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The Beatles的录音室做黑胶

2016-05-25 21:02六月王婧
南都周刊 2016年10期
关键词:艾比录音室黑胶

六月++王婧

陈伟嘉(下称Gary)总觉得自己跟很多“正常的”人有点不一样。

倒不是说吃饭喝水这些,而是,有些人的梦想,可能仅限于“梦”和“想”,但他有了一个梦想后,却一直死磕着也要把它给实现。

比如,在The Beatles的御用录音室,为自己的乐队出一张黑胶唱片。

艾比路录音室Abbey Road Studios坐落于伦敦,建立于1931年。这个世界上最负盛名的录音室,曾诞生无数脍炙人口的优秀音乐作品,见证过Elton John 、Coldplay、U2、Oasis、Adele、Suede、Michael Bublé等一代代英伦音乐人的诞生,可说是英伦流行音乐、摇滚音乐、古典音乐和电影配乐录制技术蓬勃发展的枢纽。

The Beatles曾有一张著名的照片,四人一字排开,跨过斑马线,就是在艾比路录音室门口拍的。从那以后,这条斑马线上发生过许多疯狂的事,粉丝们穿着古怪的衣服,甚至是全裸在上面走过;有一次,还有人带着四只活生生的大企鹅在那上面拍照。

Monster KaR乐队主唱奕彤与乐队主创人Gary。

“我从小就喜欢听英伦摇滚,披头士是我的最爱之一。”十年前,Gary大学刚毕业时,广州仍处于打口碟兴盛的末期。热爱音乐的他,隔三差五地跑去那些小店淘碟,无意中被另一种音乐产品的“高颜值”吸引住了。

在很多从事视觉美术的人看来,黑胶唱片是所有音乐载体中,最能表现设计美感的一种:面积的充足、印刷的考究、纸张的质感和厚度,里面附赠的如杂志搬精美的册子,有些唱片封套甚至会做出复杂的镂空、多重折叠、立体效果,甚至跟名家以艺术品的标准合作,这些都是后来的磁带、CD等无法媲美的,更别说以网络为载体的mp3了。

“那时候,我连黑胶播放机都没有,更没有专门了解过,只是单纯地觉得它们很酷,就搜罗了一堆回家收藏。”直到后来,他偶然在广州陶街淘了部五百元的黑胶机,于是从家里翻出一张黑胶唱片,放上。

他现在还记得,那张唱片是法国乐队Air的。他听了一遍又一遍。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欲罢不能。

“我的听觉似乎比许多人都敏锐,音调的准度啊,音质的好坏啊,乐器位置的前后左右啊,都有一种很清晰的感觉。”而黑胶的发音方式,它对于声音模拟的原理,是最接近Gary喜欢的live型音乐的。“我一听到它的声音,就发现,它怎么跟以前听过的很多都不一样?就像我跟你在面对面说话一样,特别真实!”

从此,Gary开始入了黑胶的门。不论去什么地方,只要有黑胶唱片卖,他都会去搜罗。经常是一大叠几公斤几公斤拖回家的。

但他觉得自己不算是“发烧友”。“我并不是收藏家,我只买自己喜欢的音乐,而发烧友一般都会烧古典音乐什么的,会收藏各种各样的唱片,也经常上网络论坛交流,比如机器保养啊,设备调试啊,之类的技术问题。但我很少去看这些。一般一台机子买回家,我把它调到差不多的状态,就那么一直听了,我不是那种细节控、技术派。”

在媒体做过一段时间视觉工作后,他如今已经独立出来,玩创作,组乐队,开生活概念店,组织现场演出……每天都处于多线程工作状态的他,行程排得特别满。但是,每天早上,他是一定会抽出时间来听听黑胶的。

“我觉得,黑胶是一种狂热的爱好,一旦你迷上了,可能就是一辈子,像吸烟一样。”在他看来,听黑胶与听数码音乐最大的一点不同是,听黑胶不可能分心。“它唱完一面就是二十多分钟,你得站起来换碟。而且一张碟片很难跳着听,比如说这首我不喜欢就换下一首,都是专心致志一口气听完的。而数码音乐经常是一连播个几小时,自己跑去做其他事情了。”

正是这种稍显“麻烦”的仪式,反而增加了他对于音乐作品的专注和理解,而且整个享受的过程也更加纯粹。

如今,Gary的家里、办公室、工作室,生活概念店里都摆着黑胶唱机,有他在的地方,就有黑胶音乐。

但是,出一张自己的黑胶唱片这个念头,却始终在他心里蹦蹦跳跳。

从理论上来说,黑胶确实是最能还原真实的音乐载体。从爱迪生的第一只圆筒唱片诞生,至今已有一百多年历史,黑胶唱片为人类记录保存了大量珍贵的有声资料。特别是用模拟录音制作黑胶唱片时,声波会先被转变成电压电流型态,记录在磁带上,然后又将其记录的电压电流,透过刻片头,还原成微小的振动信息,复制在黑胶的沟槽中。

相比之下,激光唱片采用的是数字化录音,所有音乐信息是被拆分成无数编码,再记录和复制出来的,高于或者低于标准采样率44.1KHZ的声音,由于“人耳”听不见,因此都被硬生生地砍掉了。这也许是为什么在很多人听来,激光唱片的音色虽然可以调校到完美无缺,却始终有种机械冰冷的感觉,缺乏黑胶唱片所独有的那种温暖。

而且在Gary看来,世界上许多东西都是Design by 国外,Made in China,就像苹果手机。“那我能不能反过来,比如,Design by Guangzhou、by China, Made in England呢?”

其实,虽然黑胶工业在上世纪90年代已经全面收缩,但在美国、德国、日本等国,都还留有非常好的录音室。但在Gary看来,“黑胶唱片的材质都是相同的,但就像同样的布料和款式,落在不同裁缝手里,出来的东西肯定有区别。这次我想做的是,带有英国味道的广东摇滚独立音乐,如果是全部拿去日本做,出来的可能就会多了一点香港音乐的味道,就像谭咏麟、张国荣这类,交到日本EMI去做的音乐一样。”

在他主创的Monster KaR乐队创作了四年多的《再见珍妮》专辑中,混合了电子碎拍、Shoegazing、Triphop、Hiphop、复古摇滚和英伦流行等元素,虽然里面的歌曲全部是粤语或国语,但Gary和成员们坚持,只有在英伦味最浓的艾比路,才能给它加上一抹完美的色彩。

但是,这件事情国内似乎还没有人做过,别说独立乐队,就连许多摇滚明星如汪峰,也没有出过黑胶唱片。怎么弄呢?

Gary便去艾比路的官网上研究,看它的服务项目,流程介绍,再联系对方的负责人。“其实英国人做事还是很有条理的,艾比路是个开放的商业机构,所以制作黑胶唱片这类业务,会给你提供一张很细致的表格,你的所有要求,制作的所有步骤,都在上面,自己一项项填写就好了。”

《再见珍妮》的创作、录音和混音,都是在国内进行的,将制作好的一个多G音乐文件传到英国后,才由对方来完成接下来的步骤。

黑胶母带的制作,要在具有极其安静的声学环境,和一套宽范围的监听设备的工作室下进行。因此,挑选一名具备母带制作专业知识,并且对整张专辑有独特见解的母带师,对最终作品的呈现至关重要,这是混音作品的最后一个润色过程。

Gary联系上了心目中最理想的母带师,Frank Arkwright 。Frank从1983年便开始入行了,与他合作过的大牌乐队与歌手不计其数,包括Coldplay, Arcade Fire, The Smiths,blur等乐队。他在艾比路的23年里,一共制作了90多张专辑,曾被Hi-Fi Choice杂志评为“英国最伟大的当代摇滚音乐母带师”。尽管对方时薪要几百英镑,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与Frank签订了合作计划。

整张黑胶唱片从开始联系到成品出来,前后大概要半年到一年。中间的许多细节都要反复沟通,用Gary的话说,就是要有死磕的劲儿,才可能做出心目中完美的作品。后来也有其他乐队跟Gary打听过,想照样做一张黑胶,但最后还是觉得太麻烦,又烧钱,结果放弃了。

经过几个月沟通后,唱片终于可以下厂制作了。《再见珍妮》是在欧洲数一数二的Vinyl Factory做的,它前面那张单就是时下大热的Cowboy乐队。

这一批唱片,一共刻了300张,成本是制作普通CD的十几倍,平均到每张,不算运输费用的话,是六七十元左右。当打包好的唱片从英国运回来,Gary撕开第一张的封套,将其轻轻放进唱机,主场奕彤的声音响起时,他不禁泪流满面。

尽管唱片的母带还在,底单也可以随时加印,但Gary觉得,这批300张卖完,应该不会再加印了。“既有黑胶唱机,又会买碟支持我们的乐迷,也不会太多吧?”他诚实地推测,“毕竟黑胶还不是一个主流的东西,别说乐队,做黑胶的明星现在有多少?连汪峰都没出过。”

但是,纵观全球唱片业,却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尽管唱片整体销量是在下滑的,但黑胶唱片却整体处于逆市上扬的阶段,而且增幅特别明显。

根据尼尔森唱片市场调查公司的数据,目前,全世界黑胶唱片的销量创下了自1997年以来的新高。2013年,美国销售了460万张黑胶唱片,是五年前的近5倍,而2014年达到了919万张,2015年则突破了1200万。在英国,根据BPI的数据,2016年第一季度的黑胶唱片销量达64万张,与去年同期相比增长了61.8%,黑胶唱片在英国的市场份额也几乎是去年的两倍。

如今,售卖和购买黑胶似乎成了一种新时尚,除了传统唱片店或书店重新将其摆到显眼位置,一些综合类商店如Target零售店,Tesco、Whole Foods超市,甚至是Urban Outfitters这种大型服装店,都开始卖起了黑胶。

购买的人群,并不仅仅是对数码和电脑无感的老嬉皮,还有一大部分是对唱片黄金岁月没有记忆的年轻人。根据国外一项比较新的研究,他们有些把这当成很酷的潮流,有些是想拥有一种新的音乐体验,有些(7%)则像Gary当年那样,尽管连黑胶唱机都没有,却仍然乐于收藏这样一个载体。

许多业内人士对此评价两级,有些认为,这不过是一种昙花一现的风潮,甚至是回光返照;更多人则乐观地认为,传统音乐载体终于等到逆袭的一天了。

位于广州南丰汇的在野空间,经常会举行各种Live演出。

美国Rebel Records唱片店老板大卫·谢比洛便在去年一次采访中对《福布斯》透露,该店销量中有60%来自黑胶唱片,比1990年代末的10%大幅提高。谢比洛认为,黑胶唱片回归的主要原因在于,听众希望能重新感受购买音乐的神奇体验。在这个苹果和亚马逊争相提供“即时满足”的时代,此种体验很难觅得。

“过去,你买了唱片后会有一种期待感,”他说,“你揣着它坐地铁回家,在路上就急忙拆封,等不及早点到家播放。下载出现后,这种期待的魔力已经消失了。”

如今,也许是意识到了这种魔力,许多唱片生产企业也在复兴。根据Gary了解,德国现在有七八家生产黑胶唱片的公司,美国有二十多家,英国有十来家。

还有一些曾从事图书CD制作的企业,比如德国的Optimal Media,正在全世界的农舍、棚屋和废弃的工厂里搜罗闲置的老式唱片压制机,以便重新启用它们,满足新一代黑胶唱片发烧友的需求。它如今的机器来自俄罗斯、瑞典、英国倒闭的黑胶厂,甚至还有津巴布韦的工厂打来联系它们。

而日本的QRATES是个更具“互联网+” 精神的黑胶制作平台。任何一个独立音乐人,只要启动一个预设了唱片数量的项目(100张起印),上传音乐和封面设计,选择唱片的各种规格,评估出一个初步预算后,就可以向歌迷开放预售了。只要预售数目达到设定值,唱片就能进入制作环节,甚至由平台直接寄到乐迷手中,音乐人连包装和运输都不需操心。

如今,一些重量级音乐人J Dilla和Wax Poetics Japan等音乐人已经在这个平台上试水了,法国的MPO Group和日本的Toyokasei也准备跟其合作。

这对于Gary等独立音乐人来说,无疑多了一个更酷的选择。“如果下次出专辑,我一定还会出唱片版的。也许会试试日本的制作机构吧,如果跟我们的音乐风格符合的话。”

但在此刻,Gary已经启动了下一个梦想。“我在做乐队和唱片时发现,一个好的产品,最需要的还是渠道和市场。没有前期工作去打通音乐产业链,许多好的音乐是没法让人知道的。”

因此,他如今将更多精力投入了“在野音乐空间”,这里有Live舞台,有咖啡厅,有设计师作品售卖空间,当然还有黑胶和音乐。在为自己的音乐寻找到黑胶这个完美载体后,他的下一个梦想,是为更多音乐打造更棒的载体和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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