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晶
4月19日,纽约曼哈顿中城,相隔不过几条街的两栋建筑—特朗普大厦(Trump Tower)和喜来登酒店的门口,塞满了各个电视台的转播车,尖叫亢奋的支持者和举着牌子的反对者融在了一起。纽约州初选当晚9点结束,在自己的家乡,两位重要的2016年美国总统参选者—民主党参选人希拉里和共和党参选人特朗普—因为赢得关键性的胜利都选择在这里庆功。
这像是11月8日最终大选提前预演的一幕。美国大选是个漫长旅程。无论距7月两党确定各自提名人,还是9月和10月的3次辩论,直到美国新一任总统最终诞生,以纽约来确定胜利都为时尚早。不过事情的发展还是比想象中激进。就在两周后,特朗普在印第安纳州取得决定性胜利,一夜之间两位对手都放弃了。这意味着共和党人不得不面临只剩下一个提名人的现实,还是最不希望看到的那个。
现实离最初所调侃的笑话越来越接近—特朗普,这个商人和真人秀明星,传统意义上的局外人,成为共和党几乎确定的提名人选。究竟谁是特朗普的支持者?即便他走了这么远,人们还是会好奇这个问 题。
美国的很多州统称为“flyover states”,意为“东西海岸之间一飞而过的州”。这里像是外界所熟悉的纽约或旧金山之外的“另一个美国”。通常没有媒体或政客太在意它们,这些州的重要性往往到了历次大选时才会凸现出来。这种忽视也造就了历史上最反常的这次大 选。
俄亥俄就是当中的头号摇摆州。“如果你把美国缩小为1200万人,那就是俄亥俄。全国范围内出现的现象都能在这里找到。”阿克伦大学专注研究美国大选程序的教授John Green对《第一财经周刊》这样 说。
从漫长的竞选历史来看,俄亥俄一直是关键阵地。1964年至今,它所选出来的总统和最终人选总保持一致。2008年和2012年奥巴马当选时都是如此。它也被称为“紫色州”,意指分别象征共和党的红色和民主党的蓝色的混合色。
你可以在这个形态丰富的州找到不同政治倾向的支持者。东北部都是铁杆的民主党支持者,由克利夫兰、阿克伦和扬斯敦的非裔美国人和蓝领工会选民组成。美国汽车业的中心之一就位于同一地区的凯霍加县和湖区县。几十年来,农业机械化、衰败的制造业及历史遗留下来的贫穷和种族歧视现象,也令这里一蹶不振,一些人拴在了这个衰败的社 区。
从克利夫兰开始,沿着伊利湖一路向西,或沿着俄亥俄州与宾夕法尼亚州的边界一路向东南,民主党的支持率就会越来越低(尽管托莱多依然是可靠的左倾城市)。到了俄亥俄州东南部的阿巴拉契亚山区,民主党的支持率会明显下降。东南部文化保守,经济又很萧条,传统的采矿业和钢铁制造业大幅衰退。加上很多人当过兵,当中充斥着大量的国家主义者。很多人失业后只能去找麦当劳服务员这样并不能发挥原有技能的工作。20%的人生活在贫困线之下。John Green觉得,特朗普吸引了那些工人阶层的注意,那些以往不投票的人都投给了他。
3月12日,在俄亥俄州北部城市克利夫兰的I-X中心,因为当天下午两点特朗普为争取选民的一场集会演讲,支持者和反对者聚集在了一起。官方统计说,有1万多人参加了这次集会,他们从上午11点就开始排队。这些人普遍焦虑于美国经济的现状,失意的工人期望特朗普当上总统,运用他的商业能力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
特朗普迎合了这种焦虑。他在演讲中继续承诺会照顾老兵、废除奥巴马的医保政策、修筑驱赶移民的墙、改变现有的教育课程,以及“让美国重新伟大”。他还公开抨击了福特在墨西哥修建工厂的做法,认为它将就业机会给了海外,还表示一旦它在美国市场销售这些产品,就会对它课以重税。
位于俄亥俄州Avon Lake的福特组装工厂最多的时候提供过1.5万个工作机会,之后减少到了100个,如今又渐渐恢复到1500个。同样在这里的公司Eaton,去年由于破产让2500个工作机会消失了。通用汽车的一个组装厂之前也曾是当地最大雇主之一,2009年也宣告关 闭。
过去几年,这样的现象持续发生,经济困境带来了积怨。你可以在美国其他很多城市找到相似的故事—密歇根的Flint、加州的San Bernadino以及维吉尼亚西边的贫困地区。经济结构的变化和2008年金融危机的冲击,让这里遭受了双重创伤。那些愤怒的中年白人男性,构成了特朗普最广泛的支持者。他们很多失去了工作,有的离开到外州寻找其他机会,有的在当地不断做着各种短工。历史上最多的时候克利夫兰有90万人,现在只剩下40万。
同样作为共和党竞选人的俄亥俄州州长卡西奇3月初选时拿下了这里,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但在很多充斥着“愤怒的白人”的县,特朗普的支持率都超过他多达25个百分点。卡西奇如今也已退选,接下来的大选,俄亥俄州的人们要在希拉里和特朗普中再次作出选 择。
“如果你想在这个国家找到一个地方感觉被人遗弃,经济不振,人们情绪低落、不满、愤怒—俄亥俄的一部分地区就满足这个要求,”俄亥俄州立大学政治科学教授Paul Beck说,“这个时候特朗普来了,他给了这些情绪一个发声的机会。反移民、反穆斯林、反政治正确……这些在一起让他变成一个很有吸引力的人 选。”
根据Moody Analytics的一项调查,特朗普在美国获得支持率最高的10个县,教育水平和家庭收入都大大落后于全国的平均值,获得的补贴和救济金都排在前面。其中4个县都倚赖于农业,而密西西比的Tallahatchie县最大的雇主是一所监狱。愤怒情绪让一些传统意义上支持民主党的蓝领工人,也转投了共和党的特朗普。特朗普甚至公开说,“我喜欢那些教育程度差的人。”
无论是共和党还是民主党,都以不同方式对中产阶级的利益视而不见。“这种非常普遍的分歧,都是经济上的不平等带来的,”一位33岁的作家Randal Malus说,“历史上,如果中产阶级占据多数,愤怒情绪就会少得多。”
而根据《华尔街日报》和NBC年初联合完成的一项民调显示,80%的特朗普支持者认为移民给美国带来的伤害大过收益。58岁的Steve Bailey正是其中之一。他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21岁的Malachi和27岁的Evan一道来参加特朗普的集会。“移民是这个国家面临的最大问题,特朗普是解决它的唯一答案。”他说。
“一切都是关于移民,”Evan Bailey同意父亲的看法,“我们要么拥有这个国家,要么就会一无所有。那些不合法的人就该离开。”
来自Ashland的32岁的Holly Watson是特朗普在克利夫兰集会上的志愿者。她欣赏特朗普不怕冒犯其他人,或敢于主张那些不受欢迎的政策的做法。“我想他能让那些政客和白宫恐惧,因为他不欠其他人什么。”
Mark Romancy并不打算投特朗普的票,但他觉得自己能理解这些人在想什么。他如今拥有一个68人的小工厂,4年前开始担任俄亥俄州共和党的代表。“如果你看到一个人一直在主持一档美食节目,你就会觉得他会做饭。就像你看到一个人一直在管理公司,还能教其他人怎么管理,你就会认为这个人懂得怎么管理经济。”Mark Romancy说。“我想人们选我的一个原因就是我是个商人。商业意味着对未来的确定性,这是人们最想要的。”
Romancy说,“一些美国人喜欢特朗普这种粗暴一点、直来直去的方式。”他还发现,很多特朗普的支持者都私下投票,而不会公开电话去投,甚至也不会和朋友们说自己投了特朗普。
和其他很多支持民主党的年轻人不同,Joey Barretta想投票给另一个共产党人—俄亥俄州州长卡西奇。今年已经大学三年级的他在Ashland大学就读历史和政治科学。这个学校40%都是天主教徒,学风保守。在谈论到为何出现那么多特朗普支持者,他表现得非常激动,“这是美国教育的失败,他带来了分裂,而人们并不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他眼前面临的问题首先是家庭内部的分歧。他的父亲Michael Barretta就成了他所不理解的坚定的特朗普支持者。至于母亲,则欣赏另一个共和党人卢比奥。过去十年的经济萧条给他所在的Mansfield市带来巨大挑战。Michael Barretta其实还算不错,保住了自己作为锅炉组装工人的工作,但因为裁员减薪就发生在他周围,令他总觉得危机和动荡随时都会出现。Joey Barretta暂时放弃了说服父亲的努力。他计划以后成为一名大学老师,“我想告诉人们美国应该是怎么样 的。”
来自纽约的Michael Friedman也想去了解这些特朗普的支持者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他是个百老汇有些影响力的作曲家。从今年年初开始,他有选择性地一个州一个州寻访,把人们的想法写成了一首首歌在电台播出,歌词基本用的都是受访者的原话。“那些故事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他说。跟这些人聊天之后,他觉得美国就像一艘驶向冰川的泰坦尼克,“我很为人们对特朗普的反应触动,但情绪也很复杂,这个国家问题很大,人们才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反对特朗普的人当然更多。不仅在美国,就连《哈利·波特》的作者J·K·罗琳都觉得,特朗普比伏地魔还要邪恶。自从特朗普宣布参加竞选11个月来,无数政治评论家论述了特朗普无法被共和党提名的理由。特朗普的抗议声倒是帮助希拉里募得了更多捐款—在特朗普谈论女性的不当言论“woman card”3天之内,希拉里得到了240万美元的捐款。
已经70多岁的Jim Chatfield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会走上街头抗议。他现在是俄亥俄州立大学园艺和作物系的助理教授,太太是一所中学的老师。每天看到电视中那些令他不适的言论,他和太太不想再沉默下去。“我这些年从来没有见过社会中这么情绪化的时刻,大概有点相像的是里根时期,”Chatfield说,“我能理解这些人想让别人听到他们的声音,但我们也要表达自己的抗议。”
“年轻的时候我们反越战,老了又来反特朗普。”他说。他和家人给民主党投了一辈子票,这次也不例外地决定投票给希拉里。1968年,“反越战”曾将美国年轻人,乃至全球的年轻人连接在一起。
“人们不是为了选择投给谁,而是为了反对谁。”Paul Beck说。换句话说,投票给希拉里的人未必是认同希拉里的主张,反而仅仅是因为不能接受特朗普的主张。
特朗普几乎垄断了近一年来对美国政治的谈论和媒体上的头条。地产大亨、真人秀明星,以及曾经给希拉里捐过款的支持者—特朗普从各方面来讲都明显不同于那些老派政客,特朗普自己就可以成为自己的新闻发言人。
纽约市前市长布隆伯格一度有意愿参选。当他弃选的时候,一项调查显示,40%的美国人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特朗普不一样,十几年来,他所主持的《学徒》是最受欢迎的一档真人秀节目,它能够让不同地方的美国人早就熟悉了屏幕上的这张面孔。
“上一次我们和朋友吃饭,而没有在谈论特朗普,是什么时候?”硅谷的一个创业者Dave Pell这样评论。“我自己吃饭的时候似乎都总在想这件事。”
数据显示,离真正大选还有半年的时间,特朗普就已经获得了将近20亿美元媒体上的免费报道。他一出现就会极大推升收视率,特别考虑到这正是整个媒体业遇到困境的时期,媒体几乎别无选择。不仅如此,他毫无顾忌的讲话风格受益于社交媒体主导的社会环境,人们不断更新自己的认知,而淡忘了他言论中自相矛盾的地方。
Fox电视台一位参与制定日常电视预算的员工对《第一财经周刊》说,近半年以来,Fox的广告收入明显超过了4年前同期大选时的表现,这很大程度上源于特朗普引发的关注。“一旦他可以走得更长久,Fox下半年的业绩也会更理想。”她说。她和同事们已经在4月初开会时讨论过,下半年的收入会继续增加,因为一旦走到提名阶段,特朗普和他的金主们得自己掏腰包开始竞选 了。
2012年,奥巴马在10月18日开始的短暂时间里,在电视上投放了8300万美元的广告。
根据《纽约时报》公布的数据,就目前的民意调查来看,希拉里终究会轻松赢得最终大选。但如果特朗普的支持率在未来几个月能够提升10%,将会大幅扭转局面,并可能获胜。过去一年早已证明,民调有些时候并不那么靠谱。
相比以往大选多为支持某个人而募集巨额经费,如今却要为阻击某个人出资。支持希拉里的一个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正计划大量投放有关特朗普的负面电视和网络广告,主要在7个摇摆州播出。
“这的确是非常有趣的一年。2016年的大选是属于局外人的,”Paul Beck说,“特朗普在持续制造意外,所有的规则都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