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眠在异乡(连载二)

2016-05-30 10:48乔书田
音乐生活 2016年8期
关键词:城关区女校区长

乔书田

1946年3月初,“开鲁县总农会”的牌子在原伪商会门前挂出来了,这就是开鲁县的新县委。很快,城关区也成立了“建国会”,这就是城关区委。农牧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政权机构。

共产党的新县委,为开鲁人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在城关区召开公审大会,审判开鲁县大恶霸地主关品侯。

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很快传到了离县城九十多华里开外的小街基。又瘫又盲的穷耪青葛老盛,听说要审判关品侯,心里半信半疑。眼瞅着日子越来越近了,他按捺不住心中翻腾的仇恨,说啥也要让儿子葛连生背着他到县里去看个究竟。

对新政权存有疑虑的人们,都不相信这事儿是真的。他们躲在各自的角落里,睁大着惊恐的眼睛,等着看关品侯的下场。

3月12日,是农历的二月初九。太阳一竿子高了,十字街上传来震耳的锣声。两个武装耪青,一人一面锣,从东街敲到西街,又从南街敲到北街。不停地呼喊着:“耪青们注意了!开鲁县总农会,让大家都到‘女校去,开公审大会,审判大恶霸地主关品侯。耪青们注意了……”

随着这阵阵锣声和声声呐喊,关品侯被五花大绑着押到了街上。人们看到这情景,可就持不住劲儿了。虽然心还在颤抖,脚却迈出了家门。不到一顿饭工夫,关品侯就被团团围在了十字街口上。

带着武装耪青押送关品侯的城关区区长刘哲,一边分开人群,一边说:“别挤,大家别挤,都到‘女校去,开公审大会,走吧!到‘女校去!”

可人们仍然瞪着惊恐的眼睛怯生生地围着关品侯不动。有人小声嘀咕着:“老狗,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哪。”

关品侯虽然老了。可他耳不聋、眼不花。听到有人骂他,昂起头,冲着骂他的人,狠狠瞪了一眼。

这一眼不要紧,就像滴进油锅里的水珠子,人群炸开了。有人叫着他的外号诅咒:“关铁爪子,要吃炸子儿了,还威风?!”

愤怒的人们不顾一切了,咬牙切齿地呼喊:“打!打死他!”人们攥紧拳头,劈头盖脸地向关品侯打去。毡帽头被打飞了,棉袄被撕破了,耳朵被抓出了血……

“别打!别打!”刘区长带领武装耪青奋力阻拦,“不要打!都到女校去,开公审大会!”

可是,谁挡得住这开了闸的水啊。就在这时,只见一个穿着一身灰棉袄的人,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走来。他身后跟着两个武装耪青,抬着一张桌子,来到人群边。用力分开群众,把桌子放在关品侯身后。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个穿灰棉袄的人,双手一按桌沿,跳到了桌子上。他向人群扫了一眼,说:“乡亲们!不要挤,不要挤了!”

人们奇迹般地安静下来,昂起头,惊恐地望着这个站在桌子上的陌生人。他高高的个子,面目清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了的灰棉袄,棉裤上还打着两个补丁,肩上横挎着一把盒子枪,一口外地口音。

城关区区长刘哲说:“乡亲们,跟大家讲话的,是咱们开鲁县的麦部长——麦新同志!”

麦新说:“乡亲们,咱们开鲁解放了,开鲁人民当家作主了。大恶霸地主关品侯,欺压在咱们头上几十年,血债累累!今天,大家有冤的伸冤,有苦的诉苦,来审判关品侯!”

人群变得鸦雀无声。

麦新接着说:“有人说,我们在这里住不长,过两天就会走,大家不要信,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开鲁人了,不走了!”

这时,一个老耪青,声音颤抖着说:“他霸占了我的土地,每年还要我给他出几十个工。”

有人敢说话,就有人敢接上:“我也是。”

“我也是。”

“关铁爪子,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们一年忙到头,吃的啥?穿的啥?你吃的啥?穿的啥?还有点良心没有?”

一位老妇人哭诉:“他霸占了我的儿媳妇,还叫人打死我儿子,儿媳妇没脸见人,前年腊月跳了井。”

“我闺女十六岁那年就让他给祸害了,我咬死他都不解恨。”

人群里有人说:“他的罪恶三天三夜说不完,给他个炸子儿算了!”

“对!给他个炸子儿!给他个炸子儿!!”

关品侯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像一摊烂泥,瘫在了地上。

麦新用力挥动着手臂,宣布了县委的决定:“关品侯罪恶极大,县委决定,立即枪决!”

人群怒吼起来。

这时,一个青年背着一位老人,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麦新跳下桌子,迎了上去:“老人家,你们这是从哪里来呀?”

刘区长说:“麦部长,这是咱们小街基苦大仇深的老耪青葛老盛,这是他儿子葛连生。”

麦新急忙把老人扶下来,让他坐在了桌子上。

又盲又瘫的葛老盛抓着麦新的胳膊问:“这位说官话的,是谁呀?”

刘区长说:“老盛叔,这是咱们开鲁县的麦部长。麦新同志。”

葛老盛顺着麦新的胳膊上下摸索着。“没想到,真没想到啊!”他声音颤抖着说,“你们知道,我是咋瘫的?啊?那年夏天,我在地里干活,渴得实在受不了,吃了他两个生瓜蛋子,他就叫人打得我死去活来,让我落了个瘫子……”

葛老盛说不下去了,人群里有人替他说:“就是那年冬天,连生妈到城里来领老盛叔的工钱,他不但没给。还把她卖到了窑子上。连生妈没脸见人,就在东头那片林子里寻了短见。”

另一个耪青说:“人死了,他也不放过,把连生妈的衣裳扒光,牵着驴子在上面踩,老盛叔硬是哭瞎了俩眼。”

麦新用力拔出了腰间那把盒子枪,对葛老盛说:“老人家,今天,就让你儿子亲自为咱们穷耪青报这个仇,你说好不好?”

“好,好!连生,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中不?”

“中!”

麦新把盒子枪递到葛连生手上:“连生兄弟,这是咱们开鲁县对地主恶霸势力打响的第一枪,你一定要打好。”

葛连生紧握着盒子枪,脸涨得通红。

中午,太阳升到了头顶。从北门外那一丈多高的城墙根儿下,传来了两声响亮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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