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炯
关键词:湿版时代、约翰·汤姆逊、中国、殖民影像
照片中是一位眉目清秀的满族女子,她神情娴静,面带微笑,肤色洁白细腻,唇色绘出樱桃小嘴,衣服有细致的纹饰。此刻她端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一个高鼻子、深眼廓的西方男人给她拍照。右边的仆人肤色黝黑,穿着朴素的深色袍子,梳着利落的马尾辫,专心整理女人的发饰。左边的孩子倚靠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认真地看着中间的女子,仿佛期待着发型赶快做好。这个动态的瞬间同时有舞台的效果,如同一幕中国满族妇女梳妆的生活剧。一块单色背板衬托三个人物,中间女子正面呈现,左右二人以侧面呈现,由高至低,节奏明朗。仔细看来,这块背板斜放在院子中间,左右分别露出了台阶和房子,像是照相馆为了拍摄肖像所搭建的背景板。
苏格兰人约翰·汤姆逊(John Thomson)1862年和1868年先后在新加坡和香港建立自己的照相馆。1870年,他卖掉照相馆,开始进行为期三年穿越中国腹地的拍摄,三年间,他克服湿版摄影工艺的繁琐与路途的艰难险阻(最多时雇佣了8个人来扛他的设备和暗房),足迹遍布中国大江南北,拍摄了自然、建筑、社会各阶层的两百多幅照片。他深入到满族达官贵人家中,在庭院、回廊、假山前拍摄贵族的肖像,也走向街头巷尾,拍摄贩夫走卒、更夫与拾荒者。可以说汤姆逊是照相馆摄影师出身,所以他似乎随时要支起照相馆背景板,将被摄对象从现实环境中抽离出来。有趣的是,他常常让这些照片呈现出“穿帮”的视觉效果,现场的真实信息总是溢出背景板的遮挡。这种拍摄方式,频繁出现在二十世纪末的中国当代摄影中,甚至被当作一种非常规的当代肖像语言来呈现。
人们常说“影像见证历史”,而对影像的解读,其实有多重途径,也就见证了不同的历史侧面。汤姆逊以典型的西方视觉方式塑造中国人的形象,有时会强调人的侧面轮廓,设置的某些姿势也并非中国人的习惯。当画面中有多个人物时,常常分别将人物安排为正面、侧面、背面,以呈现人物的服饰、发型等人类学研究的客观元素。这些影像记录中国人生活面貌,也展现了殖民时代的视点:被殖民地区的人们,被以“物”的方式来科学地看待。
他的照片配有记录文字,对满族礼仪活动、女性社会地位、各种职业情况等信息进行了较为详细的描述。这为纪实摄影建立了一种有社会学意义的体例。回到英国后,他用凹版技术图文并茂地印刷了《福州和闽江》、《中国和中国人影像》、《镜头中的中国》三套画册,是最早用图像多方位展现中国面貌的画册,开创了西方对被殖民国家进行深入影像呈现传播的先河。但是,正如中文版《中国和中国人影像》的译者徐家宁所说:“他们并不是为着给中国记录历史而来”。
“殖民时代”是西方社会发展的特定时期,某种程度上,殖民过程中的文化观察,恰恰提供了西方文化重生的原动力。在东南亚及中国五年的社会生活拍摄,为汤姆逊回到伦敦之后的摄影提供了客观观察、反思英国社会的新动力。他开始关注底层穷人的生活,在1876-1877年大量拍摄伦敦街头现实百态,与作家阿道夫·史密斯(Adolphe Smith)合作出版的《伦敦的街头生活》,成为社会纪实摄影的开山之作。约翰·汤姆逊也因此被称为社会纪实摄影的开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