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玮
“从那一天起,无论我的家在西安、贵州还是北京,几十年来,无论搬过多少次,这张照片都一直挂在我的床头,因为这是伯伯亲自送给我的最珍贵的结婚礼物。”周秉德回忆说。
转眼间,周恩来逝世整整40周年了。周恩来胞弟周恩寿的孩子周秉德、周秉钧、周秉宜、周秉华、周秉和、周秉建兄弟姊妹六人以不同的方式缅怀伯父周恩来,言及在伯父身边生活的点滴,感悟颇多,娓娓道来,周恩来那让人敬佩的大公无私的高尚品德、总理后人们平凡纯粹的布衣情愫清晰地呈现在我们的眼前……
别样的家国情怀
1949年6月,一位12岁的小女孩来到了北京,住进了中南海。在这里,她第一次见到了当“大官”的伯父周恩来。
这个小女孩就是周恩来三弟周恩寿的大女儿周秉德。周秉德来到伯伯周恩来、七妈邓颖超身边后,才知道两位老人家没有儿女,只有一位干女儿——孙炳文烈士的女儿孙维世。
1962年4月的一个周末,邓颖超与周秉德交谈了些工作、生活情况后,不无伤感地对周秉德谈起一件非常遗憾的往事:“秉德,你一直以为我和你伯伯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是吧?其实1927年4月我在广州时生过一个男孩儿,但这孩子体重太大,有10磅。我在医院难产,三天三夜生不下来。虽然有德国的教会医院,条件算是好的,但当时的技术还没有办法进行剖腹产手术,只能用产钳帮助,因用力过大,孩子头部受到严重损伤,没能成活!不然到现在也有35岁了,比你整整大10岁呀!”听到这里,周秉德感觉实在惋惜,不然这位大哥在伯伯和七妈的培育下,如今一定会是位刚毅、果敢、英俊的好大哥。
孩子没保住,邓颖超精神受到打击,身体又虚弱,无法安心调养。日本医生检查过后告诉她,因分娩前后精神紧张、过度疲劳,子宫没有收缩好,今后很难再怀孕了!对此,周恩来夫妇无不抱憾。日后,他们经常对周秉德等说:“我们参加革命,是随时准备牺牲的,必要时是不能考虑个人安危的。”周秉德对此体会至深。
周家过去是个大家庭。按照周家的老规矩,如果一个兄弟没有后代,那么其他的兄弟就应该过继给他一个,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续香火”。周秉宜说,伯伯没有孩子,二伯那边只有一个儿子,我爸当时却有我们好几个孩子,于是我爸对伯伯说要过继一个给他。“我爸也没有那么封建,说男孩女孩都可以,只是希望伯伯身边不要太寂寞,但是伯伯拒绝了。伯伯说:‘我要是要了一个孩子,那么这个孩子就会觉得自己很特殊,而其他的孩子就会认为我这个做伯伯的不公平。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你的孩子我都会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的。事实上伯伯也是这么做的。他拿出自己的工资供我们上学,他关心我们的成长和进步,他是我们这个家的大家长。当然他对我们的关心和爱护又是非常的与众不同,自有他作为一个无产阶级革命家、一个老共产主义战士的角度和方式方法。”
“伯伯对待至亲的六个侄儿侄女,都像自己孩子一样,要求非常严格。”周秉建回忆说,上学时他们在学校填表格,都不会把伯父的名字写上。哥哥姐姐在郊区上学,都是公交车往返,从来没有派车接送过。“伯伯在长期的战争生活中养成了简朴的生活习惯,一件衬衫总是补了又补,日常饮食从不搞特殊化,即便条件好了,也只是吃一些粗茶淡饭。伯伯不仅对自己严格要求,对待家人也十分严格,他要求家人凡事要考虑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决不允许家人以权谋私搞特殊,他也从不给家人提供特殊化的条件。”在周恩来的教诲和影响下,周家后人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始终把自己看作普通人。
日理万机也不忘关心侄辈婚事
新中国成立后,周恩来一直日理万机,超负荷地工作着,勤政为民。紧张的工作之余,他不忘对晚辈的教育,要求他们决不允许享受任何特权待遇,就连特权思想都不可以有,做任何事情都要以国家、人民的利益为重,而不能以个人利益为重。
1964年9月的一天,秋高气爽。周秉德一进伯伯家会客厅的大门,正巧伯伯坐在客厅里沙发上看报,便迎上前叫了声:“伯伯!”“秉德,这么高兴,是不是有喜事?”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伯伯敏锐的目光。“伯伯,我‘十一要结婚了!”“是吗?”周恩来放下报纸反问道。“伯伯,您一定还记得,我答应过您25岁以后再结婚,今年我已经27岁了,算是听话了吧!”周秉德眉眼含笑。
周恩来微微一笑,一回头,指着放在客厅东墙暖气架上的那个大镜框说:“秉德,把这张照片拿去,算伯伯给你们的结婚礼物吧!”“给我?太好了!”周秉德有点受宠若惊。因为这是七妈在庐山亲自拍的一张风景照,画面上是含鄱口青山之巅,飘动的白云间若隐若现的两个精美的翘角凉亭,因为抓拍到位,整个画面不是静止的,仿佛那些云雾仍在流动,十分传神。照片在《中国摄影》杂志刊登过,因为周恩来特别喜欢,邓颖超特意请人放大21英寸,才配上镜框,还没来得及挂到墙上。
“从那一天起,无论我的家在西安、贵州还是北京,几十年来,无论搬过多少次,这张照片都一直挂在我的床头,因为这是伯伯亲自送给我的最珍贵的结婚礼物。”周秉德回忆说:“当年,七妈像嫁女儿一样,从缎子被面、毛织被面、毛毯、枕套,到成双成对的带盖的茶杯、磨花玻璃糖罐等等,准备得一应俱全,既漂亮又实用。我用纸盒装好,再用大包袱皮一扎,捆在自行车后架上,骑车径直一股脑儿送到了婆婆家中。婆婆笑着直摇头:真是时代不一样了,新媳妇自己上门送嫁妆!”
1969年2月,周秉华从部队复员,被分配到北京印刷一厂当工人。上班后不久,他去西花厅看望几年未见面的伯伯和七妈。周恩来问他:“你当了几年兵回来,交女朋友了吗?”周秉华很有把握地说:“我复员以后,打算3年内不谈恋爱,30岁以前不结婚。”周恩来听了很高兴,鼓励他说:“那很好嘛,国家正在大力提倡晚婚晚育,你回到地方后,首先应该好好工作,不要急于考虑个人问题。”
1972年春节后,周秉建回家探亲。在与伯伯的交谈中,伯伯问起她的年龄并且和她谈起了今后的婚姻问题。周恩来很认真地问:“你今年的年龄有多大?”周秉建说:“19岁呀,到了10月份才满20岁呢。”周恩来稍稍停顿了片刻,用商量的口吻商量似的对周秉建讲:“那你将来能不能在内蒙古找一个蒙古族青年啊?你看,过去的王昭君不就是做了蒙古人的媳妇了嘛。蒙古族青年也是很好的,也有不错的,可以考虑嘛。”19岁的周秉建当即答应了伯伯:“行,我会找一个蒙古族青年的。”
1979年周秉建与青年歌唱家拉苏荣结婚,成了这个蒙古族家庭中的一员。邓颖超非常高兴,又十分认真地对这两位新人说:“你们要记住,只有事业上的甜蜜,才有爱情上的甜蜜;只有事业上的甜蜜,才有生活上的甜蜜。”
有一种遗产叫红色精神
1974年1月,周秉德回到北京后,周恩来见到她很高兴,问她在外地的工作情况、单位情况、孩子的教育等。“由于伯伯的病情是绝密的,七妈并未告诉我伯伯得了绝症,只是说,伯伯现在身体不大好,有时小便解不出来,非常痛苦。我没有医学常识,根本想不出这事情的严重性,只是希望伯伯能有机会好好休息一下,认真治疗一下,总会好起来的。”
而实际上,到1974年5月上旬,周恩来的病理报告单上写着“发现脱落的膀胱乳头状癌组织块”。周恩来住院后,周秉德每隔两三周总要去西花厅看望七妈,并提出要去医院看望伯伯,但邓颖超总是说:“不行呀,中央有规定,为了保证他的治疗,除中央政治局委员(注:其实这时大部分成员已是中央文革小组成员)外,只有我可以去看他,我会把你的关心和问候带给他的。”
1975年底,周秉钧休假回京探亲。邓颖超的秘书赵炜神态凝重地对周秉钧说:“有件事要告诉你,本来你七妈想自己说的,但是她一提起来就难受……”说到这里,赵炜的眼圈红了,“你要有思想准备,你伯伯的状况很不好。七妈嘱咐,如果有那么一天,那么你们都要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她是没有儿子,即使有儿子,如果在外地,那她也不会让他回来的!”听着听着,周秉钧的眼睛湿润了,点了点头。
伯伯的遗体告别仪式安排在1月11日。“这是一个星期天。七妈考虑到1月10日是星期六,孩子们还应去上班,不得影响每人的正常工作。家属向伯伯告别的具体时间是11日早上8:00,是在北京市各界群众8:30向周总理遗体告别之前,以免影响群众的告别活动。七妈说:伯伯在遗嘱中说,自己的后事不能比别的同志的规模大,而且坚决不进八宝山。骨灰就放在水里喂鱼,放到地里做肥料。”周秉宜说。这天上午,周秉德、周秉钧、周秉宜、周秉华、周秉和、周秉建他们兄弟姐妹六人及配偶和在京亲属到北京医院的告别室向伯伯做最后的告别。
“我们就是普通人。这么多年,我们都是在伯伯和七妈的教导下,依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走过来的,同时也这样教育我们的子女。”周秉德说,他们兄弟姊妹六人都退休了,有时会应邀到各地宣讲周恩来精神或者参加研讨活动。
每年海棠花开的季节,周家子侄和孙辈都要相约到中南海西花厅,祭拜周恩来,一诉衷肠。两位老人当年对他们政治上的要求、思想上的教育、生活上的关心,成为融入他们血脉中的红色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