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杉
词语的马达
词语的马达,轻轻打开,
我站在青草的行列,成为繁花与甜蜜的舌。
一寸一寸的阳光,搭建成小小的世界,
并附上油绿,附上无足轻重的蜂鸣——
没有理由不去爱它们头顶上
的游云,轻柔的身体与蓝的旋律——
那些来自大脑的新词,仿佛水做的,
除了大山一样的约会,我宁愿迟到,
把坚硬的忧伤,变成巨石一般的矜持。
迷 宫
爱上废弃的枕木是可以的,爱上
枕木下面厚厚的铁锈是可以的,当然
也可以爱上坚定不移的钉子。
它们曾经把全部的手扭在一起,把春天
从缓坡推迟。时间成为火车,但
它在一个人的暮年轰鸣。我们
从枕木上下来,身体如被拆卸的钢轨,
没有终点的旅行,心被荒芜占去。
生活成为敌人,亲人们在车窗外
成为野风,成为雾霾的细细钢胃。
此刻,可能陷入油菜地隐蔽的八卦阵。
俯拾即是的生机
潮水般的春天,从油菜花地慢慢退出,
你没有理由拒绝一只昏沉的蜜蜂,
尽管它可能
在你的左耳上狠狠地再蛰十次。
金黄的上面,除了耀眼的光,
就是跳跃的燕子,它们从南方来,
带着大海的潮湿、冷峻和蓝色幻觉。
相对于阿多尼斯,我是幸运的:
置身繁花,麦苗儿青青——
黑土地,到处是歌唱的鸟鸣,
远离了热风、棺材和魔鬼般的沙粒。
春天如俯拾即是的生机,
只要你蓬勃地活过,像无名的植物,
眨眼的豌豆、胡豆,你就是幸福,
就是时间的敌人,但是你
必须被春风爱过多次——
必须把一件又一件外衣扔进春水,
成为火焰、种子和转瞬即逝的秘密。
所有的事物都比我来得更迟
光秃秃的大地与枯藤之间,活着的成分
是蚂蚁的四肢,
打点折扣,未来是一只灰色的狐狸,
皎洁的月光替代你的身体,
落叶、石头和枝头上的星辰,这一切不是真实的。
就像地上的影子,它的主人总是比你先到,
黑,呈现事物的外形。
你进入时间的深处——
既没有脚踝的伤,缓和与大地的抗争,
也没有一座矿,抵消死亡向爱情的歉意。
因为你一直躲在影子里,不便
成为一阵风,甚至被团团围住的碑文,
比死者先到的,是鲜花、鼓声、泪和梵文,
事物,包括此刻没有发生的,
灵在我们中间,成为秘密行走的先驱,好似马匹。
我的身体
我的身体,仿佛这小块空地,
两只麻雀,从树枝上跳下来,绕草坪
走几圈,又跳上更矮的树枝。
它们灰色的身体,乖巧、敏捷充满活力。
我的心有这样的自由吗?无论雨天
还是雪地。
从它们旁边经过,带上铅笔和橡皮,
有形的握住,
无形的,放进鞋底,包括色彩、声音和气味。
擦掉,我的脚印,
擦掉,我满身的腥味和偷偷摸摸的
眼神。
把整个春天也擦了去,连同这小块空地。
在我的耳朵上安炸药,往我的嘴唇抹蜂蜜。
有什么不放心的——
满树的桃花我刚认得,并献上深厚的歉意。
一声鸟鸣
是的,仅仅是一声
拖得长长的,贫穷一样的鸟鸣。
气温上升,超过你的想象,
生机勃勃的花,迅速凋谢,
抖露出果实的雏形。
我们暗自庆幸:辛苦的劳累,总算有点收成。
下雨了,我们快步走过田野,
转身,空气中的花香,仿佛
一双手从背后环过来,突然卡住我的喉舌。
是的,无形的事物充满了诱惑——
灵魂的暂住地,我们一刻
不停地忙碌,在幻觉里生活。
当我们闭上眼睛:
转瞬即逝的衰老、疲惫和纸张一样的人心,
被野风吹进山谷,如同清脆的鸟鸣——
金 花
我称你为妻子,一个半老的女人,
微胖,笑起来如同樹上的麻雀——
仿佛一小块草坪,我被她反复踩踏,
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矮小、没有一点硬性。
我喝醋长大,熟悉生活的酸味,
明白轻微的甜如何融入忙碌的生活。
我知道你曾爬上一棵枣树,毛虫
吓得你半死。拴在树下的黄狗向你
扑来,你忍痛
风一般逃向野花飘荡的山林,仿佛
打慌的兔子——
那一年,你扎着十二岁的小辫子。
现在,一对麻雀,从矮枝上跳下来,
穿过面前——青蓝色的草坪。我不禁
拉着你的手:是什么力量,让我们头发
变白,皱纹布满眼角——
并领着我们,穿过森林,而不改变熟悉的乡音。
迟早的事情
终会离开现在这个阳台,缓慢走下九级
大理石的楼梯。没有谁认得谁
绕过变窄的草坪,或者枇杷渐黄的藩篱,那儿
有刺鼻的蔷薇花,和零星的鸟群。
享受此刻的宁静,我被它暗自分配。
但是,树上正在变黑的桑葚,
它们用不同程度的甜蜜,喂养这一刻,
包括我的心灵邪恶和善良的部分。
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它们是鸟鸣的亲戚,
我的身边,随处有一片枯叶落下。
我明白,生命的延续需要另一些生命献身,
腐朽,必然成为时间中可贵的品质。
当我转身,头顶树叶哗哗的掌声,
我的心欢呼,为永不腐朽的鸟鸣
暗自庆幸:我的全部已经加入到万物的
序列,最后慢慢与隐藏的明亮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