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默
当这一家三口衣着簇新地出现在这个山里小站时,见惯不怪的站台工作人员还是有些诧异了。如果这工作人员长年在此上班并且记性不错,他(她)可能会认出这一家三口,特别是那位双鬓已有些泛白的父亲。
是的,十六年前的每个星期六的下午五点钟,这父亲会带着不到三岁的儿子准时来这儿,看从京城驶来的火车。
那时候父亲还是一位年轻的父亲,甚至还像一个翩翩少年。
年轻父亲的衣着是朴素的,夏天来时脚上会随性地趿着凉拖鞋。是白色塑料凉拖鞋,有些破旧,却洗得很干净,一处两处破损的地方,被白色棉线很仔细地缀着。
小站管理不严,站囗任人进出。上了月台,年轻父亲会在水泥台上铺开一张报纸坐下,看儿子在空旷的月台上玩耍。五点钟时,爷儿俩会同时站起来,迎视着从北京驶来的绿皮客车如一滴水珠从绿色的山褶里渗出,又看着它在小站上吞吐下三五名旅客,喘息片刻,渐渐地又融进绿色深处……
看着火车,爷俩会有一些即兴对话。
“爸爸,你为什么每次回来都带我来看火车?”
“因为爱!”
“你爱谁呀?”
“爱你呀!唔,还爱学生!”年轻父亲的脑海里便会生动地映现出一群学生鲜艳的脸。
“妈妈也说她爱我,也说她爱学生!”儿子嘟着小嘴说。
“妈妈还说高山红能考上大学,钟耕田将来可以当钟家滩的好村长。”儿子继续嘟着小嘴说。
父亲就笑。其实,还有一个爱,年轻的父亲没有说出,那就是爱妻子,这是他领着儿子看火车的一个重要原因。
结婚五年了,小夫妻俩一直分居两地。他在县城中学,妻子则在四十里外一个叫钟家滩的只有一名任课老师的教学点。儿子生下就有点缺钙,常常夜里惊醒,妻子也就常常彻夜不眠。为了让疲惫不堪的妻子能好好休息一个下午,他每周六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领着缠磨了妻子一周的儿子,到这三里外的小站看火车。
每周一次的看火车总让儿子充满新鲜感,车站上的每一种活动都会让儿子欢呼。儿子的欢呼又会让年轻的父亲耳边响起妻子银铃般的笑声。
“火车撒尿喽!火车撒尿喽!”看着火车在排水,儿子一如既往地欢呼,这欢呼也是这趟看火车的句号。
“猜猜看,妈妈今天下午睡得怎样?呼呼大睡?或者躺在床上看书?或者备课?或者改作业?”父亲回放式地问儿子。
“或者给高山红‘开小灶?或者浇向日葵?或者给咱俩摊煎饼?”儿子模仿着父亲的语气,咂巴着小嘴描绘着过去回家常常看到的情景。儿子熟稔的用词和生动的表情把年轻的父亲又惹笑了。
小站所在的小镇并不大,千把人口,适宜生长新闻。十六年后,钟家滩的那位一人守着一个教学点的女老师被评为“最美乡村教师”,儿子考中京城名牌大学,丈夫也获得“特级教师”称号的消息很快传遍小镇。不过,这一家三口同时进京,既参加相关表彰活动,又送儿子上学的消息倒少人知晓,这就难怪小站人诧异了。
呜——驶向京城的火车进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