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鑫
“家里的老房子要倒了。”父亲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就好像是在说今天天气怎么样一样。
以前,家里的亲戚们都会在临近过年的时候从全国各地赶回农村的老家。在这个用红土和木头搭建的老房里,陪爷爷奶奶一起过春节。记得小时候,最开心的时光就是回老家过春节。当然,还能看到一年只能见一次的爷爷和奶奶。记忆里,爷爷总是坐在老房子的那个角落里,低头默默抽着旱烟,就像一尊古老的根雕,半天不动一下,因为爷爷的眼睛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因为眼疾失明了。奶奶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瘫痪在床,十几年了。
我对他们最直接的认识,是从爸爸和姑姑嘴里听到的。爸爸和我说,他是因为接替爷爷在矿上的矿工工作才认识了我妈妈的。爸爸去矿山上接替了爷爷的职位,一干就是二十年,并在期间认识了妈妈,还有了我。而爸爸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在奶奶的葬礼上。
我记得那是离过年只有八天的时候,全村人都在热热闹闹地杀猪宰羊,准备过春节,而我们家的大人们都在这座老房里筹备着奶奶的丧事。那两天,家里的亲戚都没空理会我,一直到要出殡那天。
那天下午,所有吊唁的客人都走了,只剩我和爸爸守在奶奶的棺材前,添着纸钱,等着姑姑送中午饭过来。或许是觉得太安静了,爸爸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和我说起了爷爷的那些事。那一刻,火盆里的纸灰和爷爷手中茶水的热气氤氲在一起,让我看不清爸爸和爷爷的表情,只听见老屋门口那近五米高的领魂幡被北风吹得飒飒作响。
后来的日子里,家里的亲戚们来老房的次数更频繁了,而我也渐渐发现每次回老家过年的时候,本来话不多的爷爷会在听见一阵鸟叫声的时候急忙问我,是不是去年的燕子今年飞回来筑巢了?我抬头看了看,果然是。在老房子昏暗的光线下,那一刻的爷爷有种特别的感觉,就仿佛一棵苍老的古树,历经风霜,现在寂静而沉稳地扎根在老房子里。
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最近一次回到老房子是在去年的冬天,离过年还有半个月。那天清晨,身在昆明的姑姑带着哭腔给同样在昆明读书的我打了个电话,说爷爷走了,我已经在你们校门口了,快出来。后面的事我便记得不是太清楚了。只记得姑姑在开车和我回老家的路上,断断续续和我说了爷爷和奶奶以前的事。姑姑说,她小的时候,爷爷在外地矿山上工作,家里都是奶奶一个人撑起来的。开车的姑姑一边说一边哭着,在我心中一直是女强人的姑姑在说起奶奶的时候,眼泪一直不曾断过。我记得那天的路上,天一直是阴沉的,好像下雨了,好像又没有。
我曾偷偷问过姑姑,为什么奶奶走的时候她没说这些,而爷爷走了之后,却一下全都说出来了。姑姑叹了口气,说,你爷爷走了后,这些话也不知道该和谁说了。
我的爸爸也曾说过,以前他去矿山的时候,打过坏主意,但这个想法被爷爷奶奶知道后,爸爸被严厉地骂了一顿,说我们这家人不偷不抢,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做人,违法乱纪的事做不得。
当下,我在昆明读书,有时间的时候会给爸爸、姑姑打个电话。记得有次打电话,姑姑在电话那头说天气越来越冷了,记得多穿衣服。
我玩笑地问了句,那我们今年去哪儿过年啊?姑姑叹了口气说,可能不回去了,老房子也没人了。我哽住了,不知道怎么接话。直到现在爸爸和我说老房子要倒了时,我才惊觉,过年回不去了,爷爷奶奶都走了,老房也空了。
但我想,老房子里的燕子今年应该还会飞回来筑巢吧,毕竟老房子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