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不曾满南山

2016-05-30 21:45乔绥
花火B 2016年10期

作者有话说:

呆噶吼,我是乔绥,这是我的第一个故事,希望你们会喜欢哦。这篇文章主要讲述的是一个爱而不得的故事。相信大家身边都会有一位这样的姑娘,不管为心上人研磨了多少眼泪,百转千回的心思依然一句也说不出口。我身边就有一位这样的姑娘,揣了六年的暗恋,到毕业了都说不出口。故事里虽然有遗憾,但也算是给青春一个交代了吧。

在一个故事里挑大梁还是跑龙套,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是由你爱的那个人决定的。

【一】

“快点快点,他们快登场了!”岳沁在电话里焦急地对我喊道。

我拿着手机一路小跑,终于在顾恒和薛灿登场前赶到了学校大礼堂。礼堂里人头攒动,我猫着腰穿过层层人群钻到了岳沁身边的位子上。

“下一个吗?”我气喘吁吁地问。

“对。”岳沁又有些痛心疾首地说,“吴恙,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心想来添堵。”

看我专心致志地盯着舞台,她还想说些什么,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呼喊。我定睛一看,顾恒和薛灿出场了。

顾恒穿着一身燕尾服,坐在舞台左侧的钢琴旁,灯光刚打在他身上,前排的女生们就开始激动地叫喊起来。薛灿一身黑衣黑裙,在舞台中央用一支现代舞来相和。两束灯光各自打在他们身上,一静一动,相得益彰。

一舞完毕,我身旁坐着的两个男生阴阳怪气地议论:“还真让这傻子给追上了。”

另一个男生说:“人家有钱,你有什么?”

我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矿泉水瓶。

下一秒,灯光暗下来时,全洒在了他们俩身上。看着他们嗷嗷乱叫,我迅速切换情绪,装成受害者也装模作样地抱怨了两句。

岳沁拉着我的手,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住手!”

她不顾一切地阻止我,生怕我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也难怪,上次我们走在路上,前面两个穿运动服的姑娘一路上嘴就没停过。按理说我和岳沁背后也没少嚼过舌根,但是我们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每次说人坏话之前先环顾四周,确认当事人不在方圆一百米以内。

但是,那两位姑娘却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在我面前说了我十分钟的坏话。我犹豫了片刻,决定给她们一点教训。

然后,我就撸起袖子上去干了一架。岳沁在旁边吓得瑟瑟发抖,手足无措。我让她别插手,她还就真的没插手,颤抖着声音对围观人群说:“敢……拍照的,你给我记、记住!”

“上次是俩女的,这是俩男的!”她心有余悸地在黑暗的大礼堂里拼命地按着我的手。

我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说:“这俩人又没骂我,我不会上去自取灭亡的。”

“你别装了,对你来说,骂顾恒比骂你还狠。”岳沁恨恨地说,一双杏仁眼瞪得像铜铃一般。

我瘪了瘪嘴不再说话,起身去了后台。

后台人来人往,薛灿正抱着一束花,跟舞蹈老师微微鞠躬道别。顾恒着急地从更衣室里跑出来,看到我之后一把把他的演出服塞了过来,像给小狗顺毛一样摸了摸我的脑袋,然后就匆匆忙忙跑出去追她了。

岳沁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我抱着一堆衣服在热火朝天的后台直愣愣地站着。

春夜里的风尚且有几分凉意,岳沁抱着肩瑟缩地走在我身边,几度欲言又止。最后,我叹了一口气,问:“你想说什么?”

岳沁语重心长:“为什么要去别人的故事里当个配角呢?”

一阵风迎面而来,我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随即,我抱紧了怀中的衣服,摇了摇头:“在一个故事里挑大梁还是跑龙套,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是由你爱的那个人决定的。

而在这熙熙攘攘的尘世,遇见谁,爱上谁,又岂是可以自己决定的?

【二】

顾恒喜欢薛灿是全校人尽皆知的事情。

薛灿是计算机系的系花,顾恒是校篮球队主力,在热闹喧嚣的校园生活里,这样两个风云人物之间的旖旎故事,自然为大多数人增添了许多喜闻乐见的谈资。

顾恒曾经在薛灿生日时,用送每个寝室一份全家桶为代价,收买了她全班同学,集体给她制造一份惊喜。

他在操场上精心布置了场地。玫瑰花瓣铺就的小路,两侧摆满了一水儿的心形蜡烛,一个三层蛋糕推车在一旁时刻准备着,在民谣圈小有名气的乐队还在一旁唱着薛灿最爱的歌,顾恒站在花瓣路尽头紧张地等待着,脚边是一大堆粉色的心形气球。

气球是我吹的。当时,顾恒找到我,兴冲冲地说他想到一个idea需要我的帮忙。我本以为是个什么非我不可的忙,于是就怀着一丝丝窃喜答应了下来。结果到场以后,他拿出一大袋气球说:“你帮我吹气球吧。”

所以说啊,岳沁可真是高看我了,我连配角都算不上,顶多是个跑龙套的。

除了我以外,围观群众也都贡献出了自己的光和热,她们一个个兴奋得像是快要昏厥过去了一样,薛灿刚一出现就开始扯着嗓子叫了起来,那架势,就好像见到了自己的爱豆。

可是,系花就是系花,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即使是这样浪漫温馨的场景,这样蛊惑人心的氛围,她也丝毫不为所动。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走到顾恒面前,然后用脚踩破了几只气球。听着气球炸裂的嘭嘭声,我的腮帮子一阵一阵地疼。

围观群众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大气儿都不敢出。众目睽睽之下,薛灿走近乐队抢了主唱的话筒,隔着一条花瓣路,看着顾恒说:“我不喜欢你。”

这句话通过音响传遍了操场的每一个角落,顾恒亲手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笑话。

不到片刻,看热闹的人群如潮水般散去。顾恒坐在看台的台阶上,双手撑着脑袋,一副懊恼的样子。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抬起头怒气冲冲地看着我,几秒后又自己泄了气:“我怎么那么差劲。”

我怒其不争地看了他一眼,拉着他朝校外走去:“走吧,我请你吃烤串去。”

那天我们没有去学校门口吃大排档,而是去了一家看起来很高级的餐厅。

顾恒一早就预定了这家餐厅的双人烛光晚餐,原本打算抱得美人归以后和薛灿一起庆祝,结果被都我一个人吃掉了。

没错,我一个人吃了两份食物。顾恒坐在我对面食不下咽,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水,好像被扔上岸的鲤鱼,快要渴死了一样。最后,他一口气吹灭了桌子中间的蜡烛,拉着我的手焦虑地说:“你们女生到底想要什么?”

我的嘴巴里塞满了牛肉,含糊不清地说:“你觉得我能代替薛大美女回答这个问题吗?”

他顿时垮了下来:“对啊,你们不一样。”

我没有再搭腔,我不会傻到去问“我们哪里不一样?”毕竟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我们哪里都不一样。

薛灿是计算机系为数不多的女生之一,却撑起了整个系的颜值。早前学校贴吧里有好事者评比校花,薛灿在一众文传院美女中也丝毫不逊色,呼声极高。

不仅如此,她的专业成绩也非常厉害,曾在全国计算机大赛中取得非常好的名次,大三就确定将会被保送至北京的一所理工科大学读研。

思及此,我认命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你说她怎么那么狠心?”顾恒看着面前一截灭了的蜡烛,怔怔地问。

我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轻声说:“因为不爱呗。”

对啊,正是因为不爱,她看不到你充满希冀的目光,感受不到你强颜欢笑的苦涩,也不在意你一个人在月亮下怎样黯然神伤。

就像你,就像我,在被爱者的故事里,永远都没有一句台词。

【三】

月华如练,我一个人踩着长长的影子慢悠悠地踱回了宿舍。到了楼下,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大门已经关上了。

我掏出手机给岳沁打了一个电话,几分钟以后她带着一个折叠椅悄悄跑了下来,帮助我翻过了院墙。

看着我一身狼狈,她有些生气地说:“又去送温暖了?”看着我惊讶的眼神,她叹了一口气,“学校都传遍了。”

我点了点头,抱着椅子上楼,她跟在我身后喋喋不休:“你能不能别这样了?明明不是小白菜,还总爱演些苦情剧。要不然就勇敢地去告白,要不然就缩在壳里安安静静地待着,为什么总要去给自己找不痛快?你做的这些事情,除了我,谁会知道?他顾恒……”

我转过头想打断她,却看到她眼眶红红的,声音也有点哽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愣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椅子,用力地抱住了她,小声地说:“我知道啊,但是我不敢,也控制不住自己。”

她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都怪我,不该让你帮我拿那个快递。”

她的声音很小很轻,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懊悔。但是不论如何,我都听到了。

于是,往事裹挟着灰尘,再次劈头盖脸地朝我袭来。

那天岳沁生理痛,躺在床上装死,差遣我去拿个快递。我晃晃悠悠地走到大学城快递中心,在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快递堆里,把她的快递扒了出来。

然后,我拿起笔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时,身后那个刚刚被我不小心踩了一脚的女孩状似惊讶地对同伴说:“呀!你看她是个左撇子!”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是周围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那一刻众多眼光带着好奇或探究齐刷刷地朝我射过来。

我摔了那支笔,刚准备回头骂她两句,一个瘦高的男生挺身而出,站到了那个女生面前,义愤填膺地说:“左撇子没什么值得被人诟病的,倒是没礼貌才更加贻笑大方吧。”

说完,他无视了那个女生渐渐涨红的脸,转过身对我说:“你也是Z大的吗?我叫顾恒,你叫什么名字?”

我怔了几秒,随即笑了,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好,我叫吴恙。”

我曾经在网络上看到过一个视频,关于一个心理学实验的。实验者找到几位志愿者,然后安排一男一女进入各自密闭的房间对视五分钟,以观察他们的表情变化。然而,这个实验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五分钟以后,半数的志愿者都表示有心动的感觉。

我不知道是否这种感觉只是对视时正常的心理暗示,我只知道从那一刻起,我喜欢的人有了具体的样子。

【四】

为了多点机会和他相处,我辅修了第二专业。填申请表时,岳沁咬着棒棒糖问我:“一周只休息一天,课业是普通学生的两倍,就连期末也是连考十几门功课,你受得了吗?”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愣怔了几秒钟,然后低下头填好了表格。

直到大二开学时,我作为辅修的学生站在了讲台上自我介绍,看着台下的顾恒一脸惊喜地冲我挥手时,我才想起怎么回答岳沁的问题。

所有以爱为名的努力,都是可以用爱来支撑的。

从那以后,我一步一步地靠近他,终于成为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他身边的人。

我们一起去市体育馆看篮球赛,一起租山地车在郊区骑行,一起去网吧开黑打游戏,一起去学校门口的大排档吃烤串,一起去图书馆三楼偷看自习的薛灿。

是的,这个世界上的感情分很多种,有两情相悦,就会有爱而不得。

我还记得那天是一学期一次的形势与政策讲座,也是学校唯一的各专业学生共同参加的讲座。我坐在顾恒身边正认真做着笔记,他突然捅了我的胳膊一下,说:“你看。”

我实在是太过愚钝,茫然地“啊”了一声。

他有些着急,伸出一根手指,紧张地指向了一个地方:“薛灿啊。”

我顺着他手指所指的方向遥遥看过去,虽然名字已经听过很多次,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薛灿。她穿着一件白色背心和一条粉色的信封裙,长发软软地披在肩膀两侧,即使是在人头攒动的礼堂里,她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我的脑海中还是骤然出现了一句话:“春山作骨,秋水为神。”

他们之间的故事也非常简单,大学刚开学时,顾恒这个弱智少年遇到了一个冒充学长的骗子。骗子以“住宿费提前交”为理由,向他索取一千元。顾恒一直归属于人傻钱多的那一类人,二话不说就准备掏钱。就在他给钱时,薛灿如同天女下凡般出现,一把拉住顾恒的手,把他护在身后,面不改色地冒充学姐跟骗子对峙,最终把他赶跑。

顾恒一脸痴傻地看着她,二话没说先许了芳心:“你好,我叫顾恒,你叫什么名字?”

“谢谢你刚刚帮了我,你真是个好人。”

“这样吧,我请你吃饭,就当感谢你为我挽回1000块钱。”

顾恒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薛灿这样的女孩,聪明、美丽、善良,她的出现给他单薄的生活带来了不可言喻的精彩。他兴奋地手舞足蹈,换来的却只是薛灿皱起的眉头,和冷冰冰的一句“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说完他们的故事以后,顾恒趴在课桌上,垂头丧气地说:“她高中就有喜欢的人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打算安慰他,他又突然坐直了身体,愤愤地说:“我要是高中老师,一个早恋的都别想有!”

他声音很大,一下子就吸引了老师的注意。那个头发花白,脾气很差的老教授敲了敲桌子,面带怒容地看着我俩说:“要谈情说爱,就出去谈去!”

顾恒缩了缩脖子,嘟囔了一句:“老花眼。”

【五】

我开始疯狂搜集薛灿的一切。

她每天早晨七点会准时出现在学校二号操场上晨跑,傍晚会在食堂右边第三个窗口买一个包子和一碗粥,周末她爱去图书馆三楼靠窗最后面的那个座位看书,她最喜欢的女作家是严歌苓和玛格丽特·杜拉斯。

我把这些小事一件一件告诉顾恒,他兴高采烈地捧着我的脸说:“吴恙,你是老天爷送给我的小天使吗?”

我瞪着眼睛,大声地说:“说什么呢你,我可是老天爷送给人间的礼物。”

他嘿嘿傻笑了几声,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凑过来说:“薛灿的生日快到了,你说我送点什么东西好?”

顿了几秒,他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补充了一句:“送点什么东西,她才不会拒绝……”

回到宿舍以后,我用笔支着脑袋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条还算靠谱的建议:严歌苓近期会在本市举办一个小型读者见面会,但是规模较小,一票难求。

我上网查了一些资料,最后在岳沁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眼神里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朋友的电话。

隔天我拿着两张入场券在顾恒面前晃来晃去,得意地说:“给你也行,不过……”

“明天请你吃法式大餐。”他看着我笑着说,明亮的眼睛像驯鹿一样清澈,又长又翘的睫毛根根可见。在我愣神的一瞬间,他把票抢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回过头大声说,“肯定请你吃!”

看着他兴奋地跑远,岳沁在我身侧幽幽地说:“拿自己收藏了好几年的银币,只换了两张入场券,还是给情敌的。真是太让人感动了,我都快哭了。”我刚想翻个白眼,她又说,“但是,你感动我没用,他只会认为你是个仗义的好兄弟。”

我张了张嘴,最后一句话也没说,拉着她回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招非常好使,那是薛灿第一次没有拒绝顾恒的示好。

顾恒眉飞色舞地在我面前说那天薛灿有多开心,笑起来有多漂亮,跟他说了哪几句话。我一直掐着自己的手,强忍着想把他打一顿的欲望,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最后,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陆犯焉识》放在了我面前,笑着说:“送给你啊,签了名的,薛灿我都没给。”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自己偷偷回去排了好久的队,知道你也喜欢她。”

【六】

学校一年一届的迎新晚会如期举行,顾恒凭借着一手出色的琴技征服了宣传主任,加上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地和薛灿组了队,共同表演了一个节目。

表演结束以后,他就追薛灿去了,留我抱着他的演出服站在原地发愣。脑袋像是出了故障的电脑,运转了半天我才想起来,晚会前几天他曾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跟我说,年轻人不能怕跌倒,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最后他还说要再跟薛灿表白一次。

我和岳沁走回了寝室,沐浴着月光,踩着一地冷霜,我却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沁沁,你说我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幽幽地看了我一眼,说:“他们在一起了,或者他死心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看他不可能死心。”

“或者你死心了。”说完她摇了摇头,“不过我看更不可能,那只有你们在一起了。”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说:“你还不如说我失忆了靠谱一点。”

最后,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老气横秋地说:“这也许是你的劫,过不去就粉身碎骨,过得去就得道成仙。”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准备去操场跑两圈。刚一下楼,我赫然看见顾恒正躺在楼下花坛边,旁边一堆空易拉罐和烟头,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潦倒不堪。

这世界上有太多爱而不得的人,在每一个满月高悬的夜晚,黯然神伤的永远不止我一个。

昨天晚上,薛灿站在广场最大的一个路灯下,像一个操控着月满盈缺的女王。她拉着男朋友的手,笑得像浆果一样甜美。最后,她对顾恒说:“你看,我现在很幸福,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不要来打扰我了好吗?”

那是她第一次跟他说那么多话,也是她第一次对他一个人笑,但是顾恒心里清楚,这也是最后一次了——拉着他一步步向前的那根绳已经在她的笑容里断开了,他甚至听到了断裂的声音。

他沙哑着嗓子,看着我说:“原来爱而不得是这种感觉啊。”

我必须要说明,有些事情就像冬天的雪花和夏天的雷声,出现得合情合理顺其自然。就像我猝不及防落地在顾恒脸上的那个吻一样,只是因为他像一只受伤的小奶猫蜷缩在角落里,明亮的眼睛里藏满了细细碎碎的哀戚,而我又适时地发扬了一下自己的同情心而已。

可同情心终究抵不过羞耻心,我抓起包飞速逃离了现场,将震惊的顾恒和兴奋的岳沁通通扔在了原地。

【七】

我和顾恒谈起了恋爱。

这句话说起来就让人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可是它是真的。

在那个蜻蜓般的吻落下去以后,我整天像个越狱犯一样出门就遮得严严实实,生怕跟顾恒来个偶遇。可是人生多玄妙啊,一个星期以后,他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在教室门口,他笑嘻嘻地拉住想要逃窜的我,又看着我说:“吴恙,不如我们在一起试试?”

那一刻我一定是太兴奋了,所以下一秒天旋地转,一阵眩晕之后我倒在了地上。

是的,在顾恒说“不如我们在一起试试”的时候,我晕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先是迎接了预料之中的来自岳沁的一波嘲笑,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顾恒拿着一袋糖走到我面前说:“低血糖没什么大事,以后随身带几颗糖就好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顾恒这个男友当得还是挺称职的,早晨他会买好早餐在楼下等着我,吃饭时他会先询问我想吃什么,在路上也总是走在外侧护着我,遇到个节日还会给我准备个小礼物。

“那你还想要什么啊?”岳沁支着胳膊好奇地问我,“既然他都对你那么好了,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也不是不开心,就是感觉怪怪的,他跟以前好像完全不同了。”我托着腮说。

“当然不一样啦!以前你们是朋友,现在你们是恋人。”

“我总感觉他把我小心翼翼地供起来了一样,我们到现在连手都没拉过。”我嘟囔了一句。

岳沁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第二天早晨,顾恒照例买好了早餐站在我宿舍楼下等我。花团锦簇越发衬托得他面如冠玉,来往的女孩都忍不住瞟他两眼。我站在楼梯上深吸了一口气,跑到他面前,踮起脚啪叽亲了他一口。

我亲眼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失措,然后他笑了,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快吃吧。”

我们并肩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经过学校的小桥时,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我咧开的嘴角还没收回来,一抬头就看到了薛灿正迎面走过来。

几个月不见,她好像有了一些变化,淡淡的黑眼圈显露出疲态,但依然是那副清清淡淡,生人勿近的样子。她目不斜视地经过我们时,顾恒的手甚至微微抖动了一下。

直到她走远了,我跳起来打了他一下,说:“看谁呢你?旧情难忘啊。”

他尴尬地笑了一声,挠了挠头,拉着我的手继续向前走,直到走到教室坐下才松开。

我握着一手心的汗看着他发了一节课的呆,突然就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八】

期末考试之前,校篮球队在大学城有一场友谊赛。身为队员的顾恒也顾不上复习了,开始争分夺秒地跟着队友一起训练,跟我见面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我去篮球场找过他几次,每次都是站得远远的,看着他跟一群男生挥汗如雨,然后把一瓶水放在他的背包旁边,隔着几十米的距离跟他比一个加油的手势再默默离开。

好在他的努力也没有白费,正式比赛时,时间刚过一半我们校队就以大比分领先,最后以压倒性的分数赢了隔壁的大学校队。

比赛结束以后,我拿着一瓶运动饮料走进场地递给了顾恒。这时,队长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大家都辛苦了,晚上去吃火锅。”然后,他挤眉弄眼地看了我一眼,声音洪亮地说,“可携带家属!”

顾恒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问我去不去。可能是当时的气氛太热情,我一口就答应下来。

后来,我时常会想,自己有没有后悔过这个决定。可是,就像我不知道岳沁所说的劫难我有没有渡过去一样,我有没有后悔,同样也没有很清晰的答案。

我们早已经过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的年纪了。这个世界多么丰富多彩,它从来都不具备什么泾渭分明的是与非。

所以,即使我没有主动答应去赴宴,即使我们没有在店里看到薛灿,我们一样会分手。

所以,你看,我后不后悔,好像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顾恒在饭店里看到薛灿被她所谓的男朋友推倒在地时,即使饭桌上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在看着我,即使我卑微地拉着他的衣角颤抖着声音说“你不要去!”,即使薛灿曾经对他是那么决绝而不留余地,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推开椅子,掰开了我的手,丢给我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然后像个盖世英雄一样,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向薛灿走了过去。

初夏的夜晚还是有一丝凉意的,路边的大排档生意火爆,露天的桌椅上坐满了即将毕业的学生。他们有的摔酒瓶,有的抱头痛哭,就像是一场末日的狂欢。我跌跌撞撞地走过他们身边时,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也失去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九】

电影里,无论主角还是配角,无非都是两三个小时的戏份,时间一到,每个人都得来领取各自的结局。

就像青春不管如何壮阔,也终究会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我离开了学校,孤身一人北上,在一家广告公司谋求了一份差不多的工作,开始了摸爬滚打的社会生活。

我变得越来越忙碌,偶尔情绪上听之任之的小失落都变成了一种奢侈。渐渐地,我已经很少会想起顾恒了,就像我已经记不清学校食堂哪个窗口的菜最好吃,学院哪位老师最平易近人一样。

我似乎连他的样貌都记不清了。

所以,当岳沁突然跟我说“他们在一起了”时,我才会怔了好几秒。

我可能真的是渡过去了吧,明明是青春里最浓墨重彩的那个名字,我却迟钝地问了一句:“谁?”

话一出口,我就了然于心了,点了点头,像是自言自语:“那就好。”

岳沁看着我,小声地问:“你后悔过吗?”

听到这句话,我低着头笑了。

为什么会后悔?

我曾经认真爱过的那个男生,他有着跟漫画书里的美少年一样好看的眉眼,还有优渥的家境培养出来的善良和纯真,他会在陌生人被恶意攻击时挺身而出,他会为了好朋友的喜爱排队三个小时,他还会在自己深陷爱而不得的深渊时努力地想拉别人一把。

很惊讶吗?

我一早就知道了,就在那个吻轻轻地落下去而我落荒而逃以后,在一旁看热闹的岳沁就走上前把一切都告诉了他。那时他才知道,在感情里泥足深陷的,不止他一个人。

他说错了,我不是上帝送给他的小天使,他才是上帝对我的眷顾。

我像只鸵鸟一样看着他笨拙地学习该如何爱我,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真正的心意,而我一早就看到了他的决心。可是,我太自私了,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不要去”。

那时,他为了道歉在楼下整夜整夜地等我,而我依然决意离开,既是想让他毫无负担地去爱,同时也给自己一个出路。

因为在那个我瑟瑟发抖的夜晚,再一次翻开那本《陆犯焉识》时,有如神祇引导一般,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句话:终究要失去的,不如主动失去。

【尾声】

我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喜欢一个人很久很久是什么感觉?

那种感觉并不好,就像整个冬天都没打过一次雪仗,没堆过一次雪人,只是单纯的冷。

我的冬天,并不是从那个狭窄逼仄的快递中心开始的。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我14岁出车祸时,少年踩着滑板刚好经过,记下了逃逸司机的车牌号码,然后又拨打了120。最后,他跑到我身边,抱着我鲜血淋漓的脑袋,一直小声安慰我别害怕,直到救护车赶了过来。

那时候,我在病床上躺了很久,全身多处骨折,右手肌腱断裂再也不能弯曲。但是在每一个被疼痛折磨得彻夜难眠的夜晚,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句话:

“我叫顾恒,你叫什么名字?你千万别睡啊,等你好了,还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多年以后,我又遇见了他。

那天,他站在狭窄逼仄的小房子里,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说:“我叫顾恒,你叫什么什么名字?”

那一刻,世界寂静无声,我咧开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叫吴恙。”

别来无恙。

编辑/张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