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

冯唐

0.你多次在文章中表达对母亲的崇拜和景仰。如果用三个词形容她，会是什么？

剽悍。大器。茂盛。

1.你出生时，母亲处于什么年龄？她是什么职业？

我出生时，我老妈31 岁。那时候闭关锁国，均贫富，我老妈无知无觉地上班下班，拉扯我们三个孩子长大。

2.小时候，你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多吗？一般是在怎样的情景下？

多。在我27 岁去美国读商学院前，我和我老妈一直住在广渠门外的垂杨柳。通常是她不停地唠叨，负面的占七八九，正面的占一二三。她唠叨的时候，我基本在一边看书一边听。后来总结，比我老妈更洞明、更尖刻的书实在不多。

3.成年后，你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多吗？一般是在怎样的情景下？

少。我成年后，老妈通常在旧金山和我姐住在一起，我到处跑。我问我老妈：“为什么不回北京？”她说：“空气不好，太吵、太乱、人太多。你哥不听话，你爸老抽烟、睡觉打呼噜、看电视声儿太大、做菜太咸。”我老妈知道我忙，所以从来不给我打电话，我打过去，常常会聊一两个小时。我一年去旧金山招聘一次，在她那里待一个周末，基本上还是一边看书一边听她唠叨。

4. 母亲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吗？这对你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是。我小时候放学回家，家里十几平方米的小房子通常挤了十几个人。我基本都不认识，管男的都叫哥，管女的都叫姐。一锅肉，二锅头，流水席，十几个人走了，再来十几个人，我还是基本不认识。我一直认为我老妈有创始一个宗教、组织一个政党、成立一个工会的能力，但是最终这类事情都没有碰。这种成长环境，最大的好处是民间词汇丰富，现在写东西的时候，不用想，民间词汇就会从肠胃里冒出来。

5.在家庭教育方面，你的母亲担当的是怎样的角色，她主要负责教育你什么？属于严母还是慈母？

我老妈是蒙古人，她的教育方式就是放羊的方式，放养，贴近社会和自然，该长成什么样子就长成什么样子。

6.第一次感受母亲保护的情形还记得吗？第一次离开母亲是什么时候，怎样的心情？

没记得有什么保护。因为从小没有管教，又是我爸做饭，离开我老妈的时候，没什么感觉。

7.你的母亲与父亲是一种怎样的相处模式？

后现代模式。在一起没有任何合理性，但是结婚也快50 年了。

8.遇到挫折时，你的母亲是如何面对的？当你自己遇到问题时，是否参照了母亲的解决方式？

我老妈最兴奋的时候就是遇到挫折的时候，仿佛打了鸡血，喝了参汤。这种时候，她总表现出纯正的盲目乐观精神，开一个有四张桌子的包子铺，就能想到十年后挑战麦当劳。

9.你觉得你的母亲快乐吗？第一次理解母亲是什么时候？你觉得你像母亲的地方多吗？

我老妈有快乐的时候，特别是被需要的时候。我有一半像我老妈。

10. 你的母亲最擅长做的事是什么？她对你提出过什么期望吗？

我老妈最擅长的事是独立思考，自由表达。我不记得她对我提出过任何期望。

11. 你觉得母亲对你影响至深的是什么？她对你的事业或婚姻有过什么具体建议吗？

我老妈教会我最重要的三个技能是常识、无畏、扯脱。我老妈从来不指导我的人生，她那方面的力气都花在我哥身上了。

12.你考虑过要小孩的问题吗？如果有了小孩，你会像母亲对你一样对待他（她）吗？

考虑过。如果有个小孩，我一定也是放养。女儿如果长得好看，就把几千本书留给她；如果不好看，就留点钱。儿子如果聪明，就留给他一块手表和一块老玉；如果不聪明，就把小说的版权留给他。

13. 印象中与母亲共度的最快乐时光是怎样的？

没有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没有不快乐的时光。

14.你觉得你的母亲做得成功吗？你给她的母亲角色打多少分？

成功。满分。

15.成长的道路上，母亲会为孩子做很多，你最感恩母亲的是什么？

没强迫我做过任何事情。

16.最想为母亲做的一件事？最想对她说的一句话？

最想和她毫无干扰地待一两个月，有酒、有肉。最想告诉她：这个世界上的傻子太多了，骂不完就放过他们吧。

17. 母亲对你最严厉的批评是什么？她最为你骄傲的呢？

不记得我老妈批评过我。不知道她最为我骄傲什么。

（何佳摘自作家出版社《猪和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