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老兵

2016-05-25 19:41
中国新闻周刊 2016年17期
关键词:总院裁军军队

龚龙飞

去年9月,阅兵日,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宣布,

中国军队将裁军30万。这次重点旨在调整优化军队结构,

压减老旧装备部队、精简机关和非战斗机构人员,

后者集中在如医疗、通信和文工团等,军队医院是重点之一

2016年的春节,阴雨笼罩着中国南方。

某军区总院政治部干事鲍松和在家度过了他18年军职中第一个完整的春节。常年在作战部队服役,常常是一个命令让他返身回营,更多时候是排不上年假,他所在的部队常年担负战备任务,值班是家常便饭。

今年,这个“命令”却迟迟没有来,他反而有些不适应,走亲戚都带上包裹。

战友告诉他,这可能是大家的最后一个假期,主任坚持不打扰任何一个人。

家人都自觉地不触及这个问题,他的儿子却很开心,趴在他的肩头,拨弄着他的少校肩章。

“爸爸,明年还在家过年吗?”

“当然。”

“那后年呢?”

“当然。”

“那以后呢?”

“嗯。”

和所有军人一样,鲍松和对家人怀有愧疚。从军以来,父母远在安徽,妻子和孩子在原驻地城市,一家三地,聚少离多。在部队逢年过节,简单地加两个菜,值班反而更密集。那时候,他也有转业回家的念头,但现在,转业真的要来了,他却有些不知所措。

2月15日下午,门诊抽血室的林如虹给鲍松和发了短信,几句寒暄后,她还是开口问了裁军的事,尽管她清楚,有规定不能谈论,但还是有些担心被裁撤的有自己,她觉得鲍松和在机关,消息总要灵通些。

鲍松和回复她:“政委已在南京开会,应该是这件事,你我都做好准备吧。”

鲍松和有意避开“裁军”二字,那句“做好准备”反而让林如虹更加焦虑。

谁是三十万分之一

裁军命令下达那天的情形鲍松和记得很清楚。

那是2015年9月3日上午,在总院礼堂,组织全体官兵收看“抗战胜利日阅兵式”的现场直播。

礼堂是石筑的苏式建筑,风格厚重。2013年,习近平提出“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这句话已成为巨大的标语高悬在礼堂的正门。一楼大厅内四面的政工展板上,从“新古田会议”到“三严三实”,全部围绕着习近平新的治军方针而展开。

这天,所有人身着清一色礼服,军容严整。鲍松和记得升旗时,国旗护卫队的正步走过,大家激动地鼓起掌来,唱国歌时,还有人红了眼眶。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宣布,中国军队将裁军30万。介于纪律,鲍松和和战友们并没有交流这一信息。

在当日下午的新闻发布会上,国防部新闻发言人表示,裁军将分步实施,预计2017年底基本完成。裁军减员的重点是压减老旧装备部队,精简机关和非战斗机构人员,调整优化军队结构。形式多以转业、转岗、分流、退役或者安置退休为主。

随后数月间,解放军逐步开始组建军委领导机构,调整战区架构和地区区属,成立陆军领导机构和组建火箭军、战略支援部队等一系列军队改革,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当时有消息称,裁军减员在2016年春节之后展开,230万现役军人中裁撤30万人,比例达到13%。

接近裁军方案的人士表示,30万人多在老旧装备部队和一些非战斗机构,后者集中在如医疗、通信和文工团等,部队、军队医院是重点之一。

目前,解放军及武警部队共有在编医院112所,跨军、师、团三个等级。解放军总医院是唯一的军级医院;各大军区、各军兵种和武警总医院为师级;驻军医院为团级。

鲍松和所在的军区总院和其他总院一样,在省会城市的繁华地段,这里的工作人员生活上和地方的工薪族差别不大,收入还高于同级别的地方公务员,且有奖金。在普遍艰苦的现役军队中,是少有的“好单位”,很少有干部主动离开。

2015年,该总院机关干部仅3人申请转业,平均每年的总数不到10人。

军改启动后,七大军区,除去非军改单位(多以作战部队为主)以外,统归在七大军区基础上组建的善后办管理,由全军的13位中将和1位少将领衔。善后办负责管理原单位所有未转隶移交的单位和人员,负责干部分流、伤病残人员安置,对经费物资、装备器材、营房设施进行管理,确保新旧体制平稳过渡,以及处理原军区遗留的事务。他们也容易区分,非军改单位已戴上了新的战区臂章,其余的还佩戴着原军区臂章,鲍松和所在军医院就是后者。

鲍松和一直保留着一份15年前的军报,那记载着他的命运被改变的一刻。

1998年12月,安徽省当涂县的农家子弟鲍松和两次高考落榜,不知何去何从。在村口公式的墙壁上,鲍松和看到一句熟悉的标语:“一人参军,全家光荣。”

在中国的农村,考学和当兵是年轻人上升的重要通道,考学的路走不通,鲍松和想到了当兵,他身材壮实,手腕比一般人都粗,他想去试试。

临行前,武装部干事对这个众多新兵中学历最高的青年授予锦囊,“你下了火车,不论别人问什么,你拍着胸脯说‘会就行了。”

他挤在敲锣打鼓的队列里,穿着肥大的军装,带着红花绕着县城走了一圈,就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各支部队的挑兵干部就跟着下火车的新兵队伍。开始问:“你会打篮球吗?”“你会武术吗?”“你会写文章吗?”“你想考军校吗?”

鲍松和一个劲头地说,“会啊,行啊。”

他就这样进了集团军教导大队,那是军直单位,是许多新兵梦寐以求的地方。

现在回想起来,鲍松和18年军旅生涯似乎每一步转折,都和军改直接相关。

1998年,新的兵役法规定义务兵服现役由3年改为2年。超期服役的志愿兵套改成士官,解放军正式进入“士官”时代,是军队职业化在制度上的重要进步。第二年,他当上了炊事班班长,却没有考上军校。

许多超期服役的士兵套改士官,挤占了大量名额,上等兵鲍松和面临着退伍。军直的单位多,或许还有留下机会。他找到队长谈心,队长知道他决心留下,告诉他,军直的侦察连要升级为侦察营,但要重新考核,他可以去试一试。

一个炊事员要进入侦查营,只能苦练了。考核中有一项是10米绳索攀爬,为了搞好训练,营区的大树成了他的训练对象,他挂一条10米长的绳索,切菜做饭的间隙就来几趟。炊事员的手总是油乎乎的,没多久这条绳也油乎乎的,其他人都爬不上去,这项考核,他竟然得了优秀。

进入侦察营以后,夜里就躲在被窝里打手电筒看书,入伍第三年是士兵考军校的最后一年,他清楚那是他最后的机会。

2001年的一天,在连队留守的司务长急匆匆地打电话来,“在军报通告的军校招录名单里有你的名字,你赶紧打电话核实一下,你小子要当干部啦。”

现在,他还珍藏着这份刊有他名字的军报。没想到,这份记录了他命运改变的报纸,比他还早就结束了自己的部队使命。随着军改推进,在2016年1月15日这天,与其他六大军区的机关报一同停刊了。

2004年,军校毕业后,按照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规则,他回到了侦察营。

此时,侦察营已变成了特种大队,高精尖的军兵种在短短数年间发展迅速,走时挂在墙头的还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已换成了“这里最舒服的永远是昨天”。

但军校的文凭并没有使这个新晋军官从此顺遂,按照军队晋升惯例,排长2年晋升,他却干了3年半。这也并非他一人的宿命,像他这样的“老排长”不少见,军队冗官严重。

休假返营的第一天,政治部副主任陈海洋就找鲍松和私下谈心,内容就是关于裁军。往年,陈海洋负责和转业干部谈心交底,这是干部转业前最重要的一个谈心。他大多以“感谢”开头,以“思路一变天地宽”结尾,并要求干部退伍不褪色,要保守军事秘密。

鲍松和的答复和其他军人一样,简短,干脆,“服从命令是军人天职,时刻准备着,成为三十万分之一。”

但谁是三十万分之一,陈海洋自己心里也没底。

春节一过,总院的食堂、办公楼、科室,听到干部最多的聊天内容就是军改与裁军。有的说医院要全部转入地方,有的说要降级缩编,有的说不能再向社会开放了。

2月27日,鲍松和负责组织“军改思想教育课”,总院常委如数出席,院长会上明确要求,干部不要妄议军改和裁军政策,禁止讨论。

在随后的政委讲课中,鲍松和在笔记本的最后一行上写下政委的话,“兵者,国之大事。若为小利计,何必披征衣。”

3月2日,鲍松和又受命在礼堂组织观看文献纪录片《邓小平百万裁军决策内幕》名单上,全院参加。

纪录片海报是那张邓小平的著名照片,他身着中山装,正襟危坐,轻轻伸出一根食指,那代表着裁军100万。

纪录片以1984年的阅兵式开始,讲裁军遇到困难的故事,以一首军歌结尾。

那场裁军,堪称史无前例。从将军到士兵,都要面对进退去留的问题。

其中一个片段,官至副师的干部,转业30年后想起老部队的番号被撤销,老泪纵横,他们一直在回避镜头,哭得像是刚脱离了母体的婴孩。 银幕后的鲍松和看到,一些女干部看到这里,红起了眼眶。

在军事伦理中,荣誉高于一切,这才解释了军人因为什么可以超越生死。而军人的荣誉是建立在一支军队的战果之上,番号是最重要的军功章。在军人心中,番号是不能磨灭的。

最后的命令

终于,4月15日,军区善后办发来了转业干部的指标,此次转业人数为65人。

很快,名单出来,上报到军区善后办,随后全体待命。

鲍松和不在这批名单上,找他谈心交底的陈海洋却进了名单。

3月底,院长、政委、主任在会议室里约了陈海洋谈心,陈海洋成了第一个谈心对象。

10年的战友关系,四人颇有默契。四个战友,一起参加过2003年抗击非典,2005年代表全军首批赴非洲开展维和行动,2008年支援汶川抗震救灾,还有一系列重大的军事演习。陈海洋记得,他们往常都是喊着“老陈”开场,但这次,变成了“陈海洋同志,感谢你……”

那种客气的仪式感,那些曾经不需言明的感谢,现在说出的时候,陈海洋才体会到,那些年那些被谈心干部的心情。但这就是军队的规矩,那些感谢是对服役多年劳苦的严肃肯定,也是为了明确今后彼此的关系。

陈海洋心里清楚,他是这批预定转业干部里行政级别最高的干部,要开个好头。陈海洋就说了一句话:“我会立一个标准。”标准是军队最常用语之一。

4月18日,谷雨的前一天,春季眼看就要结束了。

上午九点半,大雨覆盖了整栋机关大楼。两位年轻的哨兵,在卫兵的护卫下,在雨中准点完成岗位交接,军姿干脆利落,就像大斧劈中木桩。

陈海洋在结束交班会后回到办公室,他在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鲍松和把转业干部审批表轻轻地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陈海洋成为这所军医院56个转业干部之一,也是30万裁军中的第一批人员。

这张表格并不复杂,填好基本信息,履历,以及选择去向,只要10分钟时间。过去这些年送走了那么多战友转业,这些流程,他心里清楚。

他开始填起表格:兵龄27年、46岁、正团职、上校军衔。1990年3月入伍……一行字写完,他感到人生好像就少了好多年。

1990年,19岁高中毕业的陈海洋不愿意做个渔村青年,他灵光、勤快,不久,就在老家一所银行工作。

但他想当兵,喜欢那身军装,他现在还觉得很酷。当时还没有“酷”这个词,他能肯定他一定是用过一个词来描述这种感受,27年过去了,想不起来了。

分兵种的时候,他进了炮连。他说,“或许是看到他的书包,觉得算术不错吧。”炮兵需要各种参数和距离计算。后来才知道,他进了一支红军时期就有的光荣部队。一支军队,如果大名鼎鼎,背后肯定是艰苦卓绝。

除了军事训练、执勤劳动,每天早晚还有两个十公里,本来就瘦的他,脸瘦成巴掌大,身上长了20斤腱子肉。

新兵要下连的时候,他戴着大檐帽,穿着冬常服,拍了张照片寄到家,父母看到他的肩膀宽阔了许多,身形挺拔,两眼有神,比那个银行小职员威武多了,心里还是高兴的。

其实陈海洋的袖子里,双臂血肉模糊。

新兵的战术训练,因为他不得要领,在沙石上匍匐前进,手肘、手掌上都磨到溃烂,但听到命令,就得匍匐前进;盛夏的高强度考核,野外40度气温,在裸露的沙包土里挖光缆壕沟,浑身晒起了水泡。那时为了防止站岗瞌睡,瞪着眼看天,有时候站岗军姿像看一场流星雨。

陈海洋从排职干到团职用了18年时间,其中共7级,前6级都是提前晋升。在和平年代,那是部队里提升最快的10%,37岁晋升正团职时,他想着,说不定,肩上能扛上一颗将星。

那时他春风得意,他希望自己能在部队退休,一辈子只干一件事。

27年来,陈海洋执行过无数的命令。从立正、稍息到起床、熄灯再到瞄准、冲锋。这一次,他收到的命令是——脱下军装,它是众多命令中的一个,也成了最后一个。

按照军规,服役满30年的军官可以退休安置,陈海洋现在是27年半,还剩2年半的时间就满足退休安置条件。现在,他的军旅生活比他预计的提前终止了,在27年半的时候。按照惯例,他填完表格后,会申请一个假期,5月正式离队。

“分离焦虑”

同时,军队医院的未来在此轮军改中也越来越明晰。

3月27日,中央军委印发《关于军队和武警部队全面停止有偿服务活动的通知》,随后,解放军报发文:军人天职是打仗,军队不能有“副业”。

通知中显示,中央军委计划用3年时间,分步骤停止军队和武警部队一切有偿服务活动。

解放军军事科学院作战理论与条令研究部原部长张世平曾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通知》中的用词是‘分步骤停止一切,表明中央军委已下决心,没有商量的余地,时间表,路线图和实施细则或将随后发出。”

张世平认为,停止有偿服务对军队建设有非常正面的作用。军委文件中有“对于承担国家赋予的社会保障任务,纳入军民融合发展体系”的定义,至于医院、干休所、招待所等后勤保障机构,能移交地方的就移交地方,走军民融合之路。

种种政策让鲍松和清楚,总院撤并转改已成定局。

4月初,原七大军区的18个集团军全部完成了向五大战区陆军的转隶。

4月中旬,军区善后办将转业名单向上汇报的63人转至中央军委,经研究,其中7人因是博士学历,不符合此次转业要求,不予通过,其余人员按计划转业,陈海洋、林如虹就在名单之列。

林如虹是全院最迟提交转业干部审批表的人。

她是文职干部,身材修长,45岁的眼睛黑白分明;她从不打扮,也很少化妆,但脸上没有一点皱纹,让人看不出年龄。

与陈海洋和鲍松和不同,林如虹在1990年入伍时,父亲已经是团长了。这也是军队常见的现象,男兵多来自寒门之家,女兵多来自殷实之家。

父亲是个执拗、老派的军人。她在南京联勤部当兵时,没人知道她是团长的女儿。父亲为了避嫌,从不主动给她打电话,去南京开会,也不会顺道去看她一眼。

新兵第一年,她考上了某 医学高等专科学校的护理专业,按照规定,新兵只能考这一所学校,这也是军队院校中等级最低的一所,学成后也只是一名护士,而不是军医。

随后,她的人生顺理成章,读军校,分配到总院,与军医结婚生子。在父亲和丈夫的照顾下,在军医院的体制里过着程序性的生活。直到2002年,丈夫被查出淋巴癌,2008年,父亲去世,她的偶像消失了。

但这些都没有让她慌张,体制结构让一切意外都有保障。

她依然不问世事,只问内心,丝毫没有受到社会的复杂和纷乱的干扰。2010年,她开始学习心理学,并考取了心理咨询师。

春节,鲍松和给她回复的那条短信,让她的“分离焦虑”更严重起来,她为此还在网络上做了一次心理咨询,花了300元。

不论自主择业还是转业,都不会影响她的生活质量,但她还是感到自己像一只离群的大雁,天高云淡,却无处落脚。

她开始思考,既然要重新开始,为什么不试一试新的路。

但分离焦虑却随着时间推进而越发强烈。

3月的第二个周末,她穿着春秋常服去上心理学课程,此前的所有周末上课,她从不穿军装。

第三个周末,她约了科室的战友,带上了礼服、常服、作训服,让鲍松和在总院里,给她拍了一整天的照片,每一栋楼,每一个长椅,她都换上不同军装留影。

她一边拍,一边说,“07式军服松枝绿的颜色,比87式的沉稳、庄重,这才符合国际军服的潮流。”她也喜欢春秋常服的横带,说这能收紧腰身,显得体形修长;还喜欢礼服的材质,高支纱毛涤贡比棉,质感细腻,挺括性好。穿了20多年的军装,在这一天,她莫名地生出了好多喜欢,就像个刚入伍的新兵。

结束拍照的时候,她感叹了一句:“军装变美了,人就变老啦。”

最后的离别

军人总有许多牺牲不为人知,但国家并没有忘却他们的功劳。

作为团级干部,陈海洋可以选择自主择业与转业,选前者,他可以获得一笔50万至60万的自主择业补助,另外每月还能拿到一笔8000元左右的工资。

他选择了转业。“部队这么多年的历练,我们也是有底气的,碰上推迟退休,我还能再干20年。”谈到未来,他的语调里显出一股无所畏惧的劲头。

全国政协委员、原南京军区副司令员王洪光中将在两会期间表示,这次减员对象主要是军官、现役文职干部和士官。如果按三者等分计算,军官、士官约有20万人,大部分人将选择自主择业。如果平均按每人30万自主择业补助计算,需要支出600亿元。其中约10万人的部队公寓须腾退,要在其生活基础所在地购房。按照每户80万购房款计算,10万户的总计约在千亿元左右。

陈海洋手头还有一份供给量化评分表,按照职务时长、军龄、军衔、立功受奖情况进行评分,并参加考试,按分数多少排名,名次在前者优先选择由地方政府提供的职位。

正团级是转业干部中级别较高的,陈海洋优势很明显。

对于正团职转业干部而言,市属单位提供40%的转业岗位,省直单位提供其余的60%。省直单位平台大,为了减小省市差别,市属单位往往会给正团职提供副局长或党组委成员的领导职务为平衡,各省的转业政策大同小异。

他也表露过遗憾,37岁之前,他可谓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停在正团职上8年时间,他认为与当时军队风气变化有很大关联,农民出身的他,看着别人跑关系,搞腐败,难免有所失望。

自“新古田会议”之后,“政治建军”成新风潮,治军力度前所未见。

陈海洋没有按转业前的惯例请假,他向总院申请,再工作一个月,站好最后一班岗,这也是他给自己立下的标准。他近来在负责摸排干部在军改期间的思想活动。

不少医护人员认为,由于军队医院受编制限制,医务人员在评职称、晋职级方面受到影响,总院专业技术中级职务满8年的有150人,但获得高级专业技术资格未任命的有107人。

地方医院受限制小,军地通用性较强科室的,诸如肿瘤、妇产、泌外、儿科、体检、影像等等,医院移交地方,将能全面融入地方医改体系。

若撤销编制,大量20年、30年、40年军龄的专家将要脱下军装。

军医转业模式较为简单,他们绝大多数会选择自主择业,以返聘的形式回到军队医院系统来。

总院也离不开这些专家。一个医生,50到60岁之间正是学科研究的黄金时间,有大量病患是跟着医生走,返聘是医院保留人才的重要形式。

从个人实际利益来看,军医转业意味有更多机会,一身军装曾经让他们止步于国境,止步于商业论坛,现在,一切都打开了。但对更多的人来说,相较于市场的便利,军人情结更难以割舍。

干部科原计划在4月19日举办一个会议,用一个仪式来欢送转业干部。后来仪式不知为何取消了。

“士兵退伍轰轰烈烈,干部转业冷冷清清。”林如虹有些失望,尽管拍了很多照片,但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为此,前几天,她特意将肩章的螺丝钉拧得紧了一点,“这样拔肩章的时候就慢一点。”拔肩章是退伍仪式的最后一步,拔下来,就永远不能戴回去了。

4月19日的晚上,她整理好军姿,在镜子前,戴上了她的军功章,那是一枚三等功奖章,是对她在1997年的一次护理比武中拿到冠军的奖励。

她决定做一个仪式,只有一个兵的退伍仪式。

在阳台上,她对着星空,屋子里放着那首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

她想起27年前,6月的南京,在军旗下,热热的天,红红的脸,汗珠流进眼里,她忍着痛,不眨眼不晃动,生怕破坏了戴上列兵军衔的神圣时刻。

她还想起,那天下午,她排了很长的队,用公共电话打给父亲,父亲说:“以后见面要改敬礼啦,列兵同志。”

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语带责怪地对为她卸下肩章的丈夫说,“你慢一点,慢一点!”

4月20日,北京。习近平身着作训服视察中央军委联合作战指挥中心,这是他首次以“军委联指总指挥”的身份出现在公众视野,也是该指挥中心的首次披露,高层在强烈地向外界释放信号:军改已获得了阶段性胜利。

这天傍晚时分,陈海洋做完手头工作,离开机关大楼,他已穿上了便装。哨兵见到这位每天见面的上校,条件反射式地向他敬礼。

陈海洋也迅速地回礼,指尖接到眉梢时,他眉头一皱,迟疑了片刻,还是完成了动作,回撤时,小臂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会。

27年了,总有些东西长进骨子里,改不了了。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所用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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