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从对越自卫反击战到中越陆地边界三个法律文件,从老山前线到中越边境口岸,从两国边贸商人到在中国已生活近40年的印支难民,中越两个邻居之间有太多可书写的历史和现实。《环球时报》近日先后有记者组到云南省麻栗坡、河口,以及越南文朗县新青口岸实地探访,在中越边境地区,对两国关系和交往有了更深的认识。
越南口岸:边贸有点冷清,边民信心十足
本报记者 王海峰
越南谅山省文朗县新青口岸位于15号界碑附近,对着的是中国广西凭祥市浦寨口岸,这对两国最大的边贸口岸,也距离越南首都河内最近。《环球时报》赴越记者组近日从河内出发,到新青口岸采访,虽然表面上边贸市场因季节、越南本地商品增多等因素显得有些萧条,但当地越南商人还是强调:“经济联系这么好,两国关系不会出现重大问题”。
从河内到新青口岸约170公里,越南司机却建议我们早点出发,理由是路途太远,路上需3个多小时,早点走可避开河内拥堵的早高峰。结果我们6时半出发,近11时才到达新青口岸。除在河内市附近走了一段高速公路外,其他大部分时间沿着1A国道前进。1A国道是贯通越南南北的最重要公路,北起友谊关附近的中越边境,一直到越南南端的南根县,但这条交通大动脉的路况算不上很好,相当一部分路段只有双车道,加上总有道路施工,导致汽车开不多远就会遇上一段“单行线”,只能停下来等对面车通过后才能继续前行。去过广西凭祥的同事说,虽然一路上风景和广西类似,但越南的路况与中国的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
中午时分的新青口岸太阳火辣辣的,街上车辆、行人稀少。路两边临街的店铺里摆着的商品琳琅满目:服装、玩具、餐具、家电、手机……但几乎看不到前来购物的顾客,加上破旧的水泥路、路边低矮的建筑,让这里显得有些冷清。路尽头耸立着一座高大建筑,上面写着“云鼎国门大酒店”,那里就是中国领土了,国境两边的建筑反差明显。
“越中边境两边的差距有30年。”越南新青口岸管理中心贸易处处长阮尚贤这样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他每年都要到中国一两次。越南的革新开放比中国的改革开放只晚7年,中国经济腾飞,越南经济发展也不错,两边的差距真的有那么大吗?对于记者的疑问,阮尚贤解释说,这里街上的景象、路边商店的样子都与他从照片中看到的30年前的中国差不多。
谈到边境口岸市场的萧条,越南服装批发商农青妙认为是季节的缘故。会说几句简单汉语的农青妙告诉记者:“每年夏天都是淡季,8月之后,一直到冬天,人就会多起来。一天挣500万盾(约合人民币1500元)的时候有,挣1000万盾的时候也有。”农青妙从事边贸十余年,一年要向越南市场管理方交6000元人民币的管理费。她所在的市场,以前的商贩大部分是中国人,但现在越南人更多一些。来自中国湖南娄底的一个服装批发商认为季节并不是市场萧条最主要的原因,她说:“我们的生意没法做了,越南工厂生产的东西更便宜,中国商品越来越没优势。以前1万盾能换7元人民币,现在3元都换不到,这生意还怎么做?汇率变化让中国商品的竞争优势不断丧失。再做几个月我就不做了。”据当地中国商人讲:“2007年和2008年时生意最好,每到节假日越南人就成群结队地来新青买中国货,但2012年之后人就越来越少。”在一个名为“中华大市场”的地方,我们看到街道一侧7家店铺中有3家的卷帘门关着。
中越边贸正受到“越南制造”的冲击,在胡志明、河内,很容易看到商店中挂着“越南制造”大牌子。但中越边贸的局部冷清并未影响整体的繁荣。谅山省的统计显示,2015年该省与中国贸易额近40亿美元,其中对华出口16亿美元。在边境地区,中越经贸仍紧密相连。谅山省芝陵县的一家八角(大茴)精油加工厂的经理范氏江说,他们生产的精油大部分出口到中国,装八角用的小香袋也是用从中国进口的麻布制成的,连蒸馏精油用的工艺都是从中国学来的。在工厂内堆着的大包八角,都是用印有汉字的蛇皮袋包装。范氏江觉得她的商品出口到中国,中国人对精油进行再加工和再包装,然后高价出口到全世界,大钱都让中国商人挣走了。她说:“有时候特别讨厌中国人,他们给的价格太低了,我们挣不到大钱。”尽管有抱怨,但范氏江说:“只要有一点钱我就都投入到扩大厂子规模上。”
芝陵县地处交通要道,历史上越南民族“抗击北方侵略者”的多场战争都发生在这里。比如13世纪陈朝的陈兴道,曾率领陈朝军队成功击退蒙古军队的两次入侵。芝陵县的一座烈士陵园内也长眠着在抗美援越战争中牺牲的中国烈士。历史恩怨与现实利益纠葛让部分越南人心态复杂,也造就了中越关系的敏感性。陪同我们采访的谅山省外办工作人员一直不愿让我们与越南人聊相关话题,有次我们问越南商人“如果中越关系不好,对你们产生什么影响”时,他就插话进来,很直接地说:“这个不能问。”也有商人并不回避这样的问题,在新青口岸市场内做祭祀和风水用品批发的杨氏缘对生意有信心,新进了不少货,她说:“(越中)经济联系这么好,两国关系不会出现重大问题。”▲
边境雷区:现场目击民间高手排雷
本报记者 崔萌】
受战争影响,中越边境云南段留下大量地雷。去年11月,中方启动中越边境线上第三次大面积排雷行动。《环球时报》赴云南记者组走访文山州麻栗坡县周边的山区,感受到当地百姓对地雷的无奈,也领略了民间排雷者的艺高人胆大。
山上一块块表面斑驳带有骷髅标志的石碑时刻提示着过往行人,这里是雷区,严禁入内!意外触雷致残的村民盘云庭,今年51岁,他告诉我们,1995年上山砍柴时踩响地雷,让他永远失去了右腿。这样不幸的村民还有很多。八里河村被称为“地雷村”,全村50余户200多人,竟有超过一半的家庭遭受过地雷的伤害。村里大部分年轻人都已外出打工,但老人们坚信,农民就应该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至于会不会踩到地雷,“那是命”。
除了军方扫雷外,当地村民也有和地雷较真的,王开学就是其中一个。1981年,年仅10岁的王开学目睹父亲被地雷炸死。小学没有上完,他就开始研究地雷,觉得“毕竟这是人制造的东西,是人造的,就会有规律有办法除掉它”。他开始摸索各种地雷和遗留爆炸物的种类、构造以及起爆方法。从亲手排第一颗雷算起,20多年时间里,王开学独自排除的爆炸物平均每年有800颗。他说:“我和别人不一样,我不怕它们!”
作为一名摄影记者,我提出同王开学去排雷现场拍摄的要求,没想到他很爽快地答应,但要求进雷场必须听他的,手脚不要发抖,有路走中间,跟着前人的脚印走,和他不要离得太近,最好不要带手机,因为排雷时他精神会高度集中,万一手机突然响了,很可能被惊到……在离村子两公里左右的一个地方,王开学指着一段刚走过的20多米碎石路说:“这是不久前开的路,仅这一小段就排雷70多颗。”王开学走进一片被翻过的土地,拿出一把当地农民常用的砍刀,这就是他的排雷工具。看到眼前一颗半埋在土里的反步兵雷,他用刀背一点点拨开土层,动作很轻,很精细,慢慢搜索几分钟后,两颗埋在地下的反步兵地雷露了出来,他又拿起铁丝,笑着对我说:“这就是我的拆弹器。”他边拆解边讲述这种地雷的构造原理,最后用刀背磕出炸药,并细心地把雷管装起来。
王开学指着离我几米远的草丛说:“下一步,我准备排这里,我感觉这一片至少有1000颗雷。”为能在家乡的土地上种庄稼,他就像一个技艺精湛的大夫,用一把砍刀一根铁丝,小心翼翼地解救着受伤的大地。王开学说:“我排过的土地至少亲自翻三遍!我会一直坚持到50岁。但人上岁数了,眼睛就不好使,反应也会变慢,那时候就再不排了。我现在的愿望是,在剩下的这几年,排雷排到界碑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