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大宴莺脰湖?侠客虚设人头会

2016-05-30 10:48吴敬梓
阅读(书香天地) 2016年5期
关键词:铁臂公孙老爷

吴敬梓(1701—1754),字敏轩,一字文木,号粒民,晚年自称“文木老人”,清代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安徽省全椒人。著有《文木山房诗文集》《文木山房诗说》,小说《儒林外史》是我国古典諷刺小说中的杰出作品。

话说杨执中向两公子说:“三先生、四先生如此好士,似小弟的车载斗量,何足为重!我有一个朋友,姓权名勿用,字潜斋,是萧山县人,住在山里。此人若招致而来,与二位先生一谈,才见出他管、乐的经纶,程、朱的学问。此乃是当时第一等人。”三公子大惊道:“既有这等高贤,我们为何不去拜访?”四公子道:“何不约定杨先生,明日就买舟同去?”

说着,只见看门人拿着红帖,飞跑进来说道:“新任街道厅魏老爷上门,请二位老爷的安。在京带有大老爷的家书,说要见二位老爷,有话面禀。”两公子向蘧公孙道:“贤侄陪杨先生坐着,我们去会一会就来。”便进去换了衣服,走出厅上……

两公子送了回来,脱去衣服到书房里,踌踌道:“偏有这许多不巧的事!我们正要去访权先生,却遇着这厅官来讲丈量。明日要待他一饭。丈量到先太保墓道,愚弟兄却要自走一遭,须有几时耽搁,不得到萧山去。为之奈何?”杨执中道:“二位先生可谓求贤若渴了!若是急于要会权先生,或者也不必定须亲往。二位先生竟写一书,小弟也附一札,差一位盛使,到山中面致潜斋,邀他来府一晤,他自当忻然命驾。”四公子道:“惟恐权先生见怪弟等傲慢。”杨执中道:“若不如此,府上公事是有的。过了此一事,又有事来,何日才得分身?岂不常悬此一段相思,终不能遂其愿!”蘧公孙道:“也罢。表叔要会权先生,得闲之日,却未可必。如今写书差的当人去,况又有杨先生的手书,那权先生也未必见外。”当下商议定了,备几色礼物,差家人晋爵的儿子宦成,收拾行李,带了书札、礼物往萧山。

这宦成奉着主命,上了杭州的船。船家见他行李齐整,人物雅致,请在中舱里坐。中舱先有两个戴方巾的坐着,他拱一拱手,同着坐下。当晚吃了饭,各铺行李睡下。次日行船无事,彼此闲谈。宦成听见那两个戴方巾的,说的都是些萧山县的话——下路船上,不论甚么人,彼此都称为“客人”。因开口问道:“客人,贵处是萧山?”那一个胡子客人道:“是萧山。”宦成道:“萧山有位权老爷,客人可认得?”那一个少年客人道:“我那里不听见有个甚么权老爷。”宦成道:“听见说,号叫做潜斋的。”那少年道:“那个甚么潜斋?我们学里不见这个人。”那胡子道:“是他么?可笑的紧!”向那少年道:“你不知道他的故事!我说与你听:他在山里住,祖代都是务农的人,到他父亲手里,挣起几个钱来,把他送在村学里读书。读到十七八岁,那乡里先生没良心,就作成他出来应考。落后他父亲死了。他是个不中用的货,又不会种田,又不会作生意,坐吃山崩,把些田地都弄的精光。足足考了三十多年,一回县考的复试也不曾取。他从来肚里也莫有通过,借在个土地庙里,训了几个蒙童。每年应考混着过也罢了。不想他又倒运,那年,遇着湖州新市镇上盐店里一个伙计——姓杨的杨老头子来讨帐,住往庙里,呆头呆脑,口里说甚么天文地理、经纶匡济的混话。他听见,就像神附着的发了疯,从此不应考了,要做个高人。自从高人一做,这几个学生也不来了。在家穷的要不的,只在村坊上骗人过日子。口里动不动说:‘我和你至交相爱,分甚么彼此?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这几句话,便是他的歌诀。”那少年的道:“只管骗人,那有这许多人骗?”那胡子道:“他那一件不是骗来的!同在乡里之间,我也不便细说。”因向宦成道:“你这位客人,却问这个人怎的?”宦成道:“不怎的,我问一声儿。”口里答应,心里自忖说:“我家二位老爷也可笑,多少大官大府来拜往。还怕不够相与!没来由,老远的路来寻这样混帐人家去做甚么?”

不多几日,换船来到萧山。招寻了半日,寻到一个山凹里。几间坏草屋,门上贴着白。敲门进去,权勿用穿着一身白,头上戴着高白夏布孝帽。问了来意,留宦成在后面一间屋里,开个稻草铺,晚间拿些牛肉、白酒与他吃了。次早写了一封回书,向宦成道:“多谢你家老爷厚爱。但我热孝在身,不便出门。你回去,多多拜上你家二位老爷和杨老爷,厚礼权且收下。再过二十多天,我家老太太百日满过,我定到老爷们府上来会。管家,实是多慢了你,这两分银子权且为酒资。”将一个小纸包递与宦成。宦成接了道:“多谢权老爷。到那日,权老爷是必到府里来,免得小的主人盼望。”权勿用道:“这个自然。”送了宦成出门。

宦成依旧搭船,带了书子回湖州回复两公子。两公子不胜怅怅,因把书房后一个大轩敞不过的亭子上换了一匾,匾上写作“潜亭”,以示等权潜斋来住的意思。就把杨执中留在亭后一间房里住。杨执中老年痰火疾,夜里要人作伴,把第二个蠢儿子老六叫了来同住,每晚一醉,是不消说。

将及一月,杨执中又写了一个字去,催权勿用。权勿用见了这字,收拾搭船来湖州。在城外上了岸,衣服也不换一件,左手掮着个被套,右手把个大布袖子晃荡晃荡,在街上脚高步低的撞。撞过了城门外的吊桥,那路上却挤。他也不知道出城该走左首,进城该走右首,方不碍路。他一味横着膀子乱摇。恰好有个乡里人在城里卖完了柴出来,肩头上横掮着一根尖扁担,对面一头撞将去,将他的个高孝帽子横挑在扁担尖上。乡里人低著头走,也不知道,掮着走了。他吃了一惊,摸摸头上,不见了孝帽子。望见在那人扁担上,他就把手乱招,口里喊道:“那是我的帽子!”乡里人走得快,又听不见。他本来不会走城里的路,这时着了急,七手八脚地乱跑,眼睛又不看着前面。跑了一箭多路,一头撞到一顶轿子上,把那轿子里的官几乎撞了跌下来。那官大怒,问是甚么人,叫前面两个夜役一条链子锁起来。他又不服气,向着官指手画脚地乱吵。那官落下轿子,要将他审问。夜役喝着叫他跪,他睁着眼不肯跪。这时街上围了六七十人,齐铺铺地看。内中走出一个人来,头戴一顶武士巾,身穿一件青绢箭衣,几根黄胡子,两只大眼睛,走近前向那官说道:“老爷,且请息怒。这个人是娄府请来的上客。虽然冲撞了老爷,若是处了他,恐娄府知道,不好看相。”那官便是街道厅老魏。听见这话,将就盖个喧,抬起轿子去了。

权勿用看那人时,便是他旧相识侠客张铁臂。张铁臂让他到一个茶室里坐下,叫他喘息定了,吃过茶,向他说道:“我前日到你家作吊,你家人说道,已是娄府中请了去了。今日为甚么独自一个在城门口闲撞?”权勿用道:“娄公子请我久了,我却是今日才要到他家去。不想撞着这官,闹了一场。亏你解了这结。我今便同你一齐到娄府去。”

当下两人一同来到娄府门上。看门的看见他穿着一身的白,头上又不戴帽子,后面领着一个雄赳赳的人,口口声声要会三老爷、四老爷。门上人问他姓名,他死不肯说,只说:“你家老爷已知道久了。”看门的不肯传,他就在门上大嚷大叫。闹了一会,说:“你把杨执中老爹请出来罢!”看门的没奈何,请出杨执中来。杨执中看见他这模样,吓了一跳,愁着眉道:“你怎的连帽子都弄不见了?”叫他权且坐在大门板凳上,慌忙走进去,取出一顶旧方巾来与他戴了,便问:“此位壮土是谁?”权勿用道:“他便是我时常和你说的,有名的张铁臂。”杨执中道:“久仰!久仰!”三个人一路进来,就告诉方才城门口这一番相闹的话。杨执中摇手道:“少停见了公子,这话不必提起了。”这日两公子都不在家。两人跟着杨执中竟到书房里,洗脸吃饭,自有家人管待。

晚间,两公子赴宴回家,来书房相会,彼此恨相见之晚。指着潜亭与他看了,道出钦慕之意。又见他带了一个侠客来,更觉举动不同于众。又重新摆出酒来。权勿用首席,杨执中、张铁臂对席,两公子主位。席间,问起这号“铁臂”的缘故。张铁臂道:“晚生小时有几斤力气。那些朋友们和我赌赛,叫我睡在街心里把膀子伸着,等那车来,有心不起来让他。那牛车走行了,来的力猛,足有四五千斤,车毂恰好打从膀子上过,压着膀子了。那时晚生把膀子一挣,吉丁的一声,那车就过去了几十步远。看看膀子上,白迹也没有一个。所以众人就加了我这一个绰号。”三公子鼓掌道:“听了这快事,足可消酒一斗!各位都斟上大杯来。”权勿用辞说:“居丧不饮酒。”杨执中道:“古人云:‘老不拘礼,病不拘礼。我方才看见,肴馔也还用些,或者酒略饮两杯,不致沉醉,也还不妨。”权勿用道:“先生,你这话又欠考核了。古人所谓五荤者,葱、韭、芫荽之类,怎么不戒?酒是断不可饮的。”四公子道:“这自然不敢相强。”忙叫取茶来斟上。

张铁臂道:“晚生的武艺尽多,马上十八,马下十八,鞭、锏、挝、锤,刀、枪、剑、戟,都还略有些讲究。只是一生性气不好,惯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最喜打天下有本事的好汉。银钱到手,又最喜帮助穷人。所以落得四海无家,而今流落在贵地。”四公子道:“这才是英雄本色。”权勿用道:“张兄方才所说武艺,他舞劍的身段尤其可观,诸先生何不当面请教?”两公子大喜,即刻叫人,家里取出一柄松文古剑来,递与铁臂。铁臂灯下拔开,光芒闪烁。即便脱了上盖的箭衣,束一束腰,手持宝剑,走出天井。众客都一拥出来。两公子叫:“且住!快吩咐点起烛来。”一声说罢,十几个管家、小厮,每人手里执着一个烛奴,明晃晃点着蜡烛,摆列天井两边。张铁臂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舞出许多身分来。舞到那酣畅的时候,只见冷森森一片寒光,如万道银蛇乱掣,并不见个人在那里,但觉阴风袭人,令看者毛发皆竖。权勿用又在几上取了一个铜盘,叫管家满贮了水,用手蘸着洒,一点也不得入。须臾,大叫一声,寒光陡散,还是一柄剑执在手里。看铁臂时,面上不红,心头不跳。众人称赞一番。直饮到四更方散,都留在书房里歇。自此,权勿用、张铁臂都是相府的上客。

一日,三公子来向诸位道:“不日要设个大会,遍请宾客游莺脰湖。”此时天气渐暖,权勿用身上那一件大粗白布衣服太厚,穿着热了,思量当几钱银子,去买些蓝布,缝一件单直裰,好穿了做游莺脰湖的上客。自心里算计已定,瞒着公子,托张铁臂去当了五百文钱来,放在床上枕头边。日间在潜亭上眺望,晚里归房宿歇,摸一摸床头间,五百文一个也不见了。思量房里没有别人,只是杨执中的蠢儿子在那里混。因一直寻到大门门房里,见他正坐在那里说呆话,便叫道:“老六,和你说话。”老六已是烂醉了,问道:“老叔,叫我做甚么?”权勿用道:“我枕头边的五百钱,你可曾看见?”老六道:“看见的。”权勿用道:“那里去了?”老六道:“是下午时候,我拿出去赌钱输了。还剩百十来个在钞袋里,留着少刻买烧酒吃。”权勿用道:“老六,这也奇了!我的钱,你怎么拿去赌输了?”老六道:“老叔,你我原是一个人。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分甚么彼此?”说罢,把头一掉,就几步跨出去了。把个权勿用气的眼睁睁,敢怒而不敢言。真是说不出来的苦。自此,权勿用与杨执中彼此不合。权勿用说杨执中是个呆子,杨执中说权勿用是个疯子。三公子见他没有衣服,却又取出一件浅蓝绸直裰送他。

两公子请遍了各位宾客,叫下两只大船。厨役备办酒席,和司茶、酒的人另在一个船上:一班唱清曲打粗细十番的,又在一船。此时,正值四月中旬,天气清和,各人都换了单夹衣服,手持执扇。这一次虽算不得大会,却也聚了许多人。在会的是:娄玉亭三公子、娄瑟亭四公子、蘧公孙夫、牛高士布衣、杨司训执中、权高士潜斋、张侠客铁臂、陈山人和甫。鲁编修请了不曾到。席间八位名士,带挈杨执中的蠢儿子杨老六,也在船上,共合九人之数。当下牛布衣吟诗,张铁臂击剑,陈和甫打哄说笑,伴着两公子的雍容尔雅,蘧公孙的俊俏风流,杨执中古貌古心,权勿用怪模怪样,真乃一时胜会!两边船窗四启,小船上奏着细乐,慢慢游到莺脰湖。酒席齐备,十几个阔衣高帽的管家,在船头上更番斟酒、上菜。那食品之精洁,茶酒之清香,不消细说。饮到月上时分,两只船上点起五六十盏羊角灯,映着月色湖光,照耀如同白日。一派乐声大作,在空阔处更觉得响亮,声闻十余里。两边岸上的人,望若神仙,谁人不羡?游了一整夜。

次早回来,蘧公孙去见鲁编修。编修公道:“令表叔在家,只该闭户做些举业,以继家声。怎么只管结交这样一班人?如此招摇豪横,恐怕亦非所宜。”次日,蘧公孙向两表叔略述一二。三公子大笑道:“我亦不解你令外舅,就俗到这个地位!”不曾说完,门上人进来禀说:“鲁大老爷开坊升了侍读。朝命已下,京报适才到了,老爷们须要去道喜。”蘧公孙听了这话,慌忙先去道喜。

到了晚间,公孙打发家人飞跑来说:“不好了!鲁大老爷接着朝命,正在合家欢喜,打点摆酒庆贺。不想痰病大发,登时中了脏,已不省人事了。快请二位老爷过去!”两公子听了,轿也等不得,忙走去看。到了鲁宅,进门听得一片哭声,知道已不在了。众亲戚已到,商量在本族亲房立了一个儿子过来,然后大殓治丧。蘧公孙哀毁骨立,极尽半子之谊。

又忙了几日,娄通政有家信到。两公子同在内书房商议写信到京。此乃二十四五,月色未上,两公子秉了一枝烛,对坐商议。到了二更半后,忽听房上瓦一片声地响。一个人从屋檐上掉下来,满身血污,手里提了一个革囊。两公子烛下一看,便是张铁臂。两公子大惊道:“张兄,你怎么半夜里走进我的内室,是何缘故?这革囊里是甚么物件?”张铁臂道:“二位老爷请坐,容我细禀。我生平一个恩人,一个仇人。这仇人已衔恨十年,无从下手,今日得便,已被我取了他首级在此。这革囊里面是血淋淋的一颗人头。但我那恩人,已在这十里之外,须五百两银子去报了他的大恩。自今以后,我的心事已了,便可以舍身为知己者用了。我想,可以措办此事,只有二位老爷。外此,那能有此等胸襟?所以冒昧黑夜来求。如不蒙相救,即从此远遁,不能再相见矣!”遂提了革囊要走。

两公子此时已吓得心胆皆碎,忙拦住道:“张兄且休慌。五百金小事,何足介意!但此物作何处置?”张铁臂道:“这有何难?我略施剑术即灭其迹,但仓卒不能施行。候将五百金付去之后,我不过两个时辰即便回来,取出囊中之物,加上我的药末,顷刻化为水,毛发不存矣。二位老爷可备了筵席,广招宾客,看我施为此事。”两公子听罢,大是骇然。弟兄忙到内里取出五百两银子,付与张铁臂。铁臂将革囊放在阶下,银子拴束在身,叫一声“多谢”!腾身而起,上了房檐,行步如飞。只听得一片瓦响,无影无踪去了。当夜万籁俱寂,月色初上,照着阶下革囊里血淋淋的人头。

……

两公子虽系相府,不怕有意外之事,但血淋淋一个人头,丢在内房阶下,末免有些焦心。四公子向三公子道:“张铁臂他做侠客的人,断不肯失信于我。我们却不可做俗人。我们竟办几席酒,把几位知己朋友都请到了,等他来时,开了革囊,果然用药化为水,也是不容易看见之事。我们就同诸友做一个‘人头会,有何不可?”三公子听了,到天明,吩咐办下酒席,把牛布衣、陈和甫、蘧公孙都请到,家里住的三个客是不消说。只说小饮,且不必言其所以然。直待张铁臂来时,施行出来,好让众位都吃一惊。

众客到齐,彼此说些闲话。等了三四个时辰不见来,直等到日中,还不见来。三公子悄悄向四公子道:“这事就有些古怪了。”四公子道:“想他在别处又有耽搁了。他革囊现在我家,断无不来之理。”看看等到下晚,总不来了。厨下酒席已齐,只得请众客上坐。这日天气甚暖,两公子心里焦躁:“此人若竟不来,这人头却往何处发放?”直到天晚,革囊臭了出来,家里太太闻见,不放心,打发人出来请两位老爷去看。二位老爷没奈何,才硬着胆开了革囊。一看,那里是甚么人头,只有六七斤一个猪头在里面。两公子面面相觑,不则一声,立刻叫把猪头拿到厨下赏与家人们去吃。两公子悄悄相商,这事不必使一人知道,仍旧出来陪客饮酒。

心里正在纳闷,看门的人进来禀道:“乌程县有个差人,持了县里老爷的帖,同萧山县来的两个差人叩见老爷,有话面禀。”三公子道:“这又奇了,有甚么话说?”留四公子陪着客,自己走到厅上,传他们进来。那差人进来磕了头,说道:“本官老爷请安。”随呈上一张票子和一角关文。三公子叫取烛来看,见那关文上写着:

“萧山县正堂吴。为地棍奸拐事:案据兰若庵僧慧远,具控伊徒尼僧心远,被地棍权勿用奸拐霸占在家一案。查本犯未曾发觉之先,已自潜迹逃往贵治。为此移关,烦贵县查点来文事理,遣役协同来差访该犯潜踪何处,擒获解还敝县,以便审理究治。望速!望速!”

看过,差人禀道:“小的本官上復三老爷,知道这人在府内。因老爷这里不知他这些事,所以留他。而今求老爷把他交与小的。他本县的差人现在外伺候,交与他带去,休使他知觉逃走了,不好回文。”三公子道:“我知道了,你在外面候着。”差人应诺出去了,在房里坐着。三公子满心惭愧,叫请了四老爷和杨老爷出来。二位一齐来到,看了关文和本县拿人的票子,四公子也觉不好意思。杨执中道:“三先生、四先生,自古道:‘蜂虿入怀,解衣去赶。他既弄出这样事来,先生们庇护他不得了。如今我去向他说,把他交与差人,等他自己料理去。”两公子没奈何。杨执中走进书房席上,一五一十说了。权勿用红着脸道:“真是真,假是假!我就同他去,怕甚么!”两公子走进来,不肯改常,说了些不平的话,又奉了两杯别酒,取出两封银子送作盘程。两公子送出大门,叫仆人替他拿了行李,打躬而别。那两个差人见他出了娄府,两公子已经进府,就把他一条链子锁去了。两公子因这两番事后,觉得意兴稍减。吩咐看门的:“但有生人相访,且回他‘到京去了。”自此闭门整理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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