牺牲的最高级别将领。品读左权家书,就是品读他在烽火岁月中辗转战场的身先士卒,在烽火岁月中奔赴国难的勇往直前,在烽火岁月中鸿雁传书的家国情怀,正如刘伯承、邓小平在悼念左权的文章中所说:“最好的纪念,不是在死者血泊的周围踟蹰,而是踏着他的血迹前进,向死者与我们共同坚信的真理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