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娅娅
白色的光。
小夏伸出手,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漂浮起来寻找着光的源头。故事里的天堂也是随着白光出现的。
一滴水珠落在小夏的脖子上,白光不见了。
小夏的手准确地抚上张生的脸,他的汗水密集极了,形容像是洗了把脸好像太过于普通,可是当小夏的手触摸到张生的脸的时候这是她能想到的第一个比喻。
张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小夏坐起身滑落到床下,一手抓着床单死死地咬着另一只手,看不见了,她除了张生之外的一切都失去了。
没有一个摄影师是一个瞎子啊。
他看见了小夏光洁的背因为压抑哭声而颤抖着,他从背后环抱着她,“傻瓜,你这个傻瓜。”他扯下小夏蒙在眼上的孔雀绿的布带子。
小夏固执地闭着眼睛,“这一天总会到的,早来几天没什么。”
最快一个礼拜最晚也不过一个月,小夏就会完全失去视力。小夏被认为是这座城市最年轻最有天赋的摄影师,没有眼睛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可怜的瞎子。得知现代的医学技术无法阻止自己的悲剧发生,小夏决定提早熟悉之后的生活,她不在突然看不见的时候惊慌失措,她要别人知道顾小夏即使是个瞎子也和别人不一样。
张生建议小夏戴墨镜,小夏选择绑布带。墨镜具有欺骗性,即使是秋天还是有些女人愿意戴着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欺骗自己是维多利亚,瞎子戴墨镜是为了欺骗旁人我不是瞎子,顾小夏才不要呢,她就是要赤裸裸地让别人知道,她看不见。
张生搀扶着小夏,招惹来路人奇奇怪怪的目光。如果小夏戴着墨镜再由人搀扶,路人们最多说:“这姑娘真可怜。”
可是她眼上的布带,想不叫人奇怪都困难,甚至有人来问:“姑娘,你没事吧?”
小夏微笑着摇头,“谢谢你,我没事。”
“是不是这个人胁迫你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
小夏一拉张生让他不要再说话。
“我是个瞎子。”
火锅真是一种奇妙的美食,辣椒、花椒、生姜、郫县豆瓣酱以及一些其他普通廉价的调味品在红油里翻滚沸腾,焕发出一种让人不自觉吞咽口水的气息,女人大多是火锅的脑残粉。服务员意料之中的对小夏流露出诧异的目光,这次不待小夏说出自己是瞎子,张生说:“行为艺术,行为艺术。”
小夏吃火锅习惯的料碗是香油蒜泥加一点蚝油再撒一点味精,以前小夏调料碗都不会尝而是直接拎起调料瓶子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往碗里倒调料,几乎就没有出现失误的时候。小夏曾经吹牛说她的手是大长今的手触感极其敏锐,不用品尝光凭感觉就知道放多少调料。只有看不见了才知道那不是感觉而是眼睛的作用,这次的料碗调得失败极了,蚝油倒得比香油还多。最后是张生帮她重新调了料碗,小夏笑了笑:“以后一直都要麻烦你呢。”“傻瓜。”
困难不止如此,明明夹了东西去涮,放到嘴里却只剩下了发烫的筷子,好几次手都碰到了锅上,本能地躲闪才没有烫伤。张生涮好菜放在她的料碗里。火锅是不适合瞎子的食物。那么活着呢,活着适合瞎子么?
“我们坐车吧?”张生问,语调让人想起他们的初识,那次是酒醉而不能自理的小夏。“走走吧。”得知要变成一个残疾人,除了大的悲伤,因为有张生的陪伴所以还伴随着一点点小小的安慰。良人最难求。
对于婚姻,小夏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张生是她的良人,也是别的女人的丈夫。
“是槐荫路到了么?”槐花香浓郁温和,幼年的小夏曾折下一枝槐树大把地捋下槐花塞进嘴巴里,闻着香其实吃起来只有一点点的清甜还有比甜味更淡的涩,这座西北的城市广布着这种因甜蜜而招摇的树木。
“你要不要自己走走?”张生问,他的语调小心极了,“我就在你左边。”
小夏松开张生,两只手伸出,像小时候玩瞎子摸人样。一只脚伸出、落地、用力地踏一踏,再伸出另一只脚。前面有一只空瓶子。张生扶住小夏,一脚把瓶子踢远。
“张生,张生你才是个大笨蛋。”
“你是我的小傻瓜。”
小夏侧头嘟着嘴:“亲亲我。”
张生的吻像矿泉水一样清清爽爽。
“往左半步,对,对,往前走。继续…….”
小夏没看见张生的脸上全是眼泪,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张生的泪水,从来都没有。
“还往前吗?”小夏觉得她走了好久,在黑暗中人是不是就会觉得高度的紧张,会觉得一秒像一分钟,连槐花的香气都似乎变淡了。
“别怕,我在呢,我在呢。”
白光,这次小夏真的飞了起来,却依旧没有寻找到光的源头。
第二天,小城的报纸在文化版的右下方有一则新闻:《我市青年摄影家顾小夏昨日车祸身亡》。
小夏的死亡地不是槐荫路,是槐荫路与解放路相交的十字路口,送小夏去医院的是肇事司机。