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
绿萝就放在书架边上,她一进门就喜欢上了。这葱翠的绿色让她有了来自田间地头的亲切感。
她是来这家人家当保姆的。
农村城镇化了,她也就变成了“城镇”人,也就是说她不用干农活了,但是不干农活干啥呢?她想来想去就去了保姆中介。
我父亲心脏不好,特别是母亲去世后,脾气有点古怪。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您多多担待。
那个戴着眼镜白白净净的中年人对她说。
没事儿。她爽朗地笑笑。心想,儿子都那么有文化有素养,老子能差到哪里去?而且就在镇上,早出晚归比较方便。
于是,她带着些许好奇进了这个家。
房间不大还稍显凌乱,但是靠墙的一个硕大的栗色书架,传递出一种信息——屋主人是个文化人。
她敬重文化人,虽然她只读了两年书。
母亲说,女娃子要读那么多书干啥?家里那么多事情,谁干?我一字不识还不是照样活。
她没有办法反驳,她不是千金大小姐,她只是一个农村女孩。
农村女孩的命运就是帮着母亲喂鸡喂鸭喂猪,长大了嫁人生娃,重复一代又一代农村女人的人生轨迹,这是使命也是宿命。
但是,她没有如此顺利。婚后半年不到,身强力壮的男人就出了车祸,撇下她和瞎眼的老娘走了。泪没流干,就有人来说媒,她拒绝了。她不忍心甩下孤苦的婆婆,伺候了30年,婆婆走了,她发现自己也老了。
这盆绿萝雖然还很葱绿,但有的叶片开始泛黄,她想该换盆了。
你给我放下!
她被猛然间的断喝,吓得一哆嗦,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
叫你放下!
这回连带着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她这才意识到是让她放下的手中的绿萝。她赶紧撤了手,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想干什么?老爷子眼神犀利直射她,那眼神让她极不舒服。
您以为我想干什么?她的语气也不客气起来。
以后你别碰它。老爷子的口气硬得像冰,更像一柄利剑,直插她的心肺神经。什么意思?明摆着看不起人呀!气愤加上委屈化作两股液体往直往眼睛外面冲,但是她憋住了。她冷冷地回敬说,我不动它可以,不过过不了几天它就会死了。
混账!你混账!你给我滚!老爷子气得呼呼喘息,一只手捂住了胸口。
走就走,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讲理的人。她的泪终于忍不住了,扭身往门口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回头一看,不得了,老爷子脸色惨白摔倒在地。她慌了,赶紧返回。
药,我的药。老爷子喘息着说。
她手忙脚乱地找到了药,扶起老爷子,喂他服下。老爷子的喘息慢慢平息。
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的。她低着头,用手心在老爷子胸口轻轻地揉。老爷子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看来还是在赶她走,可是眼下她怎么能走开呢?真是个倔老头!
我不走。我现在不能走。我立马打电话给你儿子。
不用,休息会就好了。
那好吧,你靠在我身上,等好点了,我扶你起来。都是我不好。她愧疚得要命。
也不能全怪你,今天没有你,我就挂了。没想到老爷子这时候居然开起了玩笑。
挂了也好啊,老婆子在那边等我呢。你看绿萝都黄掉了,她等得生气了。
这老爷子,还算文化人呢!居然有这样荒诞的想法!她恨不得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她提高音量说,你胡说什么呀!绿萝发黄是因为没有营养了,需要重新换盆,我刚才就是想给绿萝换盆的,却受到了你的呵斥。说到这里,她不由得鼻子一酸,泪又掉下来了。
你懂养花?老爷子将信将疑地问。
这有什么难的,我在乡下一直和树啊草啊打交道。要是我弄不好你的绿萝,你拿我试问。
她把胸脯拍得“啪啪”响。老爷子被她的认真样逗乐了。
几天后,换过盆的绿萝真的返绿了,没多久又长出了新的藤蔓,藤蔓上的新叶嫩嫩的翠翠的,惹人怜爱。
老爷子其实脾气也不算坏,就是不爱和人多说话。生活有规律,大都时间看看书,兴致来了,练几笔书法。看得出来,老爷子对那盆绿萝颇为珍爱,常常会久久凝视,看着看着,眼睛里似乎会汪出水来。
也许是因为绿萝给老爷子带来了好心情,老爷子居然主动和她闲聊起来。
绿萝是我老婆子种下的,她说绿萝看起来柔弱,生命力很强,常绿常青。她很坚强,陪着我吃了很多苦,眼瞅着日子好过了,她却……唉……老爷子眼圈一红,说不下去了。
原来如此啊!她不免多瞅了老爷子几眼。嘀咕了一句,她真幸福。
啥?老爷子侧过脸问。她突然有点慌,忙说,哦,我是说,你放心吧,绿萝会一直陪着你的。
说过这句话,她的脸莫名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