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玮庭
对于和香的概念大抵是自周人开始的,周人祭祀多崇尚烟气,然未必看重香味,以烟气禀达而感引神明,以气歆享之。后来周主以德化治国政,盖将祭祀时之事名物化,喻以德行。在历史的发展中,香及气从具象的嗅觉感官的体验,逐渐抽象到较为宏观的德化要求,从物质及精神,整体开始了价值的判断。
许慎的《说文解字》曰:“香,芳也,从黍(shǔ,从禾从雨。禾属而黏者也)从甘。”香之形象,是人对谷物的甘美气息的思考,所得出的概念往往被用以美好之物。从祭祀的层面来讲,香于人类社会演变了许多年,才成为今日的用香文化,就不一而论。又如埃及人、希克索斯人、黎凡特人等,皆多以美好的含义解读于用香方式及本体。
香从物质到精神层面,人本身对其语言和感情都产生了一些变化,如“以兰为拟”,“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臭是香早期的别名,古者香秽之气皆名为臭。又按《晋语》载:“惠公改葬申生,臭徹于外”此谓秽气为臭也。
《礼记》:“萧合黍,稷,臭阳达于墙屋。”气者属阳。这里的“合”就是强调了香品之间的合。
按贾公彦,甸师,“祭祀,共萧茅。”萧,三国时陆玑曰:“白叶茎粗,科生多者数十茎,可作烛,有香气,故祭祀以脂爇(ruò,燃火曰爇)之为香。”这里就明确提到了爇,到东汉和脂类一起燃烧的做法才称为爇,而与直接焚烧是有所区别的。宋代高承的《事物纪原》:“汉淮南王招致方士之士,延八公等撰鸿宝方毕方,法烛是其一也,余非民所急,故不行于世。”这是制烛之法,燃烛实为爇,盖说法烛或是最早的香薰蜡烛了。
《说文解字》中又提到祼(guàn,酹酒灌地以祭之)祭之法:“祼,灌祭也”,乃将酒浇在地上,用于祭奠祖先。按段玉裁注:“周礼欎(yù,古同“郁”)人职。凡祭祀宾客之祼事。和鬯(chàng,古同“畅”,古代祭祀用的酒)以实彝(yí,古代盛酒之器具)而陈之。注云。筑欎金煑(zhǔ,古同“煮”)之以和鬯酒。按此正所谓欎合鬯也。郑注序官郁人云。欎,欎金香草。宐(yí,古同“宜”)以和鬯。注鬯人云。鬯,酿秬(jù,黑黍也)为酒。芬香条畅於上下也。”而《载芟》:“有飶(bì,食物的香气)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宁。”飶者,“食之香也。”按郑玄,丰收时举行祭祀活动,食物的香气,是国家的荣耀,酒水的香气,能使人长寿康宁。“椒,犹飶也。以芬芳之酒醴,祭于祖妣,则多得其福佑。”
飶与焚不同,乃食者,下行走也。此为祼祭与燎祭之差别。使用的供品有一个特定的名字,叫秬鬯,是一种古酒名。其做法,按孙毓,“欎是草名,今之欎金,煮以和酒者也。鬯是酒名,以黑黍秬一秠二米作之,芬香条鬯,故名曰鬯。”
因此最初的欎金并不是用于焚烧,所谓祭祀中大量使用,却多为与酒合用,那么历史上最早的和香师在先秦便出现“鬯人”。“鬯人掌共秬鬯而饰之。”这里的“饰”乃有调和之意了。原酒中是不加欎金的,“秬鬯,不和欎者。”后按贾公彦,“天子以鬯,诸侯以熏,大夫以兰芝,士以萧,庶人以艾。”此等皆以合酒。
唐代李白《客中行》中 :“兰陵美酒欎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此欎金就非彼欎金了。文中还提到了“和”字,又读huo,第四声,与异物间的“合”不同,这个“和”更强调人对物的行为。
关于祼祭的做法,又《九歌》中记载:“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说明秬鬯不仅是简单的混合,更运用了加温、蒸煮香材等方法,这些在楚香文化体系中多见,为蒸香法之范畴,盖源自于此,为最早期用香方式之一。
说到楚,不得不提一人,屈原。其实乃国之大巫也,按王逸,“三闾大夫,掌王族三姓曰屈、景、昭。屈原序其谱属,率其贤良,以厉国士。”这里的掌三姓其实就是管理王族祭祀之意,而屈原本身也是用香的高手,其留下的诗文可见一斑。楚人相对较少以香草焚烧,更多的是直接使用香料,或装饰,或佩戴,或比喻事物之意义,无不表现出其浪漫的情怀。如《湘夫人》:“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mián,屋檐板)兮既张。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又《山鬼》:“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等等。
《礼记》记载,“周人尚臭,灌用鬯臭,欎合鬯,臭阴达于涧泉。”而从周人开始,和合之依据,可见要符合阴阳法度。液体为阴,香料为阳而已。又“灌以圭璋,用玉气也。既灌,然后迎牲,致阴气也。”圭璋是古代的一种礼器,上尖下方曰圭,半圭曰璋,这里的圭璋乃指手持玉柄。《欎人》载:“凡祼玉,濯之,陈之,以赞祼事。”郑玄注:“祼器,谓彝及舟与瓒。”而祼玉,谓圭瓒,璋瓒也。玉石属阴,玉气属阳,“温润如玉”是指润泽的玉石和温养的玉气达到天然的和谐,及古人要求的阴阳平衡,可见当时已经有了一定的和合思想。
然而这些还是香料作为物质的本身,并没有上升到以精神即以“德”喻香的层面,直到《尚书》记载:“黍稷非馨,明德惟馨。”才明确说出来,谷物燃烧的烟气并不是香,而精神的追求才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