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剧《战马》的主角乔伊以实操马偶的形式呈现于舞台,精湛的制作工艺与高超的操纵技巧赋予了木偶鲜活的生命力。演出中,这匹活灵活现的战马与戏剧的其他艺术成分相结合,共同创造了总体间离而又不失逼真细节的样式,充分体现了戏剧艺术的假定性之美。
在该剧视觉呈现层面,与马偶的假定性密切呼应的莫过于这个富含叙事体现实主义布景特征的舞台设计。剧中充满了揭示社会内容和戏剧意义的环境片段,如悬挂在半空中形如纸片的投影幕、典型化的局部门窗吊景、暴露的灯具、逼真的道具以及投影中提示社会大环境的速写稿等,在推动总体情境发展的过程中表现出众多的叙事体现实主义的布景因素。
叙事体现实主义的布景是二次世界大战后由贝托尔特·布莱希特和他的设计师内耶尔、奥托和冯·阿佩恩逐步发展起来的。他们倡导一种反幻觉主义的现实主义,其意图是想使人们认识世界,并知道有可能改造世界。布莱希特甚至说:“剧院的主要任务是讲解故事,讲解时应使用适当的手段以使观众与戏剧保持一段距离(间离效果)。”因此,叙事体现实主义布景的所有特征都来自于上述信念。其舞台“像表现主义一样,经常把现实分裂为许多分离的断片,但是它不像表现主义那样脱离现实,沉溺于幻想,而是将这些片段拼成现实世界的有意义的画面”。另外,叙事体现实主义“在各种布景元素之间强制性地加以中断,这种布景绝不去模仿一个真正的地方,而只是暗指这个地方”。以至于舞台上常常使用中性灰色或白色的半截幕或用以指示社会历史属性的材料色彩和放置在舞台前部的投影景以及独特的“第二环境”等各种方法来加强这种间离的效果。
反观《战马》的演出,步入剧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高悬半空的,宽大且形状不规则的浅灰色幕布,像是从剧中詹姆斯·尼科尔斯的速写本上撕下的一张纸片,它环绕在舞台上空并贯穿全剧,成为了该剧舞台设计的核心装置。它的这种中性的抽象特征,隐约带有叙事体现实主义布景中常用的半截幕的影子。而当它后来承担了投影的功能,将通过尼科尔斯的视角而绘制的速写手稿投射到这块幕布上之后,更是加强了这种特征。演出中,舞台动作与投影幕上不断发展变换的社会大环境默契呼应,而这种表现形式恰恰是叙事体现实主义布景中常用的“第二环境”的艺术手法。
“第二环境”是长期与布莱希特合作的设计师内耶尔发明的,“这就是将舞台分为两部分。通过这种安排,在前面半高地建成一个房间、院子、办公室,而后面通过打幻灯或者画上一个深远一层的背景。它可以随场次变化,也可以保持不变。这个深远一层的环境也可以用历史性的记录材料或者一张画或一个地毯。这种安排当然丰富了戏剧的叙述力,同时也不断提醒观众,舞台美术工作者建造了一个舞台。他在剧院里看到的事物和他在剧院外见到的是不同的”。
这种“第二环境”的运用通过投影幕上的形象几乎贯穿了《战马》演出的始终。在一幕二场“拍卖”里,小马驹被围进了拍卖场,惊恐地呼唤着妈妈,舞台上通过演员将手持木杆横向包围便形成了拍卖马匹的“围栏”,对于马和其他人物而言,这个在舞台前区和他们的行为动作直接联系的“围栏”是第一环境。而投影幕上则是具有社会历史广度的大环境,是一战前夕德文郡乡间的风景,围栏只是这个田野中的一个局部,这些投影形象就是内耶尔所说的“第二环境”。演出中,这种彼此独立又相互联系的布景因素既帮助了事件的叙述又产生了“间离”的效果。又如一幕六场中,舞台上阿尔伯特骑着乔伊在农场的山坡上奔跑。随着尼科尔斯在速写本上快速地勾画,投影中出现了阿尔伯特骑着乔伊在农场的山坡上奔跑的画面,原本静态的德文郡的景致跟随着乔伊的身影活动起来,且速度越来越快。最后,随着舞台上长大的阿尔伯特骑着成年的乔伊在嘶鸣声中出现,时空情境从投影幕上的第二环境又回到了舞台前区第一环境的农场当中。同样,在二幕二十场和二十二场中,故事发生在法国索姆河谷坡莱特的农场,喜爱马匹的村姑艾米丽精心照料乔伊和汤普森,舞台前区仅有一两处局部布景和道具代表农场的房子,而投影幕上却是呈现出坡莱特农场的全景及她们生活的这一栋房子的全貌。另外,在二幕二十三场里,正当艾米丽帮弗瑞椎克精心照料马匹时,突然,炮弹将农场夷为平地。舞台上除了几个破败的道具之外空无一物,而投影中则又出现了被炸毁的房梁框架。如此种种,类似的处理还在剧中的许多场面里出现。
如果说这块承担了投影功能的中性幕布以及投影的形象是以一种非自然形态的高度程式化的方式呈现出来,那么剧中所有的局部布景和道具则是以一种极其真实的面貌出现,并且保持了特别的社会历史的魅力。如按照一战时的战车尺寸一比一复制的坦克、具有浓郁的英国乡村木屋的门窗、以及一战时期的真刀真枪和各种军需品,就连所有服装和配件都在力求还原一战时期的布料和风格,甚至连行军的行囊重量都要求和一战时士兵的行囊重量相当。所有这些,又都和叙事体现实主义布景中对局部景及道具的要求相一致。
此外,《战马》中的色彩处理也像叙事体现实主义布景一样关心其传达的社会意义。如投影幕上的视频形象“一上来的铅笔素描画搭配怀旧色调主要用于展现德文郡场景中的田园风光。相比之下,另一种是出自战地艺术家之手,其笔触更有力道也更抽象,以黑白碳素笔画的方式呈现”。
而在灯光的处理方面,则又全部运用暴露在观众面前的老式灯具,使用富有传统质感的色光,来追求一种风格化的现实主义。如在一战爆发前,用高角度的暖光来表现夏日中德文郡宁静的田园风光,给人以舒适和安全感,在这里,黄色的暖光代表了和平。而当进入战场时,却使用了低角度的或流动的冷光,用冰冷的蓝光来暗示残酷的战争。
《战马》的舞台设计中多处体现出叙事体现实主义的布景因素,它与高度假定性的战马的演绎相呼应,与全剧总体间离的艺术手法相吻合。但并不意味着设计者在创作中仅使用了这一种布景方法,其特点和当代舞台设计呈现出的复杂、矛盾和多元的总体特征一致,是多种形式,多种手段的杂交融合。布景元素中有现实主义的成分,也有象征主义的成分,甚至还有表现主义的成分。传统的与现代的,手绘的与电脑合成的,各种成分互相渗透、交相辉映,共同构成了这个综合而完整的史诗般的舞台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