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来 黄自刚
中国的动画创作曾经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焕发出欣欣向荣的光彩,被誉为“中国学派”而闻名海内外。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动画业在汹涌澎湃的发展大潮中仿佛迷失了自己,与世界优秀动画相比,差距很大。因此,研究分析并学习借鉴当今世界的顶级动画——比如皮克斯动画,对于促进中国动画业的发展应该很有意义,也非常必要。
一、 艺术性、商业性和技术性
皮克斯动画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是其艺术性、技术性和商业性“三重螺旋”式舞步带来的独特魅力。计算机三维图像技术极大地强化了皮克斯动画在画面背景、声响、光等方面表现能力,从而有助于影片整体氛围的渲染和故事情节的展现。《怪物公司》中各色怪物令人印象深刻,如苏利文浑身长满蓝底紫斑的长毛,而其他怪物更是五彩斑斓。特别是那只变色怪物兰道尔,可以融入任何色彩环境而表现出一种类似透明的状态。《虫虫危机》中各个昆虫就好像从现实世界飞入银幕去演绎自己的故事一般。昆虫们高矮胖瘦、有棱有角,比如那个叫做海姆立克的毛毛虫总是不断地进食,它圆圆滚滚的身体好像随时都会从银幕上掉下来。为了使《玩具总动员》中每个人物的动作及表情更加符合观众的观影习惯,皮克斯动画制作人员在胡迪和巴斯光年身上各设置了700个以上的“关节”,胡迪那富于表情的嘴上就有58个。这就为表现胡迪身上复杂的人性提供了广阔的“舞台”。
计算机三维图像技术极大地强化了皮克斯动画在画面背景、声响、光等方面表现能力,从而有助于影片整体氛围的渲染和故事情节的展现。皮克斯工作人员以Fizt、RanderMan等软件为基础创造出《海底总动员》中逼真的海底世界,观众仿佛置身于海底,透过海水照射下来的一束光,感受到那随着海浪漂移不定的植物以及因为海水和距离而不断变化的颜色。在《机器人瓦力》中,当镜头逐步下降到地面上方时,光线穿过烟雾就好像早晨七八点的阳光照射下来一样,这时的背景音响开始加入各种杂音和回响等元素,当主角瓦力出现在镜头中时,音乐又开始随着角色的运动忽左忽右。可以说,这样的背景、声响、灯光设置一方面形成对比关系提示故事背景、烘托情景氛围,另一方面非常直观地告诉观众:瓦力孤独地生活在这个垃圾地球上,每天早晨都要出去为拯救人类而奔忙。
从皮克斯的第一部短片《安德列与威利的冒险》到《玩具总动员3》,其人物形象越来越逼真,其画面越来越精美。无疑,高超的艺术形式对技术的要求也越来越高。如果说短片《小锡兵》中那个婴儿看起来还远没有达到栩栩如生的地步的话,那么《虫虫危机》中的各类昆虫就好像在银幕上活蹦乱跳一样。拉塞特设想,《虫虫危机》要达到像戴维·里恩的传统史诗《阿拉伯的劳伦斯》一样的标准。这部电影包括超过400个这样的蚂蚁王国镜头,有些镜头有多达800只蚂蚁。事实上,要求动画制作者一个个地处理这么多的蚂蚁形象是显然不现实和不经济的,但也不能让这些蚂蚁带着同样的动作、表情站在那里,以破坏整个场景的生动感和美感。于是,技术部门运用一种类似粒子阵列系统的技术让蚂蚁们以“宽幅震动”的方式“活”在画面上。[1]
一般来说,艺术魅力越高的动画电影,其商业票房成就会越大。2003年初夏上映的《海底总动员》以8亿多的总票房打破了迪斯尼传统动画《狮子王》的神话,成为票房收入最高的动画电影,也赢得了当年奥斯卡最佳动画片奖。在皮克斯20多年发展过程中,具有独特艺术魅力的三维电脑动画电影为皮克斯带来可与迪斯尼传统动画媲美的票房收入,使得皮克斯成为三维电脑动画界的先锋,成为世界动画艺术王冠上的一颗璀璨钻石。
二、 讲故事的决心和耐心
倍受皮克斯推崇的美国银幕剧作教育专家麦基在其书中写道:“一切艺术的源泉都是人类心灵对以下各个方面的最原始的、先于语言的需求:通过美与和谐来解决压抑和冲突,通过使用创造力来复活被日常事务搞得死气沉沉的生活,通过我们对真理的本能感知来寻求与现实的关联。就像音乐和舞蹈、绘画和雕塑、诗和乐曲一样,故事是审美情感的最初的、最后的和永恒的体验——思想和感情的相遇。”[2]作为一种讲故事的艺术形式,动画片不可避免地要传递某种观点、思想、价值。这在东西方没有什么差别,关键在于这种传递是否具有足够的耐心和决心,是否给予故事发展以时间,给人物成长以空间。
多少年来,无论是美国动画还是日本动画都在证明一个道理:动画作品需要童心,更需要非凡的立意——将哈姆莱特带到森林的立意成就了《狮子王》、将怪物恐怖组建公司的创意造就的是《怪物公司》。[3]在观看皮克斯的动画作品时,我们无法不为皮克斯那些不断闪现灵光的创意而欢呼。从《顽皮跳跳灯》开始,皮克斯的艺术家们就开始逐步展现他们对动画创作独树一帜的理解。《海底总动员》中,小丑鱼马林在“跋涉数千海里,战鲨鱼,斗海蜇”惊险刺激的救子之旅中,重新认识了家长这个角色。《怪物公司》《美食总动员》中的“初生牛犊”瑞米和“明星员工”苏利文更是勇敢地抛却循规蹈矩的传统生活,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快乐人生。《飞屋环游记》那位七旬老人在现实生活压力之下,不顾一切毅然走上实现儿时梦想之路,展现出追求美好生活的人性之真。
在皮克斯动画作品中,无论情节是温馨、是反讽的还是幽默,我们总是能够感受到一种味道,其中有辛、酸、苦、涩、甜。这就是生活的五味杂陈。这味道并不漂浮在故事的表面,而是融入到影片的每个细节当中。《超人总动员》中被迫归隐的超能先生鲍勃就职于一家保险公司的理赔部,他每天要夹在公司与顾客、家庭与工作、真理与凡俗之间左右为难。保险公司的上司为了公司利润对他耳提面命,但顾客们往往需要保险去补偿不幸的遭遇。影片中,正在工作的鲍勃接到妻子从家中打来的电话,电话中妻子的絮语、孩子的呢喃虽有种特别的温馨,但这一细节立刻也将家庭的重担压到鲍勃身上,使他不得不对上司阳奉阴违。当他被交通拥堵憋屈在自己的小轿车里,他也只能敲敲方向盘以发泄不满。回到家中不慎将汽车的门框抓坏,他不断大力地摔门,结果又将车窗摔坏。气急败坏的他举起车子就想摔,可是代表凡俗世界“碰巧”在场的邻居小孩迫使他冷静下来、迫使他强颜欢笑。一部伟大的作品往往是一个活生生的比喻,能告诉我们:“生活就像是这样。”[4]皮克斯动画对现实生活细微之处的把握堪称一绝,这些细节不是堆积在影片剧情之上成为一段又一段“小品”表演,而是深入到故事的每一个波动之中,为人物性格发展提供内在动力。
动画人物对于动画来说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动画形象之于商业动画片,类似‘商业电影中的电影明星,尤如‘商业广告中的明星代言人,是不可或缺的关键角色”。[5]在外观造型上讲,《汽车总动员》中刚出场的“闪电”麦昆,绝对是汽车世界的“帅哥”:流线型躯干、鲜红色外漆、撩人的“闪电”标志等等。不过,此刻的麦昆只是一个沉迷于比赛的运动员:“我就是速度”“我会把失败者当早餐吃掉”“这只是我一个人的表演秀”。只有这样刚愎自用的人才会在比赛中不顾团队成员的警告而爆胎,也正是这种性格导致他在前往复赛的长途旅程中要求拖车不眠不休地赶路,间接地导致自己在一场有惊无险的交通事故中从拖车上掉落下来。在温泉小镇的奇遇,让麦昆了解到真正意义上的生活远远大于“活塞杯”、赞助、私人直升飞机等物质享受,他在这里明白了友情、爱情等情感对人生的意义。于是在决赛的终点处,麦昆停下来并帮助被挤出赛道的“国王”完成其人生最后一场比赛。此刻,麦昆这个人物超越其外表所能够承载的意义,形象更加丰满、更加动人。
皮克斯动画人物不同于“脸谱”式人物,观众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人物性格发展的每一次脉动,并为人物个性成长的每一步而欢呼雀跃。尤其是其在动画创意、情节材质选择和安排以及人物塑造方面的突出之处,更加值得处于复兴阶段的中国动画去学习和借鉴。
三、 关注现实的选择
匈牙利电影理论家伊芙特·皮洛在论述电影发展趋向时曾经指出:“当代的拓展倾向并不着眼于奇观异景的渺远之邦,而是力求深入就在我们周围的奇妙世界:我们日常生活场景的背后。”[6]历史发展到今天,我们还是不得不为伊芙特敏锐的艺术洞察力而喝彩。她的精彩论断不仅反映了真人电影的发展趋势,而且可以说预见了动画新星——皮克斯动画工作室的出现。皮克斯工作室的艺术家们正是将目光聚焦于“日常生活场景的背后”——现实人性之所在,运用计算机三维图像技术讲述了一个个传奇故事。在这些故事中充满了对现实人生的感悟和对现实人性的思考,并被很好地付诸于具有动画艺术魅力的表达方式之中。皮克斯动画以现实主义变调重奏为特征的“世俗神话”,开辟了动画创作的崭新维度——将动画艺术的阳光照进现实、照进人心。
和真人电影一样,动画片的创作素材选择不外两条路:改编和原创。如果把获得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奖项的经典动画列举出来,就会发觉在动画创作素材选择方面还有一种此消彼长的趋势——根据童话、神话以及经典小说、戏剧改编的作品越来越少,根据原创故事制作的动画则越来越多。如果把眼光再放远一点,“早期动画,童话故事不断增多,并且大多都重复着白雪公主、小红帽和其他著名童话的故事。在相当程度上,选择传统的童话故事是因为容易拍摄成动画,它没有必要向熟悉情节的人更多地去阐释故事背景”[7],而这些动画电影在“主题上难以摆脱正义战胜邪恶、追求幸福生活等模式,‘电影艺术家试图创造净化人心灵满足人愿望的洞天福地,同时一以贯之的奖善罚恶的伦理意识,真情至上的道德理想以及宗教般的神圣品质为动画电影的非现实性和表面的喜剧色彩奠定庄重严肃的基调”。[8]与改编作品不同,原创作品不再受到那些经典文艺作品中既定道德价值体系的束缚,原创作品的力量源泉就是现实社会和现实人生。《汽车总动员》的导演约翰·拉塞特在一次访谈中毫不讳言地分享了影片故事的最初起源:“我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耗在了工作室里,反而忽略了我的4个孩子,有一天我的妻子说:‘约翰,你知道吗?我们都很支持你制作电影,但是你要小心——因为有一天你会醒来,你的孩子都上了大学,而你会失去他们。所以我取消了夏季的工作,和我妻子买了一辆房车,我不想靠那些洲际高速公路旅行美国……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们作为一个家庭变得如此亲密!这改变了我的生活,我回来后,我发现我要拍什么电影!这是生活旅行的奖励——你知道吗?当我开始构思的时候,突然,故事自己出现了……那是关于赛车的!关于66号公路和赛车!”[9]
在这里,我们不仅可以看到《汽车总动员》关于生活的思考的缘起,还可以看到皮克斯其他动画的源头:小丑鱼马林对下一代的溺爱、超能先生鲍勃的中年危机、“美食家”老鼠瑞米的人生定位、牛仔胡迪的复杂人性等等,更加可以看到一些其他获得成功的动画创作起源。譬如,日本著名动画家宫崎骏在谈论《千与千寻》的创作时,用更加直接的方式告诉我们:这是一个没有武器和超能力打斗的冒险故事,它描述的不是正义和邪恶的斗争,而是在善恶交错的社会里如何生存。学习人类的友爱,发挥人本身的智慧,最终千寻回到了人类社会,但这并非因为她彻底打败了恶势力,而是由于她挖掘出了自身蕴涵的生命力的缘故。现在的日本社会越来越暧昧,好恶难辨,用动画世界里的人物来讲述生活的理由和力量。“我们真正地生活在一个动画的世界里,无论作为产品、传播和娱乐,动画都成为我们表述自己的一个体系。”[10]
参考文献:
[1]大卫·A·普莱斯.皮克斯总动员——动画帝国全接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146.
[2][4]罗伯特·麦基.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1:132,146.
[3][9]孙立军等.《汽车总动员》:给中国动画电影的几点启示[J].电影艺术,2007(2):143,144.
[5]李涛.美日百年动画形象研究[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8:6.
[6]伊芙特·皮洛.世俗神话——电影的野性思维[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1:74.
[7][10]莫林·弗尼斯.变化语境中的动画美学[J].段运冬,屈立丰,译.世界电影,2006(4):159,152.
[8]侯庚洋.好莱坞三维动画长片特征初探[J].电影新作,2006(6):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