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玉与羊脂球悲剧命运的比较分析

2016-05-30 06:45吴姚珺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6年2期
关键词:霍小玉羊脂球比较

摘  要:霍小玉与羊脂球悲剧命运的相同之处是:社会地位十分低下;两性关系中的被动处境;故事结局的悲剧性。她们悲剧命运的不同之处是:霍小玉被唐朝严苛的门第制度束缚;遭受李益的始乱终弃;在含恨中香消玉殒。羊脂球受到资产阶级与贵族的冷漠对待;战争对美好人性的践踏;苟且偷生的结局。造成她们悲剧命运的原因有:时代与社会背景;她们自身的悲剧性格;作家的写作态度。

关键词:霍小玉  羊脂球  悲剧  命运  比较

在古今中外文学史的画廊中,有一组风尘女子的画像,如热情奔放的茶花女玛格丽特、聪慧坚定的杜十娘、好胜倔强的贝姨以及清醒高傲的陈白露,她们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短篇小说中,我国唐代的蒋防与法国19世纪作家莫泊桑也描写了相似的人物,他们短篇小说的代表作分别是《霍小玉传》和《羊脂球》,其中的女主人公同样都沦落底层,在不同的国家生活,对生活的希冀不同,却共同上演了一幕人生悲剧。笔者通过对这两个女性形象的比较分析,探究其同中有异的悲剧命运。

一、霍小玉与羊脂球悲剧命运的相同之处

小说中的这两位女性都令人印象深刻,虽为歌女、妓女,但是内心纯洁善良,无奈造化弄人,最终却境遇凄惨。其命运的相同之处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社会地位低下

霍小玉本是一个王府千金小姐,才貌双全,因其母原为霍王宠婢,“王之初薨,诸弟兄以其出自贱庶,不甚收入,遣居于外。”[1]从此由王府千金沦落为地位低下的歌女,拉开了她悲剧人生的序幕。羊脂球毫无社会地位可言,由于丰腴的身体得了恰如其分的诨名“羊脂球”,卑微到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在所谓正派的妇人口中她是“卖淫妇”“公众的耻辱”,在男子的眼中她是“尤物”,预示了她终将被人玩弄的一生。

可见两人的悲剧命运具有相同之处,都身处社会最底层,只能是男子寻欢作乐的玩物,为当时社会群体所唾弃。

(二)在两性关系中的被动处境

在霍小玉同李益的爱情中,她起始就处于弱势地位。首先,她身份卑贱而李益是士族子弟。“妾本倡家,自知非匹。”其次,霍小玉对情人一片痴情,深知不能同李公子白头偕老,就只要求相守八年,然后便“独卧青灯古佛旁。”“迨君壮室之秋,犹有八岁。一生欢爱,原毕此期。然后妙选高门,以谐秦晋,亦未为晚。妾便舍弃人事,剪发披缁。”在李益逾期不至的情况下又请托亲友遍寻其踪,以至资财耗尽卧病在床。李益在意的还是其美貌,“小娘子爱才,鄙夫重色。”与卢氏成婚,又千方百计躲避霍小玉,“生自以孤负盟约,大衍回期,寂不知闻,欲断其望。遥托亲故,不遣漏言。”“晨出暮归,欲以回避。”可见她在爱情中的被动状态,不计后果的付出,并没有得到意中人的回报。羊脂球作为一个妓女是没有选择权利的,马车上的男人把她当作性的符号,“卢瓦佐带着轻佻的神色窥视着她”[2],“气得发狂的卢瓦佐要把‘这个贱货手脚捆起来交给敌人。”在同车人的劝诱下,羊脂球不得不委身于普鲁士军官。从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出她对此是抗拒而感到羞愧的,但却无计可施,她的命运不能自主。

(三)小说故事结局的悲剧性

李益与霍小玉曾海誓山盟,但李益为娶卢氏与小玉断绝来往,她为寻情郎散尽家财,忧思成疾,后得知李益负约,在与他最后一次见面中,女主人公“掷杯于地,长恸号哭数声而绝。”羊脂球为了同车人的利益无奈同普鲁士军官过夜,可当第二天早晨马车出发时,大家对她避之唯恐不及。他们利用了她,以方便顺利出逃,却又无情地将她抛弃。“伯爵耸耸肩膀,好像是说:有什么办法呢,这又不是我的错。”“对方却只是傲慢地点了点头,同时还瞪了她一眼,仿佛自己的贞洁受到了玷污似的。”这些伪君子的自私可见一斑。

二、霍小玉与羊脂球悲剧命运的差异

二人的命运虽有许多相似之处,但由于社会环境不同,又有着各自的特点,探求其悲剧命运的不同能给我们更大的启示。

(一)霍小玉的悲剧命运

自古红颜多薄命,虽然有像李娃那样幸运的例外,但风尘女子往往难逃悲剧的厄运,她们或反抗或顺从,可是从未被怜悯过,霍小玉的悲剧与羊脂球又有不同之处。

1.唐朝门第制度的严苛

唐代重视门第,尤其在统治阶级的婚姻中,表现得特别强烈。《唐律疏议》中规定:“人各有偶,色类须同。诸杂户不得与良人为婚,违者仗一百。”[3]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益之母太夫人包办儿子的婚姻是出于门第的考虑,也是为了维护家族的整体利益。陈寅恪指出,“唐代社会通承南北朝之旧俗,通以二事评量人品之高下。此二事,一曰婚。二曰宦。凡婚而不娶名家女,与仕而不由清望官,俱为社会所不齿。”[4]门第制度决定李益今后的仕途顺利与否,所以他的选择可想而知。与其说霍小玉对于爱情有清醒的认识,不如说是对于唐朝门第制度无奈的妥协。

2.李益始乱终弃的负心行为

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的思想,决定了女子的依附人格。《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中的李甲就是垂涎杜十娘的美色,对她并无真正的情意。无独有偶,李益也同他物以类聚,当初他只是希望“思得佳偶,博求名妓”。当黄衫豪士邀请李益说他的住所“亦有声乐,足以娱情。妖姬八九人,骏马十数匹”时,他便欣然与之同行,更何况是面对家族利益与个人的前途,所以李益的负心是必然的。而其母太夫人的“严毅”,更是促使他决心抛弃霍小玉的一个契机。

3.在含恨中香消玉殒的结局

原来高贵的出身,较高的文化修养,一尘不染的心境等,各项优越条件,都注定了霍小玉无法忍受屈辱的生活,而决心自择佳偶。面对自己的悲剧命运,她是坚决抗争的,李生逾期不至,她努力寻找,最后得知李生负心,她怒斥:“我为女子,薄命如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徵痛黄泉,皆君所致。”[1](P359)令人不忍卒读,她的死亡是对等级制度与负心行为的抗议。

(二)羊脂球的命运悲剧

莫泊桑作为著名自然主义作家,塑造了羊脂球这一令人同情又令人惋惜的形象,她有美好纯真的心灵,命运却残酷地摧残着她。

1.资产阶级与贵族的冷漠世俗

战争中逃难的同车的商人、贵族、厂长兼议员、修女及民主党人士等,是法国统治阶级的代表,是上流社会的人物。他们顾念所谓的“名誉”而嘲讽羊脂球,却在饥饿时将她的食物一扫而光;他们为了自身利益,却设计了圈套,将羊脂球推进了普鲁士军官凌辱的火坑;在奸计得逞后,他们又笑又闹,兴奋地举行庆祝。“这些所谓的上等人原来都是些灵魂丑恶、损人利己的败类。修女假上帝之名,行罪恶之实,为虎作伥。‘民主党的高尼岱不过是个政治骗子,根本没有做任何事情来阻止羊脂球成为牺牲品。”[5]

2.战争对人性与尊严的践踏

故事的背景是拿破仑三世统治的法兰西第二帝国,当时正值普法战争。小说开头就写道“一连好几天,零零星星溃败的军队不断从城里穿过”,“据传普鲁士人就要进入鲁昂了”,这些都暗示了战争的爆发。国家处于内忧外患之中,像羊脂球那样的下层百姓,对内要遭受贵族资产阶级的剥削,对外要饱受敌人的欺辱。如果说普鲁士军官对于她的逼迫是战争对人类尊严的亵渎,那么羊脂球同车人无耻的行为,则是战争使美好人性的彻底泯灭。

3.苟且偷生的悲剧结局

羊脂球被迫陪普鲁士军官过夜,当被人利用完以后“她似乎有些心慌意乱,又有点害羞,怯生生地向她的同伴走去”,当知晓他们对她的厌弃后“她觉得自己被淹没在一片轻蔑当中”。“羊脂球一直在哭泣;黑暗中,有时候在两段曲调中间,会传出一声她未能忍住的呜咽。”她的生命虽然保住了,但是曾经想保留的一点点自尊却已支离破碎,她的未来终将被黑暗吞噬。

三、造成女主人公悲剧命运的成因

以上分析了两位女子悲剧命运的相同与区别之处,而造成女主人公悲剧命运的原因也是多种多样的。

(一)时代与社会背景

霍小玉出生在唐代,此时国家经济繁荣、国力强盛、思想解放、妇女的地位有所上升,但是,霍小玉作为社会下层的娼妓,在唐朝这个重视门阀的社会下,是不可能与官宦子弟产生稳定持久的爱情的,更无法走进婚姻。归根到底,霍小玉的悲剧是封建等级制度、封建家长制与礼教束缚的产物。羊脂球生活于法兰西第二帝国大资产阶级专政的国家,当时正值普法战争,国内贪污舞弊成风,上流社会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广大普通人民愚昧麻木。显然羊脂球的悲剧是法国政府腐败、资本主义社会人情冷漠的结果。

(二)女主人公的悲劇性格

霍小玉和羊脂球都有相似的思想——女人的价值以“牺牲”来体现。

虽然霍小玉可贵的性格体现在她的刚强反抗上,她不屈于自己的命运,但对于李益的爱情又表现为妥协,害怕失去李益的爱情。当初她对李公子一见倾心,是看重了对方的才貌,而不是清楚其人品。仅凭对李益肤浅的认识就对风华正茂的他提出八年的要求,这显然并不明智。不仅如此,霍小玉还愿意牺牲一切来寻找他,相信李益的“诺言”。羊脂球缺乏抗争精神,只求一味地退缩忍让。首先,她为自已的身份卑微羞愧不已,在旅途中她用谦卑温和的话语邀请同车人分享食物。其次,尽管羊脂球最初对普鲁士军官无理的要求坚决拒绝,但后来“上等人”谈献身精神,说只要动机纯洁,任何行动都可以得到上帝的原谅,最终打动了羊脂球,决定用身体换来一车人的顺利出逃。

(三)作家写作态度的影响

蒋防是饱含着热情、同情和怜爱来塑造霍小玉的,同时在生活中也的确对霍小玉这样的女性表示赞赏。正因如此,他还组织了玉工、延先公主、京兆韦夏卿、黄衫豪士和崔允明等一系列的同情者来给予小玉帮助,同时对李益进行了口诛笔伐,而对当时社会不平等制度的谴责更是蕴含其中。莫泊桑是通过塑造受人歧视的羊脂球与形形色色的法国政界贵族、资产阶级、政治投机分子和宗教界人士进行对比,从而揭露“上流社会”对敌人的妥协,对金钱的贪婪,对同伴的自私、虚伪、阴险的丑恶嘴脸,从而突出羊脂球这一类普通百姓身上爱国情感的真诚、民族气节的高尚与自我牺牲的无私。

总之,霍小玉与羊脂球是不同时代与不同国度具有鲜明性格的妇女的典型,作者通过两个女子的悲剧命运,表达对歌女、妓女的赞扬和对她们不幸的反思,以及对当时社会的批判。比起她们的遭遇,我们当代的女性毋庸置疑是幸运的,在男女平等的社会,人们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同样,她们的悲剧也提醒着我们,在喧嚣浮躁的当今,我们也应保持善良纯真的天性,不随波逐流,要同情弱小,这也是此类故事给我们的有益启示。

(论文指导教师:王菊艳)

注释:

[1]郁贤皓选编:《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 第三卷),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357页。

[2]莫泊桑:《羊脂球》,上海:译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10页。文中所引用的两个短篇小说中的文字,均见于这两本书中,不再一一注出。

[3]长孙无忌:《唐律疏议》( 第14卷),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

[4]陈寅恪著:《元白诗笺证稿》,北京:三联书店,2009年版,第116页。

[5]匡兴主编:《外国文学史》(西方卷),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55页。

(吴姚珺  江苏常熟 常熟理工系学院人文学院  21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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