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女教师刘芳:“中国大山里的海伦·凯勒”

2016-05-30 09:38
环球慈善 2016年2期
关键词:刘芳刘老师月饼

整整十年,刘芳从光明走向黑暗

一年毕业典礼上,一个腼腆的女生红着脸问她:“是不是我把一只角膜捐给您,您就能看得见?”

“谢谢你,好孩子,老师的病不是角膜的问题。”

小女孩想了想,又抬头说:“那我就把一只眼球给您吧。”

说起这件事,—直微笑面对记者的刘芳突然红了眼圈。

她只是贵州农村中学一名普通女教师,为什么被称为“中国大山里的海伦·凯勒”?在她平凡的人生中,为什么有那么多不平凡的故事?

收到一封催人泪下的信

日前刘芳收到的一封陌生人来信,让她忍不住落泪。

这封信原文如下:

“刘老师——

“我看新闻联播电视,感到心痛,你的一双眼看不到,依然坚守为孩(子)教书,我身体健康,眼睛字立(视力)好,我原意专(捐)一支(只)眼睛给你,这是我内心(愿意)专(捐)眼睛给你,请你急速到医院联系看男的眼睛能不能相(使)用,如果医院讲能(治)你的眼睛,急速电话联系我。

“我内心心愿专(捐)眼睛给你。

“祝你早日康富(复),为孩办事业。”

这封信写在一张折了又折的信纸上,语句不通顺,还有不少错别字,但一片真诚不言自明。写信的是湖南省衡阳市衡阳县退休职工邹俊倦。在信的末尾,他留下了自己的电话。

刘芳收到信后,同事毛艳红打开信封,一字一句读给她听,她边听边流泪。

记者联系到邹俊倦,他说,自己已经退休两年,几年前老伴病故,两个儿子一个在部队服役,一个在海南工作,平时自己一个人在衡阳市生活。前不久在电视上偶然看到刘老师的故事,“刘老师很敬业,很坚强,有这样的老师为孩子们奉献,我很高兴,也很感动。”

“孩子们需要她,遗憾的是她看不见,我捐一只眼睛给刘老师,希望她重见光明,这样不影响我的视力,她也可以看见。”邹俊倦说。

“这封信让我很感动。一个人要把自己的一个眼球捐给一个盲人老师,得有多大的勇气和胆量啊!”刘芳说,几个月来,她陆续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很多信件,有表达赞叹之情的、有邀请她去作讲座的、有向她推荐医生、医院的、有愿意出资帮她治疗眼病的、有想给她捐角膜的,还有给她寄药物的……

视网膜色素变性目前在全世界范围内还是不治之症,并不是换一只眼球就能解决的。但是刘芳说:“感激这么多人关注我,关注一个平凡而普通的农村教师,让我感受到了那么多善良和温暖。”

从光明到黑暗

2007年,刘芳曾反复做一个梦:夜晚,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一抬头,忽见满天繁星。她抓住身旁的人,奔走相告,说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那时,她刚失明。

十年前她就知道,这一天终将到来。原来她有点夜盲,到1997年,眼前晃起了“水波纹”,银色、金色、蓝色的光圈,宛如一朵“恶之花”,层层花瓣不断绽开。她看世界像是隔了一只鱼缸。

一纸命运判决从天而降—_不治之症。

医生说,这叫视网膜色素变性,发病率只有百万分之一。

腿一软,刘芳险些瘫倒。

那年她26岁,在贵阳市白云区第三中学刚工作四年,跟相爱的人结了婚,8个月大的儿子在襁褓中咿呀学语……

夜深人静时,她咬着被角,在黑暗中哭泣。

她曾是个快乐单纯的姑娘,苹果脸,身材娇小,人还没见先听到笑声,绘画、写诗、书法、唱歌、跳舞样样都行。

她喜欢教书,而且教得别出心裁。批改作文,写评语前先画个卡通脸谱表明整体印象,笑容灿烂的、一般微笑的、嘴角紧绷的、瘪着脸的、痛苦扭曲的,有的还顶着鸡冠子、留着羊角辫……这样的轻松幽默,学生们看得笑逐颜开。

失明了,还怎样画出一个笑脸?

她专门去学了两年绘画,希望用画笔留住这个缤纷的世界。画得最用心的是一只猫头鹰:黄褐相间的羽毛,站在枯枝上,背景是湛蓝的天空,最动人的是那对眼睛——又圆又大,仿佛能看穿一切黑暗。

视野一天比一天变窄,视力一年比一年模糊。

2001年,她读了最后一本纸质书,是《笑傲江湖》。

2006年,她看到的最后两个字,是课本封面上的“语文”。

2007年,她完全被黑暗包围。

当年一段录像保存至今:学生都放学了,刘芳从讲台上拎起包,摸索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她已看不到的空荡荡的教室,缓缓带上了门。

在黑暗中抓住光明

初见刘芳,很多人不相信这是个盲人。

在家,她扫地、洗衣服、倒开水、冲咖啡、炒菜、在跑步机上锻炼,动作熟练得几乎与常人无异。借助盲人软件,她发短信比很多明眼人还快。在学校,她可以独自走近百米,下两层楼,转5个弯,轻松找到公厕。

很少有人了解,这些年她是怎样挺过来的。

2008年初冰雪灾害时,小区停水停电,她拎着大桶,摸索着下6楼去提水。巨大的冰坨子在头顶摇摇欲坠,天寒地冻,一步一滑,最后她累得晕倒在地……

不知多少次绊倒、磕伤、撞墙、烫出水泡、碰碎杯子,现在她小腿上还满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绝望、沮丧、灰心,她想过放弃。但转念一想,又释然了:“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生活不能改变的话,就改变生活的态度。”

更令人称奇的是,她的班级成绩不仅没有退步,反而教出了两个语文单科中考状元,在白云三中至今无人超越。

有人建议她病退或休息,她婉拒了,“那样我的生命就真的终止了。”

一个盲人要想留在讲台上,无疑要付出超过常人几倍的努力。

写板书,她有时会写歪,有时重叠到一起。一次,没留意走到了讲台边缘,一脚踏空,摔在垃圾桶上。学生奔过去扶她,说:“最后两个字都写到墙上去了。”

多年以后,她的学生说:“刘老师歪斜叠加的板书,是我们青春记忆里最美的画面。”

眼睛沉入了黑暗,唯有心能抓住光明。

她尚未全盲时,有一次学生们发现,刘老师把课本拿倒了,照样侃侃而谈,这才知道,她根本没有看书,而是在背诵课文。

为了教好书,刘芳把初中三年的文言文全部背了下来,其他重点、难点也一一记牢,把几大本厚厚的讲义全都装在了心里。视力越来越差,课却讲得越来越精彩。

说、学、逗、唱,她几乎变成了相声演员,课堂上充满欢声笑语。“眼睛不好,上课就一定要生动,才能把几十双眼睛吸引到我这儿来。”

她用耳朵批改作文。学生朗读,她和全班同学一起即时点评。

“感情再充沛一点!”“他这个角度大家想到没有?”她像个乐队指挥一样调动着全班。

“该我了!”“我有不同看法!”学生们热烈响应。

听、说、读、写,多种训练同时进行,比单向的教师批阅效果更好。

学生越来越喜欢她。听说她可能不再担任班主任,学生们跑去求校长,哭着说:“一定要把刘老师留下啊!”毕业了'他们把自己的弟弟、妹妹牵到刘芳手上,点名要进她的班。

那些穷孩子,那点滴的爱

记者采访时,刘芳讲了一个月饼的故事。

有一年,她布置的作文是《中秋感怀》,男生陈祥写道:“中秋节到了,每个人都在吃着月饼。而我却不知道月饼是什么滋味,甜的?酸的?看到很多人不爱吃,把月饼丢在了垃圾桶里,我好想捡起来吃了。”

刘芳读得心酸,就去他家家访。父母在外打工,他跟老人住在破旧的农家小屋里。刘芳听到窗户上的声音有点奇怪,一摸,连玻璃都没有,几片塑料纸在风中飘摇。第二天,她带给陈祥一块大月饼。

男生咬了一口,噙着泪花说:“刘老师,月饼是甜的。”

很多年后,陈祥工作了,打电话要请老师吃饭。刘芳笑了:“你喜欢吃什么就带我吃什么吧。”

停顿了一秒钟,陈祥说:“我觉得最好吃的是月饼。”

贵州是全国贫困人口大省。学生全部来自农村和进城务工家庭的白云三中,贫困生很多。对穷孩子,刘芳总会多尽一分心力。

有个自幼失去一条腿的残疾男生,刘芳承担了他初中三年的学杂费,又攒钱帮他安假肢。一个中档假肢相当于刘芳半年的工资。没料到,这引发了“爱心接力”。一位干部听说此事,要求共担费用。没多久,假肢厂厂长来了:“我免费给孩子量身定做一个高级假肢。”

终于能双脚走路了,男生跑来找刘芳:“我能不能叫您妈妈?”

叫她“妈妈”的学生不止一个两个。

那一点一滴的爱,在孩子们心里留下了长久的温暖。

一个孤儿在日记里写道:“刘老师,初中三年以来,一直都是我们全班四十几个同学看着您的一切,可是您却看不见我们的脸。您只能用心去体会我们对您的爱,用声音来辨别我们是谁。我好想为您做点什么,但是我一个孤儿想做却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为您祈祷,希望有朝一日,您能复明。”

一条河流奔腾不息

刘芳爱读书。

甚至失明之后,她也常去逛书店。打开一本书,把脸埋进去,深深吸一口,当墨香弥漫胸腔,那字字句句就仿佛飞了出来,如萤火虫般环绕着她,让她沉醉不已。

她小学五年级写了第一首诗,后来在报刊上发表过一些小作品。电脑装了盲人软件后,经常敲点东西就成了她最大的乐趣。令人惊叹的是,她先后完成了两部长篇小说,一部17万字,一部28万字,其中一部已经出版。

2011年7月,她和一些年龄相仿的同事去外地参加培训,闲谈间,大家谈起了共同的青春岁月。有人随口建议:“你也写写我们的青春呗。”

那一晚,她失眠了,十几年人生风雨如海啸般涌上心头。一张张远去或变老的面孔,一群群来了又走的学生,校园里每个角落,大山里的偏远村庄,那些欢笑,那些泪水……一桩桩、一件件,像是得到召唤一样浮现脑海,让她心潮澎湃,血脉贲张。

回到家,她打开电脑,一口气写了2000多字。此后,在教课、做家务、督促孩子写作业的间隙,她每天坚持写作,顺畅时一天能写5000字。

万籁俱寂的夜晚,她盘腿坐在小桌前,手指轻触贴着特殊标记的键盘,听着读字的机械之声,一路敲下去。黑暗里似乎打开了一个舞台,故事轮番上演,如河水般奔流不息。她要做的,就是把它们记录下来。

这部历时8个月写成的《石榴青青》,80%以上的内容是真事——一群“70后”年轻教师坚守西部农村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

这本书色彩明丽、幽默风趣,很多细微观察比其他作家更敏锐。

海伦·凯勒曾在《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中记述,一位明眼朋友在树林中穿行了一个小时,却说“没看到什么特别的”。而对她来说,一块树皮、一朵花、一只小鸟的跳跃、一股小溪的清凉,都那么美,像“一场极其动人而且演不完的戏剧”。

刘芳深感共鸣:“明眼人总以为世界的千姿百态是理所当然的,只有失明之后才懂得珍惜。”

“比如灰尘。”她说,“很多人抖被子、拍枕头,都抱怨‘好大的灰呀!对我来说,每一颗灰尘都是有生命的,跳跃在记忆之中。以前在阳光中看见灰尘,从没注意过它们,现在灰尘随风飘动的样子却令我神往。”

很多曾被忽视的细节,写作时竞历历在目。

那些搞怪、尴尬的场景,让她忍俊不禁;那些求知若渴又困苦无助的孩子、那些美景与贫穷交织的山村、那些因生活重压无奈离去的同事,让她笔重千钧。

2011年4月的一天晚上,敲完最后一个字,刘芳仰面瘫倒在沙发上。心绪从主人公感伤的世界里缓缓退潮,归于平静,像漂在一片平缓的河面上随波逐流。她仿佛重过了一遍人生,如今只剩灰色“水波纹”还在眼前晃动。而顶灯在眼皮上照出的光晕,像新的希望在远远地召唤。

在小说的前言中,她写下一句话:“一条河,在地面奔腾时是一条河,在地下流淌时还是一条河,最后它们都奔向了大海,在那里它们的灵魂是平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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